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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荒山迷途
車子沿著西北大湖湖畔的林蔭小徑朝北方行駛，通過斑駁古老的「柩仔橋」，即進入北村
地界。
到了這裡，平坦的地形已不多見，到處是低緩的山丘和嶙峋的巨石，道路在山石間蜿蜒迴
繞。
村道兩旁盛開粉白淡紅的花，雖然開得熱鬧烘烘，襯著陰霾不散的天色，看起來卻有些寂
寥。
「借問遠方人，吾欲知此白花何名耶？」小島田望向山坡上那陌生的白花，不自覺低語著
《古今集》中的歌句。
「山芙蓉。」負責開車的阿凱，看也不看地回答。
「山芙蓉，好美的名字，花也好美。辰凱先生真是見多識廣。」
「是小雨告訴我的，她喜歡那些花花草草。」
看著花開依舊的山芙蓉，想起小時候和小雨一起來北村探險的事，阿凱的目光有些迷離。
他一直記得小雨藏身花叢間的樣子，人面如花。
「對了，我昨天晚上去醫院探望小雨小姐，她看起來好多了。」
見阿凱沉默不答腔，小島田逕自轉移了話題：「這個村子，好像沒住什麼人？一路過來，
很少看到民宅。」
「北村風水很好，曾經很多人住在這裡，後來人口減少，漸漸變成葬地，所以這裡又叫做
『邙山』。」
隨著阿凱的說明，兩側山坡逐漸出現大量的墳墓，櫛比鱗次，覆蓋數座山頭，看起來白花
花一片。
「喔喔喔！這數量真是驚人啊！」小島田忍不住驚呼，扶住前額搖頭說：「我開始頭暈了
。」
「你會怕啊？」阿凱瞥了他一眼。
「怕是不怕，但這裡氣場很差，讓人不太舒服呢。辰凱先生沒感覺嗎？」
「沒感覺。」
「也是。辰凱先生神威護體，靈能比我強大多了，難怪連神使都跑到你那裡去。」小島田
有些哀怨的看著舒服地蜷伏在阿凱腿上睡覺的橘貓。
「對了，你們這裡的神明大人神力宏大，如果挾帶著那種力量墮入魔道，可能不容易對付
吧？」
小島田話說得保守，其實心裡想著這實在是非常不妙的一件事。
為了賺取父親的醫療費用，他從事驅邪除魔的工作已有段時間，但從沒想過有朝一日竟要
與神明對抗－－即使是墮落的神明，終究不是他們這種凡夫俗子所能抗衡的吧！
辰凱先生背後的神明大人雖然神威赫赫，不曉得和墮神的妖力比起來高下如何？
「盡人事，聽天命。」阿凱淡淡地說。
車子轉進山坳，遠遠就看到兩台警車停在路邊，紅、藍警示燈閃閃爍爍，顯見正在執行任
務。
山徑路狹草長，會車不易，阿凱緩下車速，正要從警車旁通過，卻被一名員警攔了下來。
「阿凱啊！在這裡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原來是俊毅和他的幾名警察同事。
他們像喪屍一樣圍過來阿凱車旁，個個眼圈發黑，神情疲憊，眼中閃著異常期盼的光芒。
阿凱按下車窗，「怎麼了？」
剛才看到警車在執勤，他就知道大概又出了什麼狀況，不過師傅長期以來教導他莫管閑事
，尤其不能干涉業障因果，所以他原本打算默默通過，沒想到還是被俊毅認了出來。
「又有人失蹤了！昨天晚上十一點多，一個外地婦人打電話到局裡來，自稱白天到村子裡
辦事，晚上要離開的時候被車上的導航導到北村來，然後就迷路了，在山裡兜圈子繞不出
去。」俊毅說。
「又是外地人。」阿凱想起數日前聽承天府的人說過，有個外地人在北村被鬼附身，無法
救治，最終死狀淒慘。「你有問她人在哪？」
「有啊，她說她在一座規模非常宏偉的大廟下面，那裡只有她一個人。」
