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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福德爺爺都知道
大年初一，子時。
遠處傳來陣陣的鞭炮聲，喜事放鞭炮是鄰近的客家庄的傳統，聽見鞭炮聲就知道哪家的天
公拜完了。
福德將藝心的畫像捲起，挑出一截棉繩束緊，連同報告塞進花嶺土地公麾下虎爺「小虎」
的背袋之中。
站定在神桌旁的小虎，耳朵一抽一抽的，靈敏的鼻子似乎嗅到了遠處的煙硝味，連打了兩
三個噴嚏。
「小虎，要不跟我去瞧瞧心仔。」
小虎歪著頭，睜大晶亮的雙眼盯著福德，背袋還沒讓閤上就大步往樓梯間走。
「誒，慢點，怎地蘭姑這麼沈穩，你卻跟她阿娘那個急驚風像了個十足十。」福德彎著腰
被小虎的步伐帶向前，差點兒沒跌跤。「等會兒，小虎，等會兒。」
他老人家扶著腰緩步走到樓梯口，小虎頻頻回頭催促著，前腳已經踩在下三格階梯上，他
只好快步跟上，順著階梯下到二樓。
隔著門板，就聽見藝心夢囈著。
小虎甩下福德逕自走到藝心床前，用鼻尖頂著藝心的額頭，藝心嗚了一聲，身子猶自蜷曲
成蝦米狀，冷汗浸濕了全身。
在大年初一的冬夜裡，汗濕的被褥很快就冷得像冰一樣。小虎舔著藝心額上的汗水，怎麼
也舔不完。
瞧藝心依舊瑟瑟發抖，小虎在床前轉了一圈，化為石虎原形，蹦地竄上床，硬是將頭塞進
藝心縮得死緊的懷中。
或許是小虎這招奏效，藝心不再發抖，放鬆了眉頭，一手環著小虎，靠在小虎的頸窩中睡
熟了。
「小虎這兩天就待著吧，心仔在這兒從沒睡熟過，蘭姑那邊我再交代。」
福德看著一人一貓擠成一團，跟普通的寵物和飼主沒兩樣，很是無奈的撿起小虎的背袋，
唉聲嘆氣的走出房門。
福德知道，藝心在家裡從來沒能好睡過。
林家總是烏煙障氣地，從上一代分家前，固執的藝心祖父常跟曾祖對槓，娶妻後，他的妻
心直口快，不討曾祖歡心，甚至有幾次惹動他掄起木棍管教。
若是兩人相處融洽倒也沒什麼，可這樣的情況在分家之後變本加厲。
祖母深知丈夫不受寵，加上沒了曾祖管束，對祖父的不滿直線上升，只好將所有的愛都投
射到藝心父親身上，寵溺的沒邊。
直到藝心父親娶了老婆，祖母就將所有過往所受過的種種，一股腦兒的全砸在媳婦頭上，
面對媳婦和女兒總是偏心的太直接。
一直生不出男孩的藝心母親，面對婆婆的緊迫盯人，妯娌的擠兌，丈夫婚後的轉變及生活
環境大幅變化，只能將這一切對藝心發洩。
福德知道，這一切都不是誰的錯。
每個人都只是想要過更好的生活，卻可能用了錯的方式，而在傳統父權社會之中，第一個
被犧牲掉的總是女性，相對年幼的女性。
藝心從來沒有睡好過，不僅僅是門鎖，更多的是父親與母親夜半的衝突，加上插手的奶奶
極盡所能的護短，讓藝心時時處在家庭面臨破碎邊緣的恐懼，看似衣食無虞，心靈卻匱乏
的可怕。
福德只能看著藝心的魂魄逐漸染上色彩，邁向長輩為她鋪好的路，往終點站前進。
即便明知能到終點的，只有破碎的魂魄。
福德知道，福德都知道。
看著藝心瀕臨破裂的魂魄，福德什麼都做不到。
*** ***
經過除夕、初一馬拉松式的拜拜轟炸，冰箱和廚房塞滿了拜拜完的食物。
每到農曆年，大人們總是將菜熱過一遍又一遍，吃飽了就窩在牌桌上，讓小孩自行在屋裡
屋外玩耍。
藝心趁著大人們在牌桌上廝殺，小孩們沉迷在電動遊戲之時，摸上了神明廳。
「福德爺爺，難得昨天睡得這麼飽，是不是您有保佑我。」藝心笑瞇瞇的望著畫像。
畫像中的老人浮現出來，落地成了福德爺爺。
「不是我嘿，去去，給心仔瞧瞧。」
藝心突然覺得腳邊一陣騷動，像是柔順油滑的毛皮撫過的感覺，低頭一看，瞧見一隻小貓
