04
　　月黑風高的夜，伸手不見五指。
　　浪花拍打岩峭的聲響，伴隨著冰冷的雨水和海風一同吹入環青耳際。
　　全身包裹黑衣的青年，靜靜站在樹梢高處、椅靠著枝幹，冷眼望向遠處的海洋。
　　嘩啦啦啦──
　　唰啦啦啦──
　　天上的暴雨和烏雲不斷刺激濕濡的肌膚，侵蝕眼臉的水氣幾乎掩蓋整個視線。
　　「……」
　　即使如此，站在樹上的環青依舊不動如山。
　　並非預感。
　　並非憂慮。
　　會在如此惡劣的天候下觀海，單純只是散心而已。
　　「……」
　　化鬼之後不會生病，也不會感到寒冷，唯一能感受到的情緒起伏只剩對人肉的飢渴。
　　這是只有鬼人才能辦到的休閒呢──
　　在心中如此自嘲之後，環青的嘴角勾起微笑。
　　「我是不是傻。」
　　──你就是傻啊！
　　「……」
　　曾經會這麼嘲弄他的人，如今已不在身旁。
　　之後該何去何從呢……
　　──殺光全世界的壞鬼。
　　那是不可能實現的蠢話。
　　──那麼，去找找吧。
　　把源頭……把你的恩人？找出來。
　　將鬼之書的作者找出來，又有什麼用呢。
　　儘管能感受到這個國家似乎有什麼正在悄悄改變，但那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想著想著，環青的心情變差了。
　　還好頭上淋著暴雨，思考的情緒依然平靜。
　　鬼人幾乎不會感受到疲勞，會進行睡眠只不過是人類時期保留下來的習慣。
　　反正時間很多，乾脆就這樣觀看雨中的日出，順便尋找剩餘鬼生的意義。
　　鬼人有壽命嗎？目前環青所知已逝的鬼人，全都是被他人他物所滅，還沒聽過哪個鬼
人自然善終。
　　鬼人擁有超乎常人的體能，能感受到的痛覺微乎其微。
　　鬼人……
　　咕嚕嚕嚕嚕嚕嚕嚕。
　　聽見腹部發出的聲響，環青不禁搖搖頭苦笑。
　　「哈哈，看來鬼的胃比腦重要啊──」
　　儘管嘴上這麼說，然而環青的心裡很清楚。
　　身體發出這樣的訊息，代表附近有生人的氣息。
　　環青繃緊了神經。
　　縱然雨水的澀味舖天蓋地，憑藉鬼人優秀的天性，他很快便鎖定來者的方位。
　　在海岸那頭。
　　「……」
　　跳下樹稍、藏入叢林間的環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與其說是海岸，不如說是險惡的懸崖，往外跳便是深不見底的海溝，按裡來說不該有
任何生物從那出現。
　　然而金屬映射的月光，在崖邊悄悄浮現。
　　是鉤爪，帶著繩鎖牢牢抓著峭壁。
　　視線模糊的遠方，迅速爬上幾個黑影。
　　黑影人全身包裹著黑衣，僅露出些許雙眼，基本無法辨認對方的外貌特徵。
　　「……」
　　老兄，你們為何要這麼麻煩？和官人登記一下不就得了？
　　畢竟是戰爭了結不久的時節，各國都不想成為下一個被按上擾亂和諧的箭靶，並不會
對外國人入境太過刁難。
　　沒想到在海關逐漸開放的時代，居然還有選擇艱辛偷渡的族群，環青看著都忍不住敬
佩起來。
　　反過來想，難不成他們的目的就是需要付出如此龐大的代價？
　　環青悄悄的湊近黑衣團體，想要一探究竟。
　　喀嚓。
　　瞬時間，脖子那頭傳來冰冷的觸感。
　　「──」
　　環青來不及發出回音。
　　溫熱的血和冰冷的雨水。
　　猶如盛開綻放的紅花那般，交融於夜空之中。
　　「唔！」
　　「哪──」
　　「啊！」
　　「……」
　　或許是悲鳴。
　　或許是詫異。
　　或許是臨終的反射動作。
　　「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衣人的群體，一個接一個倒下了。
　　猶如舞蹈的躍動，飄起的屍體和血花，被刺入的匕首甩開。
　　狂亂的夜空之中，伴隨著某位少女的笑聲。
