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埋葬死亡,讓記憶重生
樹妖進食完畢,佇立靜默了一段時間後,它的身軀開始變形,轉化成與一般人類相似的體型,然後開始變臉,一張又一張人類的臉龐猶如幻燈片般快速切換播放著,沒有一張臉是重複的,估計都是那些曾經作為它容器的人們,又或許有些是剛剛才被吃掉的樹怪們,它們是因為某些原因而無法變成真正的樹妖,只能長成怪樹而受困於此地的無名小卒,但過去應該也是人類。
谷震天隨手抓起其他樹妖被吃剩的木屑屍塊就往嘴裡塞,也不管有用或沒用,反正橫豎都是死,現在的他只想盡一切的可能存活下去,心裡強烈的慾望驅使他想再見弟弟一面,又或說他不想眼睜睜看弟弟被樹妖殺死。活了超過一個世紀,他一直覺得自己變成樹妖後就已失去了情感的波動,已變成一個僅只是單純為了滿足食慾而不斷吃人的殭屍。而今他再度感受到如此激烈的情感衝擊,睽違已久的眼淚涔涔止不住地落下。他雖然做了很多壞事,至少曾身而為人,還是有感情的動物。
可能吃木屑真的有用,又或許是他堅強的意志力使然,總之,他仍苟延殘喘地活著,他一邊吃著木屑,一邊悄悄爬向樹怪圍牆的邊緣。抵達邊緣後,他勉力撐起身體,轉身倚靠在樹幹上坐起來,目光轉而望向樹妖,似乎看見自己的臉一閃而過,最後發現臉樹妖的臉停留在一個不陌生的樣貌上,正是他不久前才見過的,那個優先被選上做為容器的女孩,雪瞳,只是谷震天並不知道她叫做這個名字。
顯然樹妖還沒放棄取得這個最佳容器的想法,變成雪瞳後,它稍微活動了一下四肢,像是在確認變身後的成果。然後它走向空地中心的帆船,無視谷震天還活著,也許它根本不在乎,對它來說谷震天可能就像隨手一捏便會化爲粉碎的朽木。
樹妖走到船身邊的破口,略微遲疑了數秒,然後一頭鑽進裡面的黑暗,接著數分鐘過去船身內部竟開始發出綠色螢光,逐漸變強的光線透過船身上無數的大大小小破口迸射出來,將空地周圍照得通亮,只是除此之外,並沒有再發生什麼怪事,慢慢地光線又逐漸轉為微弱,然後又像是被吸受進船身一般,最後終於完全熄滅,四週再度陷入僅有些微天光的黑暗與寂靜。
「船裡面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谷震天心想。
谷震天猶豫著要不要過去一探究竟,然而此時他卻被一股強烈的倦意籠罩全身,使他就連想移動一根小拇指都覺得無力,他意識開始昏沈,逐漸薄弱。
「總算要解脫了嗎?」他自問。儘管活了超過百年,遺憾的心情化作深沈的惆悵,呼出最後一口氣,他就再也沒有吸進新的空氣,身體隨之癱軟倒下。
周圍的怪樹此時又動了起來,彷彿在地底下長著腳,它們利用樹根在谷震天的身軀旁裂開一塊不大也不小,剛好與他身形相仿的凹洞,接著只見谷震天緩緩地滑入凹洞之中,周圍的土壤再度被看不見得樹根堆入洞中,直至將谷震天完全掩埋,怪樹再慢慢移動佔據這塊空間,又恢復到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狀態。
如果這就是他的葬禮,那也算得上是寧靜莊重了。
***
另一邊的「慕天們」高速地墜落,等到墜落戛然停止時,雙腳卻早已踩上柔軟的草皮,彷彿剛剛的墜落只是一種錯覺,又或是一場夢境,在這個世界裡,物理學似乎不那麼可靠。
慕天心想,看來這邊的洞窟與之前深山裡的那個具有相同的概念,亦即從神樹底下的通道可連結至地底巨大洞窟,而現在這個較小的洞窟又再度與某通道連結,換言之,這裡很可能也有神樹。
慕天試著點燃新的火把,份量卻沒控制好,火焰竄得老高,但也因此把周遭照得通亮。他一眼就認出了這裡,眼前那艘熟悉的巨型木帆船,它仍以不尋常的角度插入地面。
