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情他有印象，如果沒記錯的話，是上星期五發生的。
那時候彩券連續好幾期槓龜，他也打算去買一張碰運氣。彩券行人有點多，他手上捏著一
張一百塊，還在猶豫到底要電腦選號還是自己簽號碼，想不到被裡面的一位阿婆吸引了注
意力。
那位阿婆坐在最裡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彩券行的人，前方擺著一張小桌子，桌上有一隻招
財貓。阿婆和貓一起朝這邊招著手，走近一點，原來是夜市常見的那種洞洞樂，玩法就是
戳洞把格子裡的東西挖出來。
「說不定會抽到大獎喔。」
阿婆這麼說，笑得很神祕，而他有些好奇，也就答應了。
※
對他來說，情人節有三寶：電玩、泡麵、睡到飽。
女朋友當然是作夢比較快，他也覺得很滿足，畢竟夢中女友會嗲著聲音和他撒嬌、會綁可
愛的雙馬尾，和那些天天吵架的情侶相比，他實在是幸福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
「……誰啊？」
然而他的美夢被早晨的敲門聲給打斷了。還有些迷糊，他茫然地看著房門，想起這次情人
節難得碰到周休二日，租屋處剩他一個人又快樂又悲哀地獨佔共用客廳和廚房。
門外沒有人回答，倒是敲門聲重複好幾次。以為是室友被劈腿回來找他哭訴，他打開房門
，瞇起眼看，可是不管揉了幾次眼睛，外頭都沒有任何一個人在。
關上門，那敲門聲又再次響起，於是他開門、再關上門、打開門、再用力把門甩上──突
然之間，房門好像夾到了什麼東西，很有彈性地「彈」了開來。
低下頭，他看見一個白色球狀布偶，大概比拳頭小一點吧，就卡在門縫那裡。有點奇怪的
是，那團布偶的顏色好像有點半透明，他覺得自己應該是還沒有睡醒，或是其實他根本就
沒有醒，只是在幻想自己起床開了房門。
肯定是這樣沒錯。
「唧唧。」
你看，布偶還會叫，聲音像玩具球一樣，真是奇妙。彎下腰，他睜著近視眼用力地看，看
著布偶自己動起來了，向前滾了一圈，露出兩個眼睛。布偶的眼睛讓他想起某部動畫片裡
的煤炭球，不過是白色放大版。
布偶──應該是布偶沒錯──和他四目相對了大約三秒鐘，接著從背後──雖然它的背後
並沒有背包之類的東西──拿出了一塊大板子，上面寫著「小精靈到府居家服務」的幾個
大字。
他點了點頭，又點了點頭，於是布偶將板子收回背後，進到房間，用非常有彈性的方式彈
跳到自己的書桌上。
真是奇怪的夢。
他關上門，一邊觀察著布偶，一邊回到床上躺好。
閉起眼睛，他忽然想起上星期五在彩券行，那個洞洞樂，他抽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白色小
石頭。
恭喜，是大獎喔。
那個阿婆還說接下來會有什麼小精靈……白色的……到他家……情人節特別獎……
那怎麼可能呢。
他嘴角掛著笑意，感覺全身慢慢地放鬆，腦海中出現了理想女友的樣貌。
他美好的情人節啊。
※
當身邊出現不科學的東西的時候，應該要報警比較好，還是找附近的神棍來看一下比較好
？
那團布偶現在還在他的書桌上，他已經睡了三次回籠覺了，從早睡到傍晚，夢中的女友臉
上都出現了不耐煩的表情。
那團布偶很安靜，也沒有出聲打擾他的睡眠什麼的，在書桌上睜著大眼睛，偶爾歪歪頭。
對於這樣的表現，他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只好從床上看、從門邊看、從書桌旁邊仔細
地看，再拿了不鏽鋼吸管，遠遠地往它的身上戳了幾下。
那團白色的東西戳起來很有彈性，感覺就像是白色的麻糬。