　　「啊哈、哈啊、呀哈哈哈哈哈哈！」
　　黑衣人的群體並不多，約五六人，很快便成為無法動作的僵硬軀體。
　　「……」
　　環青將一切看在眼裡，那些人曾想逃脫、曾想反擊，然而少女的動作太快，一瞬之間
便了結那些人的性命。
　　倒在血泊之中的環青，看見大開殺戒的少女抬起頭來，仰望無月的黑夜。
　　「── ── ──」
　　唰啦──
　　少女拉下原本緊包的頭巾，解放開來的褐色馬尾立刻在風雨中飄揚。
　　「── ── ──！」
　　她張開雙唇、張開雙臂，在血雨之中歡聲高歌。
　　鮮血染紅的海岸邊，雨中少女接獲些許弦月的殘光，殘虐又夢幻的景色。
　　環青聽不太懂她在唱什麼。
　　情緒時而高昂，時而低語，整體而言似乎還挺開心的。
　　喂，妳在笑什麼啊，能不能告訴我啦？
　　雖然想這麼說，不過對方大概聽不懂中文吧。
　　聽見那歌聲之後，環青理解了對方是名日本人。
　　看那身裝扮和使用的武器，很有可能是大名遠播的「忍者」。
　　「……」
　　在雨血沖刷的泥地上也躺夠久了。
　　渾身浸染血沫的環青試著起身，活動筋骨。
　　唰──
　　環青動作輕盈的躲過雨中飛來的暗劍。
　　那就是傳說中的苦無？他甚至還有餘力如此想道。
　　鏘！
　　環青慢悠悠舉起死人的匕首，擋住下一發攻勢。
　　「！」
　　抓著短刀突刺的少女似乎很驚訝，臉上藏不住詫異的表情。
　　「喂──」
　　環青的語音未完。
　　鏘！
　　下一波攻勢又立刻發起。
　　「……」
　　鏘！
　　鏘！
　　鏘！
　　鏘！
　　鏘！
　　鏘！
　　鏘！
　　「唉……」
　　鏘！
　　鏘！
　　鏘！
　　鏘！
　　鏘！
　　鏘！
　　環青懶得數已經接過幾招，只是時而哈欠、時而嘆氣，順便撿撿地上死人的匕首擋下
少女的攻擊。
　　其實被刺也無所謂，但還是會有點痛所以算了。
　　儘管前幾分鐘環青已經示範過，即使被斬首也能繼續活動的生命力。
　　然而少女似乎並不知曉鬼人的存在，不斷進行著攻勢。
　　「……」
　　「哈、哈、哈、哈、哈！」
　　「哈屁啊妳？」
　　「唔！」
　　似乎是感覺到了剛才發生什麼事。
　　「呀！Hentai！」
　　停下攻擊的少女脹紅著臉，有些氣急敗壞的吐著環青聽不太懂的語言。
　　雖然聽不太懂，大概是罵人的髒話吧，原來忍者也會討厭人家摸她屁股啊？畢竟是十
六歲的少女嘛……
　　玩笑開完了，也是該辦點正事了。
　　終於讓少女停下攻擊，環青收起了游刃有餘的笑容。
　　「那些人是誰？妳又是怎麼回事？」
　　環青表情嚴肅，手指地上的屍體。
　　對方可能聽不懂中文，誰管她那麼多。
　　即使是小女孩，仍不改她兇殘的殺了許多人的現實。
　　儘管環青能夠輕易抵擋對方的攻勢，不代表對方就是無害的少女。
　　若是她跑到街上大開殺戒，後果不堪設想。
　　「……Gomi。」
　　「講中文。」
　　「……」
　　不知怎地，少女好像能聽懂環青的話。畢竟是偷渡客嘛，學過一點中文也算正常。但
環青卻聽不懂她說的話，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唉……」
　　這下麻煩了。
　　儘管和官僚走的接近，但環青並不想幹太多警察的事務。
　　要是對方一直不肯說，乾脆丟給警察。
　　然而警察太弱，要是一不小心被殺光就慘了。
　　少女太過強悍，是個難解的問題。
　　環青和少女在風雨之中對視僵持，空氣中還瀰漫著血的腥味。
　
　　只能……動手了嗎？
　　少女太過危險，不可輕易放走。
　　退無可退的抉擇，便是由環青了結少女的性命。
　　「……」
　　此時的環青，對於殺人還是有著抵觸，或許也能說是迷網。
　　他已踏入非人之道，似乎不再需要保護常人。
