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蟬住在陸判隔壁,有時候會跑去蹭他床尾,陸判的房間總是空的,但
她在床下睡了一會,再醒來,已經被蓋好小被被。
小蟬迷糊去拉陸判褲管,陸判怕吵醒她,用很輕的聲音向她說明:我剛
才在人世。
小蟬死了,這身小薄魂唯一存在於陰間。而陸判被閻王騙去投胎後再回
來當判官,他在名籍上是個確實活著的人,同時具有陰魂和陽魄。在他落河
被重新「修補」過後,陰魂常會不穩,三不五時當機「跳」回到陽間的身軀
裡頭。
所以小蟬一點也不緊張,她知道陸判的情況,只是「不在」陰曹而已。
但小蟬向大驚小怪的閻王解釋過後,閻王還是擺著不悅的臉色。
「我不需要知道這些,妳馬上去人間把陸判給我帶回來!」
小蟬盡力向閻王說明清楚,卻被閻王不分原由遷怒,她並不難過,因為
她也沒有把他太放在心上。
「閻王大人,我跟前輩不在的時候,你要負責值班,批文、關門、掃廁
所,知道嗎?」
「滾!」
小蟬揹起陸判幫她繡上小花的布背包,又掉頭回來。
「大人,你有想要修改『家人燒衣服』這條法規嗎?前輩他原本是孤兒
,這個條件對他很不利。」小蟬雖然喜歡陸判在鍾馗山寨那身青衣少年的打
扮,但仔細一想,底下應該沒穿內褲,所以陸判兩手才會一直壓著下襬。
「為何要為了他一個人修法?公門每次改版的制服他都有,本王有虧待
過他嗎?」
「因為你有好多漂亮衣服,我以為你會想到前輩的處境。沒事,當我沒
說,你就是這種人沒錯,一點也不意外,我走了。」
小蟬抬頭挺胸邁步向前,要為陰曹找回他們的判官哥哥,留下氣急敗壞
的閻王。
小蟬很有信心,她和被討厭的閻王大人不一樣,陸判還有留下訊息給她
,只給她一個人。
──回家。
所以小蟬來到東城門邊的水井,毫不猶豫向戴著大圓眼鏡的管理人桂姊
說:請傳送她到陸家。
「妹妹,妳確定?」
「我確定。」小蟬站上水井,迫不及待,「我現在過去,應該趕得上晚
餐時間!」
「別只想著吃,要保持危機意識,陽間不是鬼的地盤。」
小蟬聽話把高揚的下巴收起來,然後被桂姊一把推下水井。
轉眼間,小蟬從一株赤楊樹的影子冒出,太陽剛下山,不遠處就是她目
的地的古式宅院。多年前匆匆一瞥,現在看來,感覺更像鬼屋了。
小蟬不像上回謹守份際站在樹籬外等人,這次大步蹦跳跑進人家家門前
。
「前輩前輩前輩──,我來接你了!」
厚重的紅漆木門咿呀開啟,有個格外瘦弱的男孩,大概十二、三歲,睜
著因為臉小而顯得特別大的眼睛,不安看著小蟬。
小蟬知道,陸判前輩排行老二,底下有三個弟弟,漂亮的風仙子和專門
搞破壞的祈安弟弟她都見過了,就剩下體弱多病的么弟。
「姊姊好……」
小蟬收起幼兒的憨笑,挺起胸膛,擺出姊姊成熟的架子。
「你好,我是陸判前輩在陰曹的小助手,請問前輩在嗎?」
「二哥不在,跟四哥吵架之後,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男孩說完,
觸動到心傷,一下子就紅了眼眶。
「那三哥呢?」小蟬才剛跟風仙哥哥說再見,以為他人很好說話。
「三哥也不在,跟四哥吵架之後,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原來風仙子也跟她家前輩一樣離家出走,難怪小蟬聽他對陸家的事好像
很想講,但又講不太出口。
「你大哥該不會也跟你四哥吵架吧?」
男孩搖頭:「大哥游過臺灣海峽去找乾爹。」
小蟬鬆口氣。
「那你四哥呢?」小蟬詢問一下被他們陰曹視為大敵的陸家小道士。
「四哥去打工。」
「只有你一個人在家嗎?」
男孩含淚點頭,很寂寞的樣子。
「你吃過了嗎?」
「我不餓……」
「姊姊煮麵給你吃好嗎?」
男孩遲疑一會,還是對他眼中半透明的陰差姊姊打開大門。
「謝謝小蟬姊姊。」
小蟬笑了笑,脫下靴子,讓男孩領去灶房,用鬼術給鍋子煮了水,抓著
一把白麵條正要下麵,突然想起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你認識我?」
男孩端坐在一旁的小凳:「我們家沒有人不認識姊姊。」
小蟬覺得有點害羞,以為陸判有向家裡人介紹過自己。
「姊姊會嫁給二哥嗎?」
小蟬正在試湯頭,聽到這個問題,噴出嘴裡的湯水,整個靈魂都在發燙
。
「這個、那個……我只當他是哥哥,但他如果要娶我,我一定會嫁給他
,超級願意。」
「四哥也說過同樣的話。」
難怪小蟬從認識陸祈安以來,就隱隱認定他是她人生的勁敵。
「二哥最喜歡小蟬姊姊了,妳能不能幫忙說說話,讓二哥不要生四哥的