一個會動的、白色的、長著眼睛的、戳起來像麻糬的、白色無害布偶。
「你……」在掙扎了幾次之後，他站在微微敞開的門邊，鼓起勇氣開口。「那個，你到底
是……」
布偶眨了眨眼，而他退後一步，背抵著房門，準備隨時衝出去逃命。
「我……我在問你話！」他說：「你聽得懂我說話嗎……你會說話嗎？」
白色布偶望著他，歪歪頭，再次從背後拿出那塊「小精靈到府居家服務」的板子。雖然布
偶這麼做，但他可沒有那麼容易放下警戒，還是躲在門邊，想起當作做愛心的那個洞洞樂
，白色小石頭早就扔在房間的不知名角落裡了。
「唧唧。」
小精靈再次發出了玩具一般的聲音，手往背後一摸，「刷」的一聲板子瞬間換了一塊。
第二塊板子面積更大了一些，上面的字比較多，還有一些圖片剪貼。最明顯的那一行寫著
「魯蛇大福利，情人節不再孤單不再冷」，下面幾行小字則是「恭喜您抽中首獎『小精靈
到府居家服務』之情人節魯蛇特別版！本服務為期兩天，在時間內，您可以命令您得到的
小精靈做他能做到的任何事情。小精靈提供的基本服務包括打掃、煮飯、修補衣服，另外
……」
他還沒有看完，小精靈刷的一聲把板子收起來，拿出一個紅色的電子時鐘，擺在書桌上。
那個電子時鐘上面顯示著小時、分鐘、秒數，數值慢慢減少，小精靈則站在旁邊，回到歪
頭望著他的等待姿勢。
真的……真的是抽獎？
他還是沒辦法這麼簡單就相信，不過還是慢慢地離開門板，往書桌靠近。
小精靈很乖巧，也不動，完全無害的樣子，站在書桌上。他又觀察一陣，越來越好奇，於
是試探性地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小精靈。
小精靈微微瞇起眼，似乎並不討厭這樣的觸碰，它摸起來像在摸一隻兔子，有點暖暖的，
毛很柔軟，觸感很好。
「唧。」
短暫的觸感交流大概只有半分鐘左右。小精靈不知道想到什麼，發出聲音，向後彈了一步
，再次拿出「小精靈到府居家服務」板子。小精靈把板子舉高、踮起腳尖（如果它有腳尖
的話），一副很期待的模樣。
「呃……」他說道：「居家……居家服務？」
「唧唧！」
「可是你這麼突然，我也不知道……服務都免費嗎？」
「唧唧！」
「那……」他想起看過的第二塊板子。「打掃？」
「唧！」
小精靈精神抖擻地喊了一聲，收起板子，朝他比了一個「遵命」的手勢。他退了一點距離
觀察，看見小精靈蹲下身、輕輕往上蹦了一下，突然就在他面前，從背後跳出了另外一個
小精靈。
──細胞分裂！
他瞪大眼，看著兩隻一模一樣的小精靈繼續蹦跳著，每蹦一下就分裂出新的小精靈出來。
新加入的小精靈也跟著一起跳，不一會兒，他的桌上出現了滿滿的白色小精靈，有幾個掉
到地上、或是疊在其他的小精靈身上。
「唧──唧！」
等到書桌被海量的小精靈站滿之後，最一開始的那個小精靈伸手一揮，於是它們停止跳舞
，刷的一聲從背後拿出了迷你版的抹布、水桶、刷子、掃把等打掃用具，並且穿上圍裙。
一聲令下，桌上的小精靈們立刻四散開來，蹦蹦跳跳地各就各位，開始了所謂的居家打掃
服務。
「這是夢……這一定是在作夢……」
他喃喃說道，看見書桌上剩下幾隻小精靈，它們圍著不知道從哪裡搬來的迷你躺椅、小桌
、陽傘，佈置得像是一個夏日渡假村。
「唧。」
書桌上的檯燈「啪」的一聲打亮，小精靈首領翹著腳，戴著太陽眼鏡，在躺椅上舒服地啜
飲著柳橙汁，還比了一個「讚」的手勢。
浴室那裡傳出水聲、沖刷聲，而房間裡包括床鋪、地板、書櫃、窗戶、甚至是天花板，都
有小精靈努力地拿著掃除用具清潔。一時之間，房間內格外熱鬧，他呆愣地看著小精靈清
潔大軍，直到書桌上的小精靈扯了扯他的衣服，舉起震動的手機，他才回過神來。
電話響了。
「啊……謝謝。」
他說道，看見聯絡人名稱，趕緊接聽通話。他先把小精靈的事擺一邊，有些意外對方會在