　　未來的某一天，若環青的真實身分曝光，很有可能會被保護的人們反過來唾棄。
　　「……」
　　「Baba！」
　　就在思緒游移間，少女又吐出了話語。
　　這次環青能聽懂了，少女指著一位青年的屍體，喊了他爸爸。
　　「Mama！」
　　少女之後又指著其他屍體，喊出了環青聽得懂和聽不懂的稱呼。
　　儘管聽不太懂，但大概都是家人的稱呼。
　　「……妳把自己的家人全都殺了嗎？」
　　「……」
　　少女停下了指稱。
　　也像是停下了思考，眼神空洞的張開雙唇：
　　「Nisemono。」
　　「？」
　　「世界！這個！才沒有真的！家人！沒有！」
　　妳果然會說中文嘛。
　　然而環青被少女的表情震驚了，致使他腦中浮現的話語只能吞回心裡。
　　少女的眼眶濕濡，並非雨水亦非血水。
　　此時的環青，還能分辨那是真切的淚水。
　　「喂喂，妳冷靜一點。」
　　「殺！殺！殺！殺！殺！我懂的！只有！這個！」
　　「啥？」
　　「殺！」
　　少女原本平穩的軀體，又變得噪動起來。
　　「……」
　　「殺！」
　　「殺！」
　　「殺！」
　　「死ね！」
　　「死ね！」
　　「死ね！」
　　「死ね！」
　　「……」
　　鏘！
　　對話無法成立，匕首與暗器的碰撞再度開始。
　　與前次不同的是，這一次的暗器漏洞百出。
　　不用繃緊神經也能輕鬆躲過。
　　少女的軀體，在身旁一次又一次的躍過。
　　要害完全沒有藏起，輕輕揮手便能掀起血花。
　　「……」
　　殺完至親接著尋死，真是浪漫的做法，是不是該喊個月色真美了結這段奇緣呢？
　　或許少女一開始的目的便是如此。
　　她知道環青比她強。
　　她知道環青根本殺不死。
　　她知道自己是多麼危險的存在，或許那些「家人」也是。
　　她知道環青可以承受少女發洩的怒氣，同時將她一了百了。
　　面對在暴雨中嘶吼的少女，面對暗自許願的少女。
　　舉起手中的刀刃，回應她吧！
　　環青並沒有那麼做。
　　本來還不知道成為鬼人能做啥呢，這下不就知道了嗎？真是方便的身體啊……
　　鏘、鏘。
　　血鏽浸染的刀刃，掉落地面。
　　凌晨的血雨之花，再度綻放。
　　「一直以來，真是辛苦妳了。」
　　即使腹部被剖開窟窿，環青依舊沒有放開緊抱的雙手。
　　「── ── ──」
　　淡淡的歌聲，在血雨中飄揚。
　　「之後怎麼唱，再教教我吧。」
　　環青冷冷的朝懷中低語。
　　鏘、鏘……
　　沒入環青腹部的異物，終於掉落地面。
　　「baka……baka baka baka baka baka baka baka baka！」
　　雨夜逝去之後，刀與刃的碰撞伴隨著朝陽升起而停歇。
　　縱然地面血肉模糊，猶如煉獄那般慘不忍睹。
　　「你要……負責……」
　　少女卻露出安祥的表情，在環青的懷中緩緩入睡。
　　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由於飢餓感發作，環青並沒有聽清楚懷中的少女究竟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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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這個
版上有01~03的篇章，雖然直接看04也沒關係，不過我比較建議從01開始看
04開始是新篇章，預計寫3~5篇
大概吧
04是01~03前幾個月前的故事，從05開始接03後面的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