「宏偉的大廟？」阿凱俊眉微皺。 「北村宏偉的大墓倒是很多，大廟……沒有吧？」
「所以我們也覺得很奇怪，這裡哪來的大廟呢？正要問仔細，通話就斷掉了，再也聯絡不
上。我們只好請村裡的巡守隊一起過來找人，可是搜了一整夜，大家都累翻了，連個鬼影
子也沒有，也根本找不到那個婦人說的大廟。」
「或許其實不在北村？附近幾個庄頭的宮廟我都很熟，這一帶真的沒有可以稱為『大廟』
的地方。」阿凱說。
「離這裡最近的承天府主委也是這麼說啊！但我們調查過那外地人最後的發話地點，確實
是在這附近沒錯，就是找不到人。」俊毅苦著臉說。
「連那個人駕駛的車子也找不到嗎？」阿凱問道。
俊毅搖搖頭。「照理說，那麼大台的汽車目標明顯，一定不難找，可是大夥沿路來來回回
搜尋了上百次，沒有就是沒有。我和我同事覺得事有蹊蹺，正商量著要拜託你和宮主幫忙
，可巧就看到你的車遠遠開過來，真是謝天謝地！」
村子裏因地形繁複，山徑迂迴，經常有人迷路，被魔神仔誘拐的事件也層出不窮，每當警
方搜救無果的時候，他們都習慣向崇德宮求助。
而宮主蕭巖有時肯施予援手，有時則叫他們滾蛋，全看他的心情決定。
阿凱沉吟片刻，說：「北村汽車可以通行的路就這幾條，如果沿路都沒發現當事人的車子
，你們就往溪谷和墓園去找找看吧！我今天到北村處理事情，可以順便幫你們找人。」
「太感謝你了！」俊毅疲憊的臉龐浮現微笑，明顯鬆了一口氣。「有你在這裡，我們就不
用聯絡蕭宮主了。我們剛才還在擔心會被宮主嚴厲的拒絕呢！」
「小雨！小雨！」
因藥效而沉睡的江雨寒乍然被一陣輕喚驚醒。
那熟悉的聲音讓她立刻睜開眼睛，看到麗環前輩站在離她的病床不遠之處。
彷彿還是出事之前的模樣，神采奕奕的臉龐依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
「前輩！妳醒了？」
江雨寒激動地驚坐而起，但隨即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她睡前才去探望過麗環前輩，由於
久病臥床的關係，前輩身形早已枯瘦如柴，而眼前影像卻是略帶豐腴，像以前一樣。
「原來是夢……我在做夢……」江雨寒失望至極，淚水奪眶而出。
這已不知是第幾次夢見麗環前輩安然無恙地醒來，但夢終歸是夢而已……
「傻小雨，不要哭了。」麗環微笑的看著她。「這些日子為了我的事，連妳都累倒了，實
在辛苦妳了。」
「對不起，前輩，我……」
麗環搖搖頭，「別說對不起，我已經很感激妳為了我這麼努力。但今後，不要再為我費心
了。」
「為什麼？」江雨寒驚問道。
「我要走了。」
「前輩妳要去哪裡？」
「我啊，我要外出取材，就像以前一樣。」麗環悠然淺笑。
「不對！不一樣！」江雨寒忍不住大哭起來。「妳這一走就不會回來了！妳不要走！妳再
等我一下，我一定……我一定救妳出來！等我！」
麗環聞言，神色黯然。「可是我好累，我不想一直躺在那裡，像一個空殼……我好想自由
。而且，我不想再拖累妳，妳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到此為止好嗎？小雨。」
「不好！我不要！前輩妳要等我！再給我一點時間……」
麗環露出猶豫的神情。「繼續留在這裡的話，妳會有危險的……『它們』的目標是妳啊…
…」
「前輩妳以前也曾經幫過我，我不能因為自己有危險就見死不救，如果今天出事的是我，
妳會轉身就走嗎？」
「傻小雨……」麗環歎了一口氣，形影如輕煙般漸漸散去。
「前輩！等等我！」