這個時候找他，畢竟明天是情人節。
「喂……喂？」
房間內有點吵，他出了房門，來到最遠的廚房，才剛把耳朵貼在電話上，就被對方劈哩啪
啦罵了一頓。大概是等電話接通等太久，對方不斷說著現在很忙、時間寶貴之類的，接著
語氣一轉，話題轉到了明天的情人節上。
「喔……」他邊聽邊說道：「今天……我是沒有事──咦？寄到我這裡？那妳明天……不
是啊，明天……沒有啦，可以來啊，我又沒有那樣說……」
他聽見房間那邊傳來嗚咿嗚咿的聲音。他記得這裡並沒有吸塵器。
「沒有啦，我有在聽啊……不然妳找妳男朋友載，你們就直接拿了一起去──我不是這個
意思，好啦好啦，我去幫妳拿……我晚點去──好我等一下去，這樣好不好？好啦……嗯
，好啦，情人節快樂。明天幾點……喔，我不會忘記啦。明天見。」
通話時間不到五分鐘，他放下手機，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有點窩囊，可是又沒有其他辦法
。他的室友們也因為這件事笑了他好一陣子，之後慢慢習慣了，偶爾還會好心勸上幾句。
回到房間，清潔已經進入到下一個階段，房間和浴室的地板、牆壁上都黏著許多白色小精
靈。小精靈像垃圾魚一樣，努力地用嘴巴吸著牆壁和地板，發出了吸塵器一般嗚咿嗚咿的
聲音。
「那個，我要出去領個包裹。」他抬腿跨過地上工作中的小精靈，來到書桌前面。「你們
在家可以嗎？」
正在做桌燈浴的小精靈摘下半邊墨鏡，挑起眉毛看他。
「大概五分鐘，轉角那間便利商店取貨而已。」他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和小精靈解釋。
「就是跟店員報手機號碼，然後拿訂好的東西付錢這樣……一下子就回來了，大概。」
小精靈點點頭，蹦下躺椅，再跳下書桌，不一會兒就從敞開的房門彈跳出去了。而其他桌
上的小精靈見到為首那隻離開，動作迅速地把渡假用品收回去，關掉檯燈，也跟著跳下了
書桌。
「欸，你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小精靈發出了指令，頓時吵雜的嗚咿嗚咿聲停止，所有清潔小精靈在地
上集合。小精靈們依照指令，一個一個排成幾路縱隊，浩浩蕩蕩地前往公用客廳和廚房，
開始下一場清潔旅程。
……如果室友在的話，肯定會被小精靈嚇死的吧？
才這麼想，大門的門鈴聲忽然響起了。他嚇了一跳，趕緊衝出去擋門，好在應該不是室友
，沒有直接開門闖進來。
「唧──唧！」
後方小精靈還在勤奮地清潔，他擔心被發現，透過貓眼往外看了一下。外頭不是室友、也
不是明天才會拜訪的人，竟然是一位完全不認識的美麗女子，穿著白色絨毛大衣，頭上戴
太陽眼鏡，手提著一個包裹，一副很高冷的模樣。
他猶豫了半晌，按下通話鍵。
「不好意思，請問哪裡找？現在這裡不太方便……」
「唧唧。」
那名女子說。
※
……恭喜您抽中首獎「小精靈到府居家服務」之情人節魯蛇特別版……小精靈提供的基本
服務包括打掃、煮飯、修補衣服，另外如果您覺得孤單的話，也可以請小精靈變身，讓它
陪您渡過寒冷的晚上……
紅色時鐘上的倒數還有二十四個小時。他從睡夢中緩緩甦醒，聞著早餐的香氣，舒服地翻
了一個身。
「所以……你會變身？」
昨天晚上，他手上拿著那塊說明板子，前方小精靈站在書桌上，至於那個包裹已經放進冰
箱裡保存。
「唧唧。」小精靈似乎很得意，「砰」的一聲變成那位高冷女子，又「砰」的一聲變回原
本的小精靈樣態。
「那……」他有點結巴。「這個變身……這個變身是可、可以……還是、還是說……」
「唧唧。」小精靈再次「砰」的一聲變身，一樣是那名女子，不過這次女子穿的不是白絨
毛大衣，而是深藍色的長版西裝外套。