般的石虎蹭著。
「欸，怎麼有貓？」
藝心擔心貓咪跳上神桌搗蛋，被長輩發現可是好一頓罵。
石虎像是洗完澡般甩了甩身子，全身晃動著，不一會兒化成一頭豹子大小的大貓咪，彎彎
的嘴角像是笑著。
「哎呀，是小虎。」藝心只在夢中見過小虎，只記得小虎威風凜凜的模樣。
小虎見藝心認出自己，愉悅的想撲上前，卻被福德一把拽住。
「原形，原形才可以。」福德急了。
小虎垂下了耳朵，像是一架小飛機一樣，很是不滿的隨便轉了個圈，一恢復小石虎的模樣
，立刻撲到藝心拖鞋上來回踩踏著。
藝心蹲下身子，手才剛往前伸，小虎就瞇著眼，用頭頂著藝心的手心討摸摸，藝心瞬間被
這可愛的模樣融化了。
藝心一屁股坐在紅綠相間的磨石子地板上，將小虎移動到盤起的大腿上，邊幫小虎做頭部
馬殺雞，邊小虎小虎的喊著。
福德鄙夷地看著這頭傻呼呼的虎爺，一點兒都沒有虎爺該有的樣子，想開口唸幾句，卻又
讓這傻樣勾起自個兒表妹的身影。
當初福德的表妹得知自己要嫁給神主時，臉上漾起燦爛的笑，扯著福德的袖子不斷絮絮叨
叨，纏著福德說說著神主大人。
就像傻小虎的歪纏樣，表妹也是這樣在自個兒身邊轉著，福德止不住自己回想那蝶一般翩
翩飛舞的表妹。
「......爺爺，福德爺爺，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福德回過神，看見在眼前拼命揮手的藝心。「妳剛說怎麼著。」
「明天上午姑姑一到，我就會馬上搭車回學校。」
今天一早，家裡收到雅芳學姊寄來的東部海產，藝心藉著母親興奮開箱的時候，報備助教
要她和學姊明天提早回去協助校務處理，母親看也不看馬上應了，只顧著數著裡頭有幾條
魚。
「所以明天見不著您了。」藝心覺得愧疚，好不容易才能和福德爺爺說上話，卻馬上就要
回去了。
「無妨，平安即可。」福德寬心了，發現這波震盪終於找到止損點，沒有賠就是賺，偌大
的林家能撈出一個藝心就算賺到了。「小虎，回來。」
小虎停止了呼嚕，睜開瞇著的眼，睡眼惺忪的伸了個懶腰，緩緩步入神桌底下，一步一回
頭。
「今晚讓小虎再陪妳一晚，明天就直接回去吧。」福德安撫著小虎，要藝心別掛懷。「下
樓去吧，怕是在找妳了。」
藝心聽見下樓一詞，瞬間變成一棵萎靡的豆芽菜，彎腰駝背、垂頭喪氣，她戀戀不捨看著
福德和小虎，遲疑的走下樓。
*** ***
「喀擦」「喀擦」
熟悉的聲音讓藝心加快腳步，她走進客廳，看見阿妹拿著雅芳學姊借她的類單眼相機胡亂
拍著。
「相機還我。」明明放在房間裡面的，怎麼在她手上。
「林藝心，妳什麼時候買這台，給我。」藝心衝向阿妹想要回相機，卻被阿妹一掌拍掉。
「那是人家借我的，不能給妳。」藝心慌了，阿妹從小想要什麼就會想方設法搶到手。
「嘖，小氣鬼，不要拉倒。」阿妹聽不到想要的答案，隨手將相機摔到沙發上。
「啊！會壞掉。」藝心撲上前搶救。
「哪有這麼容易壞，小氣鬼，哼。」阿妹甩頭就走。
藝心小心翼翼的拿起相機，翻來覆去檢視著，鏡頭上有些許指紋，幸虧沒有刮傷，也能正
常使用。
這是回家之前，學姊特地拿給藝心，要讓她拍些老家的照片和出去玩作紀念的，再三推辭
卻也抵擋不住學姊的熱情。
學姊怎麼會知道，她其實什麼也不想拍，什麼也不想回想，也沒機會出去。
十分鐘後，離開的阿妹得意地帶著父親過來，指著藝心的相機。
父親一把拿起藝心手中的相機，藝心完全無法抵抗，幸好父親看過之後就胡亂塞回她手上
，轉頭對著阿妹。
「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再買更好的給妳。」
