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 到 你 了…」
我大哥氣喘吁吁地說著。
「不是說過了晚上就不要待在山裡嗎!你如果像你那個同學一樣死了怎麼辦!」
「他才沒死…」
「失蹤,隨便,這不是重點」
他說完就拉著我要回家,我撇了撇嘴,
阿緯只是藏起來了。
有一天我會去找到他。
我半夜偷偷起了床,將制服口袋裡的鐵盒子拿到檯燈下。
蓋子有些斑紅鏽跡卡得很緊,但任憑它盡了全力也守不住秘密。
它不像阿緯那麼能守口如瓶。
喀嚓一聲,我打開了盒子看向裡頭。
是個橡皮擦,和那個布娃娃。
我哭了一整個晚上,隔天我媽還氣得罵我大半夜的吵死了。
可我腫著眼睛,仍然覺得我哭得不夠。
因為,就算經歷了這麼多,我從來沒看阿緯哭過。
隔天,我將有著字跡的橡皮擦還給了班長,他一臉驚訝。
他瞪著我,警告我最好什麼也別跟人講。
我也把繡著紅線的娃娃拿給老師,我看見他露出驚恐的神色,
課堂上他就嚴聲厲色規定她們不准再提什麼都市傳說了。
下了課後,我第一次感受到,有這麼多目光投射在我身上。
我什麼話也沒說,但消息果然傳得很快很快。
往後的日子裡,教室裡仍舊充滿歡聲笑語,
但那都是除了我之外。
我以前從未參與所以不知情,
現在我知道了當所有人都不把你當空氣,會發生什麼事情。
好想,好想回山裡。
阿緯,你從前說的那些嚇得我屁滾尿流的故事都沒有這些可怕。
因為這些都是真的。
「子逸你知道嗎!」
「山裡藏的東西,總比被找到的多得多。」
他一臉神秘。
「欸好可怕。比如說?」
「什麼都有。有時候會送來一些奇妙的東西」
「送來?」
「嗯啊。就是說,當一個地方很長時間都在陰影之下,
沒有照光的話,就會逐漸變成一個通道。
山裡因為樹很濃密,所以這種通道很多。」
我瞪大眼睛。
「那,那些通道是通向哪裡?」
他聳了聳肩。
「不知道,會一直變,每次都不一樣」
他接著說,
「進了通道裡的話,要再碰見出來的洞口就需要很大的運氣了」
「多大?」
「嗯…比班導的啤酒肚還大吧!哈哈哈哈」
「哎,那真的很大」
我完全同意。
「山裡因為有靈氣的關係,所以比較多東西會送到這裡,
晚上也比較容易誤入,一定要小心」
「那,不小心掉進去了會怎麼樣?」
他依舊向著遠方的山。人家都說長時間看海會導致憂鬱,
而他總是看著這片綠海,眼神似乎也染上了些許墨色。
「嗯…
那裡一片黑漆漆的,又只有自己
掉進去了,只能一直看著四周開啟通道露出光芒又闔起,
東西容易進來,想出去卻不容易。」
「得要真的真的很想出去,也要不斷等待和尋找正確的出口開啟。
也就是說,要先燃起能脫身的很高期望,再受到一次又一次的打擊。」
「這樣總感覺,很寂寞啊。」我嘆了口氣。
他收回總是在遠方的目光,垂眸望見自己的身影。
「是會很寂寞吧。
但是,卻是很清靜,很單純的地方」
「──儘管很寂寞。」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總之,在山裡不能待得太晚也是這個原因。
我跟你講過山鬼的故事吧,祂就是這些通道的守門人啊」
「祂都負責嚇人,以免小孩子太晚還在山裡很容易掉進洞裡去」
「但是像你這種屢勸不聽又愛睡覺的… 嘿嘿」他笑得瞇起了眼睛。
「…你少嚇我,這種騙小孩子的話我才不信」
「哈哈哈你就是小孩子啊」
當年的我真的還是小孩子,才會對著他大罵他的行為幼稚。
才會問都沒問,但問了我大概也不會相信。
我一直假裝,但誰才是真正成熟的那個人啊。
隔了很久很久,最後他的媽媽放棄了,辦起了推遲已久的喪禮。
原來的班上只有我去。
我坐在最角落看著所有儀式,卻始終想不透,
此刻的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是被警察宣布失蹤的那一刻死的、
或是早已在學校時就心跳停止了?
是他決定將自己藏起來的那個瞬間就離世,
還是辦喪禮的現在才正式死去?
是當遺忘他的同學們都不在場時,
他死了
還是當他們全注目著他時死的?
他的死亡時間,是在我不願意給他信任的時候確定的嗎?
以後,在時間的沖刷下,再也沒有人記得這段故事時,
他
還算曾經活過嗎。
「人們藏的東西,總比被找到的多得多。」他看著遠方的山說道。
「有時候藏東西是不想被發現,有時候卻是需要被發現」
「蛤?你在說什麼啊,哦,你是不是又跑去偷拿陳婆婆的山渣糖!」
「才不是偷,我是藏!還在,是她沒找到」他噘起了嘴。
「在你肚子裡怎麼找」我嘀咕著,又翻了個白眼。
「我藏的東西,總比被找到的多得多。」
他沒理我,逕自說著,還一臉得意。
你還在,是我沒找到。
到了今天,每當晾衣服時發現襪子少了幾隻,
或者擦布和尺用沒多久就消失的時候,我就會一直想起。
有時候也會不小心掉了一顆,你最喜歡的山渣糖,
到書桌後與牆的夾縫裡。
隔天再看,的確就不在了。
阿緯,你真的很會藏東西,
這次捉迷藏算你贏啦
你再回來和我笑著炫耀你最會藏東西,
我一定什麼話都不藏,好好地誇你。
不要再藏了,
是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