江雨寒伸手想拉住她，卻落入一雙溫暖異常的大掌中。
「小雨？做惡夢了嗎？」
耳畔傳來承羽溫和而略帶憂慮的聲音。
江雨寒睜開被熱淚淹沒的雙眼一看，承羽就坐在床邊，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纏著繃帶的
右手，腿上還放著一台筆電。
「組長……」
「沒事了，別怕。」承羽安撫地輕拍她的手，從床頭櫃抽來幾張面紙，替她拭去臉上的淚
水。
「組長，麗環前輩怎麼了？」她坐起身，急切的問。
承羽表情驟然一變，顯得驚訝而複雜。
「怎麼了？」江雨寒見狀，不自覺攥緊承羽的手。
承羽擔心牽動她掌心的傷口，連忙說：「不要緊張，麗環沒事……至少目前沒事……妳先
鬆開手，別傷了自己。」
她依言鬆手，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承羽略略躊躇片刻，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辭。
「深夜的時候，麗環病情急轉直下，經過急救之後，情況已經穩住，目前暫時在加護病房
觀察。妳不要太擔憂，醫生說，過兩天就可以轉回普通病房。」
「真的嗎？」雖然她相信組長不會騙她，但還是感到很憂慮。
「當然是真的。等麗環轉回普通病房，妳就可以去看她了。」
「可是組長，我剛才夢見麗環前輩來向我道別，她說她要走了……」
「妳過於擔心麗環，日有所思，才會做這種奇怪的夢。麗環知道大家都很努力想救她，她
不會就這樣丟下我們的。」承羽溫言安慰，將腿上的筆電放在床頭櫃，
起身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她，「喝點水。肚子餓不餓？想吃些什麼，我去買。」
江雨寒搖搖頭，喝了一點水，側身將水杯放回床頭時，不經意看見承羽的筆電螢幕，不由
得愣了一下。
「組長，這不是我被董事長退回的劇本嗎？你在做什麼？」
「沒什麼，我稍微修改一下，再寄回去給董事長，應該就可以過審了，我知道董事長想要
的是什麼劇情。」承羽微笑地說。
「可是，這並不是組長的工作，怎麼能讓你做這種事……」
承羽親自幫她修改劇本，讓她十分驚訝。
據她所知，組長自從升任主管職之後，就只負責管理編劇部，和協調公司高層、片場、編
劇組三方溝通，早已不再親自下來寫劇本，頂多是開會時給點意見、審核其他編劇交出來
的劇情大綱而已。
她知道經過組長的修改，劇本過稿機率可說是百分之百，但這不合公司規矩，萬一被別人
知道，別說是她，連組長都會被釘得很慘。
「沒關係，妳只要安心休息就好，不用為這些事勞神，其他我來處理。」
「組長……」
承羽不由分說地將她按回病床上，輕輕為她蓋好棉被。
阿凱和俊毅等人分頭行動，繼續朝山村深處行駛。
「聽起來像是神隱呢。」小島田說。
「可能吧。常有外地人在這裡受到山精林怪誘拐而失蹤。」阿凱神色淡然，一副習以為常
的樣子。
「為什麼這裡的妖怪特別喜歡引誘外地人？它們仇視外來者嗎？」同樣身為外地人的小島
田不禁好奇。
「不是。只是村民深知此地不祥，生人勿近，往往刻意迴避這個地方，而外地人不明就裡
，戒心沒那麼高。」
「這裡墳墓這麼多、氣場這麼亂，的確是滿不祥的，但你剛才不是說北村風水很好，怎麼
會生人勿近？」
「葬地風水通常都很好。」
小島田恍然大悟，「原來你說的是陰宅的風水啊！」
「不過，以前北村不是這樣的，我爺爺告訴過我，這裡曾經繁華一時。」