雖然腳下是柔軟的草地,但才踏出幾步就踩上枯枝,發出清脆的折斷聲,慕天將火光靠近地面仔細一看,破碎的殘枝木屑一路延伸至包圍著山頂空地的樹叢圍牆,慕天覺得如今這個包圍圈,似乎比之前還要變大了一些,或許跟他之前逃亡時的爆炸有關。
數分鐘過去,現場仍異常地安靜,眾人無心細究原因,只能保持高度警戒,提防谷震天會隨時從某個黑暗處竄飛過來偷襲。
「我覺得怪怪的。」慕天用氣音小聲說。
「這不用你說,我們也知道。」夜瞳同樣小聲回應。
「我們好像來晚了,它,好像已經不在這裡了。」雪瞳說。
「小瞳被樹妖附身最久,她的感覺應該是對的。」艾芸說。
「怎麼會這樣?好不容易才到的。」慕天又自語:「我都準備好要大開殺戒了說。」說完將手上預藏的樹妖黑色粉末放入上衣口袋,順手又在褲子上輕拍了幾下。
「但還是不太對勁。」夜瞳說:「地上這些碎屑之前應該不存在。」
慕天舉手,自首說:「我覺得可能我弄的。」
「你?」夜瞳說。
「就我上次來的時候啊,你不是在我頭後面刺了一根小木樁?」慕天說:「它讓我爆炸了,也因此才會變成現在這樣,我可以妖化就是從那之後才開始的。」
「我是讓你爆炸了沒錯,」夜瞳皺眉,似乎無法認同,接著說:「這裡的時間走法跟現實世界可能是不太一樣的...」
「對,爆炸後我跑到了大約十年前的血木村!」慕天說。
「從這邊離開,會被帶回到你被樹葬後的某段過去,就像記憶回顧一般,要等到下一場迷霧出現才能回到正常的時間軌道上。」夜瞳說:「不過老實說我也不敢肯定那是真實的回到過去還是在做夢。」
「是夢的話,也太真實了。」慕天說:「我回到現在後,呂叔叔就認出我了。」
「至少能確定,那過去的記憶是真實發生過的。」
「之後再討論這些吧,現在該怎麼辦?」艾芸說:「樹妖的容器都在這了,它還會跑去哪?」
「可以問問『它們』。」夜瞳指向周圍的樹叢。
「那些樹?」艾芸說。
「我記得它們身上有很多臉。」慕天說。
「它們是樹葬的『失敗品』,這裡可以說是失敗品們的墳場。」夜瞳說:「只不過因為樹妖的能力,它們並不算是真的完全死去,而是以詭異的樹繼續活著。」
「我也看過那些表情,我覺得它們即使是這樣還是活得很痛苦」雪瞳說:「感覺就像是樹妖不想讓它們死,不想讓它們解脫。」
「那要怎麼和它們對話?」慕天問。
「好問題,可能也只有你辦得到。」夜瞳說:「畢竟只有你能完全妖化。」
夜瞳話才剛說完,慕天轉眼間已搖身變成樹妖的型態。
慕天說:『然後呢?』
尖銳的叫聲響徹整座島嶼,所有怪樹都顫抖起來,窸窣的聲音猶如波浪,在周圍竄動圍繞。
「拜託變身後別講話好嗎?」夜瞳說。
慕天做了個抱歉的動作。
然而周圍的騷動並未隨著時間逐漸停歇,反而有越來越趨激烈的態勢。
「它們好像在靠近!」雪瞳發現這遭的怪樹逐漸包圍靠近中。
『慕天們』不自覺地緩緩緊靠在一起。
本尊慕天查覺到自己又不小心觸發某個開關了,他可以感受到無數來自地底的根鬚朝他急竄而來
。艾芸她們應該也感覺到了,夜瞳眼神示意艾芸後,合力做出了一個堅實的樹蛹,將三位女士嚴實地包覆,卻將妖化的慕天屏除在外。
無盡的樹根從地底竄射而出,像射出的蜘蛛網,快速貼上慕天的身體,瞬間已將他包裹得密不通風,他感覺到腦袋快要爆炸,因為每一條根鬚似乎都帶著大量訊息,充滿想要與他說的話,但毫無次序,嘈雜紛亂,像是有上千人同時在他耳邊碎念,卻盡是毫無意義的雜訊,令他瀕臨崩潰。
這次他是真的受不了的發出大叫。
尖銳聲音的能量蓋過所有的雜訊,同時幾乎將所有的根鬚震得粉碎,轉瞬間又再度恢復了寧靜,慕天驚駭未定,綠色的心臟急切地跳動著,渙散著幽暗的綠光。
正當慕天抓到機會想稍稍喘息之時,有一道幽幽的呢喃,從僅存的幾縷細鬚上傳透而來,這道訊息就像滴落在平靜湖面的水滴,喚醒了陣陣清晰的漣漪。
慕天的淚水化作火焰形狀的樹葉,不斷地從眼角發芽、轉綠、變紅、枯槁、落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