氣?」
小蟬明知重點不是第一句話,但她還是飄了兩秒,「陸判最喜歡小蟬了
」,她要把這句話印在心頭三年不洗。
「前輩嘴上不說,但心裡一直掛念你們過得好不好,你們總是他最寶貝
的弟弟。」
「算了吧,他只會把最寶貝的留在身邊。」小蟬身後響起變過聲的溫軟
男聲。
小蟬嚇得轉過身,不小心又跟陸祈安撞個正著。這次他已經長得比她高
,親到的是下脣。
「四哥!」
聽到小弟呼喚,陸祈安才收回對小蟬掂斤論兩、不懷好意的眼神。
「姊姊來找二哥。」
「我知道,我連她找錯地方都知道。」
「嗚嗚。」
陸祈安把手上一袋雞蛋遞給小蟬:「我要加蛋。」
小弟追加:「我也要!」
小蟬倩然一笑:「哼哼,雞蛋麵正好是我的拿手菜!」
陸祈安跟著坐上小弟挪來的小凳子,關心幼弟幾句後,沒了聲音,小蟬
轉過看去,陸祈安已經靠著櫥櫃睡著了。
小蟬裝好三碗雞蛋麵,沒上餐桌,就跟這對兄弟蹲在廚房一角,呼嚕嚕
吃起麵來。要是被陸判看到,一定會被他罵沒規沒矩。
陸祈安閉著眼讓小弟餵食,小蟬配著他的美貌吃麵。
「──意思是,『回妳的家』。」
「原來如此。」小蟬就知道陸祈安一定會忍不住跟她講答案,「小安,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前輩?」
「妳若是知道我幹了什麼好事,妳就不會說出這麼天真的話了。」
「你的目的應該和我的目的一致啦,所以我不會阻止你。」小蟬抹抹嘴
,白吃人家一頓,差不多該趁夜出發。
小蟬一站起身,她手上的碗同時被兄弟倆抓著。這讓她想起媽咪說過,
當初會想嫁給爸爸,就是因為爸爸是那種會搶著洗碗的好男人。
不得不說,前輩把弟弟們教得真好。
「這樣吧,如果我找到陸判前輩,就托個夢給你們。」
「還真是謝謝妳。」陸祈安挖苦說道。
「謝謝姊姊。」陸家小弟誠心說道。
陸祈安送小蟬到出門。來的時候小蟬沒發現,走出去才看見這個家裡佈
滿一圓繞著一圓的法咒,像是霓虹燈閃動彩光,很吸引鬼去摸摸看。
「這是我精心編製的法陣,妳如果不小心碰著,就能把妳炸得灰也不剩
。」
「請不要用期待的口吻說這種恐怖的話。」
「我弟身子不好,很少出門,就像養在深閨的小千金,不懂防人。我得
保護好他。」陸祈安與其跟小蟬說明,更像喃喃自語。
「你就剩一個弟弟,可不要又跟你小弟吵架,離家出走。」小蟬好意勸
道,一腳踩中人家的大地雷,「前輩說你雖然聰慧過人,卻學不會妥協。」
「判官大人或許可以照一照鏡子。」
「你們兄弟就很像嘛。」小蟬真心這麼以為,陸判換了皮後,他跟陸祈
安就更像親兄弟了,「如果孟姊沒說,我還以為眼睛和臉皮是你給的。」
「我的皮很髒,他穿不上。我爹是一世人,沒有過去和未來,才能換給
他。」
「什麼意思?」
「陸家的天命就是四處連累人,我大哥就算想勸我爹爹終究徒勞,但勸
也沒用,就算只能多活一天,我爹也會把心挖給二哥。」
就小蟬所知,陸家五個兄弟,只有陸祈安是親生孩子,但陸判做為養子
仍是備受疼愛,小蟬覺得很感動,父愛真偉大,陸祈安卻神色凝重,不見一
絲笑容。
「如果當初救他,別告訴他我姓陸就好了。」
小蟬在門口頓住腳步,等了又等,陸祈安還是沒跟她說「我說笑的」。
「弟,你誤會了,他不是因為你跳河……」小蟬急急說明,眼前卻閃過
熾亮的藍白光芒,再能視物,已經來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街角小吃店的老闆娘一邊忙碌著,一邊向行人吆喝:「有飯有麵,來坐
喔!」
「媽媽。」
阿鳳怔了下,往空無一人的行道樹下看去,什麼人都沒有。
客人呼叫一聲,阿鳳又抹了抹手,回到店裡招呼。
「阿鳳姊,妳那個兒子今天怎麼沒過來幫忙?交女朋友了?」
阿鳳差一點就應下,但做人還是別太欺騙自己,要習慣面對機歪的現實
。
「我哪有什麼兒子?我只有一個寶貝女兒,永遠停在最好的年華。」
「媽媽。」
阿鳳停下動作,她真的沒聽錯。
「我好想妳、我最愛妳了,但我現在必須拯救陰曹地府,找回我們一起
追的男神──妳有看到一個戴眼鏡、瘦瘦高高、講話毒舌的年輕男人嗎?」
阿鳳想了下,好似女兒的幻聽,形容起來怎麼很像阿鳳認識的某人?
「妳是講阿觀?他去河邊了,就是妳小時候差點掉下去那座橋下的河。
他聽到有人出事,就騎車追過去。」
「媽媽,我愛妳!」
「我也愛妳……唉。」
阿鳳摸著肥胖的大肚腩,總覺得被用力抱了一下,很懷念,想著又不由
得心傷:都已經成年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