看來是可以指定衣服。他把板子再重新閱讀了一遍，上頭除了說明小精靈的能力之外，還
寫著注意事項，包括禁止拍照、禁止錄影、禁止胡亂觸摸等等，基本上只要讓小精靈不高
興，它隨時都可以消失。
女子再次變回小精靈的模樣，將板子收起，而他在心中默背了幾遍注意事項，開始認真地
思考。
經過幾番掙扎，他衡量著自己的慾望與小精靈的脾氣，非常謹慎卻又非常認真地，提出了
下一個服務的請求。
「請問……請問可以換穿黑絲襪嗎？」他說：「透膚的那種。」
小精靈歪了歪頭，「砰」的一聲變身。
「可、可以換OL套裝嗎！」
砰！
「女僕雙馬尾！」
砰！
「緊身毛衣！」
砰！
小精靈變幻的女子坐在書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中滿滿的鄙視，不過他抬頭仰望著
那名女子，心裡忽然有一種非常滿足的感覺。
又發出了「砰」的一聲，女子的型態沒有維持太久，小精靈似乎是累了，在書桌上蔫成一
團軟軟的米白色麻糬。客廳和廚房的打掃也結束了，外頭的小精靈清潔隊不知道消失到哪
裡去，只見整個家裡亮晶晶的，就連水漬也被小精靈版垃圾魚吸得一乾二淨。
回到眼前的早晨，陽光從窗外灑進來，房間的門被推開，小精靈彈跳著蹦到床上去。他伸
手摸了摸小精靈柔軟的毛，想著今天就是情人節，但也代表著小精靈服務只剩下最後這一
天。
早餐已經煮好了，就放在客廳的桌上，他被小精靈扯過去在沙發上坐好，而小精靈依照昨
天的請求，「砰」一聲變成女子陪他吃情人節早餐。
不過這名女子不會說人話、肢體動作有些僵硬，最重要的是這個型態沒辦法維持太久，一
次變化最多只能撐十分鐘左右。
雖然如此，他仍然非常、非常滿足。
美好的情人節啊……
「啊，對了，那個……」他也想起冰箱裡的那個粉紅色包裹。「待會有一個客人會來，是
女生，要來拿包裹的。昨天那個包裹。」
「唧唧。」女子說道，臉上毫無表情。
「她可能會在這裡待一下，她男朋友晚點會到這附近載她……好像是這裡比較順路。」他
笑了幾聲。「有點奇怪啦，不過……嗯，習慣就好，哈哈。」
女子看著他，他原本還想多解釋一些，不過大門的門鈴忽然響起了，竟然比約定的時間還
要提早了半多小時。他聽見門鈴聲，愣了短短的三秒鐘，趕緊抓起女子的手，半推半拉地
把她帶進房間裡，關上房門。
「來了！」他大聲回應著，又低下聲音對著房門說：「對不起，她很怕鬼，你可以……呃
，你先在這裡稍微躲一下，拜託了。」
房間內傳來「砰」一聲，小精靈似乎很不高興，彈跳地撞著房間門板。
「我晚點再請你吃好吃的東西！甜的！」他貼在門板上說，聽見那邊門鈴聲催得很急，不
知道是有什麼急事。
把房門關上了，他急急忙忙地跑去把大門打開，門外站著一位及肩捲髮的少女，手上拿著
粉紅色的包包，還有幾個紙袋。她看起來不太高興，臭著臉，彷彿在門外等了一個世紀一
樣。
「開個門也要這麼久？」她說：「我不是說我會過來嗎？」
「對不起……」
「算了，你很討厭。」她把包包和袋子往他身上扔，脫了鞋子。「拿進去。我的包裹領了
沒有？」
他支吾幾聲，替她關上大門，才剛拿著包包走進客廳，卻看見那邊房間門沒有關好，露出
了一個小縫，小精靈圓滾滾的身體從門縫那邊露了一半出來。
「餓死了，為了要早點到，我都還沒有吃早餐。」她說：「喂，你這裡有沒有吃的──你
在那裡幹嘛？」
「沒事！」他背靠著門板，用腳後跟把小精靈給踢進房間裡。「櫃子裡應該有餅乾──」
「我要吃草莓吐司和熱紅茶。」她說：「動作快一點，我吃完還要補妝，我男朋友等一下
就來了。喂，你有沒有聽見？」
他連忙點頭，背抵著門板，直到裡面的騷動暫停之後，才敢慢慢地離開。廚房裡還有小精
靈留下的吐司和茶包，他手忙腳亂地準備著，時不時轉頭看一下房門，好險沒有被發現。