牌桌上的母親正觀察著他們三人的動靜，見藝心看向她，立刻撇頭當作沒這回事。
藝心覺得心頭酸酸的，默默的將相機放進相機套中，一步一步踏上樓，回到那個鎖不起門
的房間。
明天，明天姑姑就會回來了。
姑姑是家中唯一會給藝心一點點溫暖的人，生了三個男孩的她，對於沒有女兒總覺得遺憾
，每次回來都會偷偷塞給藝心一些小東西，但是奶奶對於姑姑想生女兒這件事總是嗤之以
鼻，因此姑姑只敢偷偷對她好，不讓其他人看到。
有時候，藝心總是會偷偷的希望自己是姑姑的小孩，每當姑姑拉著她聊聊天，都會加強她
的渴望。
可能是媽媽從來沒有好好的跟自己聊過天，每每企盼著，終於等到自己的名字，卻只等到
一串串的命令和抱怨。
想到更多瑣事，以前自己總會想要據理力爭，得到的只有一句句他們所謂的公平。
———公平，本來就要公平，我對每個小孩都很公平。
———我先抱弟弟，要當個乖姊姊，自己去旁邊玩。
———這是妳的玩具沒錯，可是妳是姊姊，本來就要讓年紀小的，給妹妹。
———去幫弟弟弄，他還小不會，妳要幫他。
———怕黑？有什麼好怕的，弟弟妹妹都不會怕，這樣怎麼當人家姊姊，忍耐。
藝心坐在床的最內側，緊緊靠著牆角，雙手環抱著膝蓋，將臉埋在膝蓋裡，眼淚一滴滴落
下。
藝心強忍著哽咽，強迫自己去想，本來做姊姊的就要愛護、照顧自己的弟妹，卻想不到，
如果弟妹的要求不合理該怎麼辦？
「叮」一聲，手機提示音響起。
雅芳學姊傳來車票的照片，表示明天就會到學校跟她會合，要她早點回來準備出去玩。
藝心收起了眼淚，不再去想那些所謂的公平不公平，決定逃避最後一頓晚餐。
傳訊息告訴媽媽，經痛，今天沒辦法下去吃飯了，先睡了。
等了半小時還是未讀狀態，藝心躲進棉被，決定誰來都當作自己睡著了，躲在棉被裡和雅
芳學姊傳著訊息到深夜。
*** ***
凌晨才睡著的藝心，聽見外頭嘈雜的喇叭聲、人聲，蹦地從床上彈起，靠著她睡著的小虎
被嚇得彈到門邊。
「啊，小虎，拍謝。」
她匆匆忙忙的塞好行李、整好床鋪，待一切就緒，揹著背包咚咚咚地衝下樓，看見姑姑一
家人扛了大包小包禮品回來，奶奶笑得合不攏嘴。
趁著大夥兒一窩蜂搬著東西，姑姑趁機湊過來問藝心。
「藝心，怎麼揹著這麼大的背包。」
「姑姑，學校有事，我要提早回去。」
「怎麼這次這麼早，我還想跟妳多聊聊耶。」姑姑遺憾的揉了揉藝心的頭。
「對不起，我也......很想姑姑。」
「沒關係啦，到學校記得傳訊息給我喔。」姑姑牽起藝心的手，塞了一千塊給藝心。「這
個給妳當旅費。」
「不用啦，姑姑，我有打工，錢還夠用。」藝心將錢塞回姑姑的口袋。
姑姑又拿出一個紙袋。「那這個給妳，在車上當點心，拿著。」不容推辭地掛在藝心手腕
上。
「好，謝謝姑姑，我先去搭車了。」
「記得到了要傳訊息哦。」
「知道，一定會的。」
藝心走出家門，步伐越發輕快。
她回頭看了自己的家，只見姑姑站在門口對她揮手，她回了一禮，快步走向公車站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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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自己不太會編輯文章XD
陷入一種好想過年又好不想過年的糾結>”<
（好饒舌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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