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蟬最後一次見到對方，他還比她生前略小一些，再見已經是成年男子
的模樣。
陸祈安垂眸望著她，不見血色的消瘦面容上，有一股說不出的悽楚。小
蟬看著他被雨水浸潤的眼睫，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小安，你怎麼三更半夜在外面淋雨？你迷路了嗎？我聽前輩說過，你
從小就方向感不好。」
「我住這兒。」
「哦，對吼，陸判前輩說你在唸大學，原來是這一間啊……」小蟬得到
寶貴的情報。陸家道士在陰陽兩界有許多傳聞，但自從他十八歲從道界隱退
，很少人知道他真正的狀況。
陸祈安才要開口，小蟬再度搶話。
「是這樣的，有一家人，爸爸媽媽、兩個國中、高中的小孩都死了，我
們已經確認兩個未成年人都是自願死亡，說是討厭學校、討厭老師、討厭同
學。名籍上還有一個人沒死，為什麼那個人會是兇手？」
小蟬雖然毫不猶豫地接下任務，但她其實還有滿多搞不懂的地方，就
算她把死氣沉沉一家子的資料查了又查，還是沒有看出什麼異狀。
陸祈安好言相勸：「這是偵辦中的案子吧？妳不怕判官大人把妳折成十
九邊形？」
要是能破案，小蟬被折成九十九邊形也沒關係。
「這件案子我們懷疑和術士有關，說到道術，沒有人比你還清楚吧？我
們有時也會跟人間的專業人士托夢諮詢。而且前輩總說你很聰明，我從來沒
聽他誇別人聰明過，比起評價還停留在軟體動物的我好多了。你智商借我用
啦，姊姊請你喝珍奶。」
被小蟬軟磨硬泡，陸祈安露出無奈的表情。
「隨機殺人總是少數。」陸祈安溫和開了頭，算是認命被小蟬纏上，「
錢和情是殺人兩大動機。而感情糾紛，往往起於最親近的人。丈夫若是死於
非命，一定先查妻子，這不是沒依據的感覺，而是統計的結果。」
小蟬用力點頭，原來如此！
「那對夫妻自述受不了貧困的生活才走上絕路，沒有錢。就這麼帶上一
家子走上絕路，就算是孩子放假的暑期，夫妻兩方都無人聞問，可見社會連
結薄弱。嫌疑人只剩下落不明的大兒子。」
小蟬用力點頭：「原來是大兒子！」
陸判手中的名簿只顯示一個被劃去的舊名，其它資料都沒有，陸祈安卻
能明白說出嫌犯「長子」這個身分。
之於天生神通的陸家道士，這不是直覺，而是正確答案。小蟬想到陸判
過去在一邊養育幼弟一邊在陰曹上班那段期間，可以忍住不去問他弟，一步
一腳印地查案，又更佩服她前輩做為鬼官的原則和骨氣。
「真的是他殺的嗎？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
小蟬突然全身毛孔豎起，下著細雨的天際扭曲起來，青雷閃動，一瞬間
，小蟬眼前只剩一片白。
陸祈安在電光劈向兩人之前，及時把小蟬推開。
「弟弟啊！」
當小蟬灰頭土臉爬起身，看陸祈安抓著劍，手上的青紫長劍還殘留著電
氣，啪嗞作響。
「怎麼回事？」小蟬腦子演過一輪跑馬燈，看見她和陸判在開滿小白花
的三途川奔跑，穿著純白衣裳的陸判燦爛笑道：知涼，妳這小笨蛋，來追我
啊！
雖然明知死也不可能，小蟬還是把這珍貴的幻想收藏在心中。
陸祈安收劍入鞘，脣上笑容不減：「本來想裝作不慎洩漏天機害妳魂飛
魄散的樣子，想想還是作罷。」
「為什麼？我哪裡得罪你了？」小蟬覺得很冤枉，她還以為同是後輩的
他們能建立一起聊哥哥的良好關係，沒想到他對她會有這麼恐怖的想法。
陸祈安款款笑道：「殺了妳，他說不定會來看我。」
小蟬想起陸判說過「妳千萬不要接近他，我弟有病」，「我弟有病」、
「我弟有病」四個字不停迴響在小蟬腦中，下次一定不可以忘記。
唉，閻王大人也是個一等一的瘋子，上司和弟弟都這樣，陸判前輩怎麼
這麼命苦？
小蟬發了一會呆，轉眼間，陸祈安已經走遠，向她微笑點頭致意。
「陳姑娘有要務在身，陸某就此別過。」
「等等，你別走啊，等一下啦！」小蟬想追，才發現她鞋底黏上被下了
法咒的口香糖，整隻鬼動彈不得，「你要是不幫我，我就跟陸判前輩告狀，
說你生病還在外面淋雨！」
小蟬好歹在病床邊照顧父親好些年，哪看不出病人的臉色？依陸祈安的
道行，有心就能避開她，氣場卻弱到見鬼。
小蟬脫下鞋子，再接再厲：「我要告訴前輩，放暑假你都沒回家，一個
人在沒有人的學校走來走去，還故意亂說話要給雷劈！」
陸祈安終於有了反應：「知涼姑娘，請適可而止。」
小蟬踢掉靴子，赤腳追上陸家道士，雙手把人抓得牢緊。
「對我來說，完成工作比你更重要。我要趕快回去跟前輩討賞，你就自
己一個人拿健保卡去掛急診吧！」
小蟬看前輩他弟像孤魂野鬼在街上亂晃，實在不能放著他不管。
「找上我，妳可不要後悔。」陸祈安鬆口答應。
「嗯嗯。我想先去亡者的家裡調查有沒有遺落的線索，這樣吧，你去準
備交通工具，姊姊等你。」
十分鐘後，陸祈安牽著一台粉紅色的自行車過來，看得出來是有牌子的
高價品。
「這是你的腳踏車嗎？」
「不是，是胖妞的車。她人很好，不用擔心。」
「你朋友？」
「不是，是一個毫無勝算的可憐情敵。」
「什麼？」
那是一個關於道士和星辰加上炮灰的淒美愛情故事，陸判每次說到他弟
的感情債都咬牙切齒，欠人太多，加加減減算到後來只能以身相許。
小蟬振作起精神，雖然只是腳踏車，但只要賣力拼一下，兩個小時應該
能來回，說不定能趕在天亮之前調查完畢。
「那麼，我來看地圖，你就……」
陸祈安抬起長腿，搶先一步跨坐在後車輪的置物架上。
「我不會騎。」
小蟬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