「喂，你把我的包裹放哪裡？」
「在冰箱！」
「你不會先拿出來嗎？等一下冰冰的你要我怎麼拿？」
「對不起……」
「你真的很沒用。」她說道，把雙腿翹到一塵不染的桌子上放著。「一點都不細心。」
他應付幾聲，其實沒有很專心聽她在說些什麼，只希望小精靈不要突然衝出來，萬一嚇到
人的話他真不知道該怎麼安撫。
端著烤好的吐司和熱紅茶進客廳，她半躺在沙發上講電話，細聲細氣的，另一端應該是待
會要來接她的男友。房間那裡很安靜，他多看了幾眼，有想要去關心一下，不過想了想還
是忍住了。她不一會兒就掛斷了通話。
「我男朋友等一下要來載我。他說再過二十分鐘就會到了。」
「……喔。」他說道，很有自覺地去把冰箱裡的包裹拿出來。推測是蛋糕訂購那一類的東
西，外盒是粉紅色的心型包裝，發票還附在上面。
「待會你去幫我訂餐廳跟旅館。去年那幾間不錯，錢你也先幫我付掉。」
「……喔。」他看著那張發票，點點頭，思緒飄到昨天，有些疑惑小精靈到底是怎麼取貨
付款的。
「幹嘛？」她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忽然甜甜一笑，說道：「哎喲，你總不會要人家付錢
吧？那又沒有多少，人家錢不多嘛。你不會跟我計較吧？」
「我──」
「哎喲！」她換了一個位置，坐到他身邊，像撒嬌那樣子抱著他的手搖呀晃的，胸部輕輕
貼在他的手臂上。「沒關係啦，今天是情人節對不對？情人節快樂嘛，親一個，嗯？」
臉頰被抹著口紅的嘴唇「啵」了一下，他有點暈眩，在暈眩中又聽見房間門發出了「喀」
的一聲。那個聲音顯然非常明顯，就連她也聽見了，看向不知何時開了一條小縫的房門。
「什麼東西？」她疑惑道：「你房間怎麼了？」
他回過神來，趕緊過去把房間門闔上。「不……沒有！什麼也沒有！」
她原本只是好奇，不過看到他這反應，好奇立刻就轉變成濃濃懷疑了。這個時候，門內又
發出輕輕「砰」的一聲，而他認出這是什麼聲音，一顆心立刻吊到嗓子眼，感覺背上的寒
毛每一根都豎了起來。
「喔……」她再次甜甜一笑。「明明有聲音，你房間裡藏著什麼東西呀？」
「不，沒有……真的沒有……」
她甜笑道：「幹嘛，我又不會怎麼樣，以前也進過你房間啊，我跟你又不是什麼關係，你
緊張什麼？」
他大力地搖著頭，看見她站起身，踩著步子來到自己的面前。
「裡面沒人？」
「沒有人！」
房間裡傳出了嘩啦嘩啦的水聲，接著是吹風機的聲音。
「好吧。」她說道，一笑。「走開，讓我進去。」
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甩過來，他摔在地上，看見她悠悠哉哉地拉開門，抬起腿，跨進房間裡
。
房間依然明亮整潔，所有物品都被收拾得乾乾淨淨，不過書桌上當然沒有小精靈的身影，
而浴室的門關得緊閉。
他美好的情人節──
趴在地上，他用匍匐的方式爬進房間。這時，浴室裡的吹風機聲音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
忽然停止了，而她站在浴室門前，先是用手指捲了捲髮尾、摸了摸額上梳理整齊的瀏海，
再拍去衣襬上的皺褶。
接著他看見她伸出手，按住浴室門的喇叭鎖，做了一個深呼吸、吐氣，把門用力拉開──
一團黑霧從浴室竄了出來，伴隨著野獸的吼叫聲，直接撲到她的臉上去。她在半秒的停頓
之後，尖叫出聲，而那團黑霧很快地回到浴室，變幻成人的形狀，身上佈滿爛泥，手撐在
地上，拖著下半身前進。
「鬼啊啊啊啊！」
她尖叫著往房間外頭跑，趴在地上的他被重踩了一下，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隻鬼慢慢地從浴