「真是看不出來。」小島田轉向車窗外，舉目惟見無盡的墳山連緜、幽徑蜿蜒。
過了一會兒，阿凱的手機鈴響，他隨手按下車用免持系統的通話鍵。
「阿凱！我剛才照你的話通知巡守隊去溪谷和墓園找人，結果真的一下子就找到了！」俊
毅激動異常的嗓音在車內空間激盪迴繞，震耳欲聾。
「找到人了？」
這麼輕易就找到人，倒是讓阿凱大感意外。
他想應該不會這麼順利才對……
「啊，不是……不是找到人，是找到車子了！」興奮過頭的俊毅連忙改口修正。「只有車
子而已，聽巡守隊說失蹤的人沒有在車上。」
「車子在哪裡找到的？」阿凱問道。
「在廢棄的北村小學分校旁邊的墓園裡，我們現在正在趕過去的路上，麻煩你也快點過去
看看，說不定車上有什麼線索。」
「好。」
結束通話之後，阿凱立刻轉往廢棄分校的方向開去。
荒廢已久的小學分校坐落在亂山屏簇間，附近一帶地形相對較為平坦，從殘餘的建築物看
得出來，在很久以前是個規模不小的聚落，但如今只剩一些零星焦黑的斷垣殘壁，伴隨衰
草叢生。
荒校傾頹的圍牆邊有一條小路，通往俊毅所說的墓園，汽車勉強可以開得進去，但為了不
影響搜救行動，阿凱把車子停在校門外的廣場，和小島田步行而入。
古墓園裡，一台莽撞的小客車在泥濘的墓土上烙下深刻而凌亂的輪胎痕，沿路還撞碎不少
歲月悠久的墓碑和燒金爐，最後卡在掘開撿骨的壙穴裡。
「這人是怎麼開車的啊？把車開到這種地方來，該說她技術好還是不好？」小島田見狀忍
不住搖頭。
阿凱遠遠看著被警察和巡守隊包圍的小客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恐怕當時情況已不
是車主能控制。」
俊毅發現阿凱到場，連忙跑了過來。
「這真是太奇怪了，車主的隨身包包、手機、外套甚至高跟鞋都還在車上，人卻不見了！
在這裡光著腳是能走多久？你說那個婦人跑去哪裡了呢？」俊毅眉頭皺到幾乎要打結。
「你真的想知道？」阿凱突然輕聲說。
俊毅神情一凜。「你發現什麼了？快點告訴我！」
「她被鬼抓走了。」
阿凱的聲音微細，幾不可聞，大概是不想讓附近的人聽到。
俊毅臉色大變，莫名有種荒謬之感，好像在聽什麼鬼故事，但他也深知阿凱從不信口開河
。
「怎麼會……你怎麼知道的？」他壓低了聲音問。
「昨晚下了一場雨，到現在地面還沒乾，輪胎印下的痕跡那麼深，但是你仔細看，車子旁
邊有婦人的腳印嗎？」
俊毅立即跑回車子旁邊細看，濕潤的泥地上眾多鞋印紛沓，
但像車上那雙高跟鞋大小的鞋印或腳印，確實沒有。
「怎麼辦？被鬼抓走了……我們去哪裡找人？」他垂頭喪氣的說。「阿凱，這次真的要仰
賴你了！拜託一定要幫我們找到人！如果能把人救回來是最好，如果不能，至少……死要
見屍。」
「我盡力吧，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你們也在這附近盡量搜索，我一個人力量有限。」
阿凱說。
俊毅連忙點頭，「我知道了。」
「你不去當偵探，真是可惜了。」
俊毅走遠之後，小島田語帶佩服的說。
阿凱沒有搭腔，聚精會神地環視四周群山。
他肩膀上的貓突然跳了下來，身形敏捷地竄進車門大敞的小客車裡，嗅了嗅駕駛座上那件
被遺留的外套。
「神使？」小島田困惑地看著那隻橘色小貓。
橘貓從車裡躍出，朝北方某座山峰的方向走了幾步，回頭凝視阿凱和小島田。
「喵～」粗壯的尾巴對著他們勾了勾，像在招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