室裡爬出來，泥巴不斷地滴在才剛洗好的地墊上。
大門被猛力撞開了，樓梯間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於是他待在原地，和那隻鬼四目相交，看
著「砰」的一聲，鬼瞬間變回了白麻糬狀的毛絨小精靈。
「唧唧──唧！」
小精靈似乎很高興，蹦蹦跳跳地來到他的面前，朝門外用力地吐了吐舌頭。
※
紅色時鐘剩下十二小時倒數，他最後還是把包裹拆開了，原來是某牌子的冰淇淋蛋糕，一
杯一杯的，因為離開冰箱太久而有些融化。
被小精靈那麼一嚇，估計她是不會再過來了，至於那些忘記帶走的東西，明天再打包寄回
去就是。
雖然擺脫了工具人身分，不過他看著排成心型的冰淇淋杯子，面對陪他渡過情人節晚餐的
白色小精靈，心裡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滋味。
「唧唧？」
小精靈蹦出一個弧線，跑到他對面的桌子上坐好，於是他拿了一杯冰淇淋給它，它非常高
興地窩在甜膩的杯子上翻滾。
「我還以為……」他說道：「還以為……」
小精靈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而他笑了笑，想著還以為會發生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不過，
幸好，小精靈選擇變成鬼把人嚇跑，不然要是真的鬧起來，他真不知道該怎麼收尾。
小精靈似乎是沒有想那麼多，它鑽進杯子裡，繼續向下挖著冰淇淋，最後整隻卡在杯子裡
，一副很享受的模樣。
晚餐後，他跟小精靈一起打遊戲，餓了就吃，累了就睡覺。雖然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不
過事實就是如此，小精靈還召喚出它的分身們幫忙按按鍵──他很懷疑小精靈真的是第一
次玩遊戲。
最後的事情他記憶有點模糊，只記得原本想要遊戲玩通宵的，順便送小精靈離開，不過不
知道為什麼他特別疲累，竟然臉趴在鍵盤上睡著。
在睡著前小精靈好像從背後拿出了一塊板子，是要他評分服務態度什麼的，他當然全部都
選滿分，不過選完之後就沒有印象了。
隔天早上他被室友回來的聲音吵醒，室友依照慣例，跑來他房間哇啦哇啦地和他分享情人
節發生的事。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室友最後和女朋友吵了一架，而他看著室友掉眼
淚，不禁想著夢中的女友多好啊，會嗲著聲音撒嬌、會綁可愛的雙馬尾，和那些天天吵架
的情侶相比，他實在是幸福得令人羨慕。
「不過……這是什麼東西？」室友一手抽著面紙擦眼淚，另一手從口袋裡掏出兩項東西。
「放在客廳桌上。你的？」
他瞪大眼，看見了那個不知去向的白色小石頭、以及一張名片。
「小精靈居家到府服務……清明節掃墓特別版？」室友也看著名片，唸道：「孤單寂寞沒
有祖先嗎？快來試試看神秘的抽獎遊戲，說不定會有白色的萌萌小精靈代替──」
「你看錯了。」他立刻把名片蓋了起來。「一定是看錯了。」
室友抽了抽鼻子，喔了一聲，不知道想起什麼，又開始碎念情人節發生的所有事情。
而就在當天晚上，他作了一個夢，這次沒有夢見虛構的女朋友，反而是走進某間彩券行，
又遇見了那個阿婆與那隻招財貓。
「少年仔，要不要試試看？說不定會抽到大獎喔。」
阿婆笑著說道，從背後「刷」的一聲拿出一箱非常巨大，大概有幾千個選擇的嶄新洞洞樂
。
他手上捏著一張單薄的一百塊，一陣暈眩，耳邊彷彿聽見小精靈玩具般的唧唧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