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國製造計畫
01
一個人能感受到的恐懼與疼痛指數究竟有沒有一個確切極限值? 我不知道,但現在的我
懇切希望有,我深深希望在疼痛達到一定臨界值後,我的神經系統紛紛故障,讓我變得麻
木,讓我不會透漏任何秘密。
他們是怎麼知道我們的補給路線還有秘密集會地點?他們破解組織的暗碼了嗎?不,我不
相信,暗碼每周更新,Z國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破解,我與我的夥伴亦是守口如瓶的義士,
我不願意相信我們之中有背叛者,我不曾忘記歷史上那些出賣同伴、打開國門換取利益的
人最後落得甚麼下場,他們就算富裕了身體,心靈也是空虛的,罪惡感將日以繼夜提醒他
們犯下的惡行。
信仰能強化人的意志與肉身,為了讓同胞能重回暢所欲言的人生,我的恐懼、痛楚不停凝
縮。因此在下士訊問完一輪換到少校掌局、在電刑回到傳統的拔指甲酷刑,我通通忍下來
。
我的耳中傳來行刑者的嘻笑,高亢、尖銳,心跳至少一百二起跳。當他們對折磨感到疲乏
後,她們拿出刀子在我的脖子上來回磨蹭。當曾屬於我的碎肉四處噴散、當連結我頭顱與
身體的部分只剩頸椎,我絲毫沒有感受到痛楚,我感受到的只有無與倫比的炙熱,對暴政
的怒火支配我的所有感官。
金屬的冰冷觸感與血液達到溫度平衡,周遭呈現真空時獨特的靜音,然而我仍能聽見刀子
鋸砍脖子的粗糙噪音。如果我有一雙如暴政者無時無刻監看人民的眼睛,我想我能看見我
的頭顱掉下的瞬間。
一下,兩下,三下,掉下。
我們永遠不會屈服於暴政手下。
※
凌晨三點零五分,武裝警察將我的頭顱跟身體丟往不同地方,不論時代如何進步,國家處
理犯人遺骸的方式未曾更新,丟離視線範圍便代表處理乾淨,上梁不正下梁歪,便宜行事
幾乎成為標準化作業。我毫不驚訝他們的手段,我唯一詫異的是沒有首級、理應早已死去
的我到底是用甚麼器官覺知此刻?我一直以為人類的靈魂附著於腦部,然而此刻的我意識
明顯留存於身體。無首的我得以透過沾滿血汙的襯衫檢視周遭,這根本是超越人類認知的
可能!
武裝警察將屍體丟棄於地下水道,我的身邊躺著一排同樣遭到斬首的屍體。沒有了頭顱,
我無從判斷他們生前是否是我的夥伴。即使沒有了五官證明他們臨死前懷著甚麼情緒,我
仍能從他們殘缺、沒有指甲的手指知悉他們的生前處境,我堅信他們同樣是暴政下的犧牲
者,容我為他們默哀。
我坐起身思索接下來該怎麼做,對於我為什麼能以如此殘缺樣貌存活已經不是重點,我滿
腦子(嚴格來說現在是滿心)想到的只有夥伴們的集會到底是從甚麼時候被出賣的?
對了,蕭磊,我在警察口中聽見蕭磊的名字,難道那傢伙是告密者?
02
容我敘述夥伴們遭到武裝警察突襲逮捕的過程。
每週三是我們固定集會的日子,組織雖然沒有特定名字,但夥伴們都有相同理念──革命
,推翻極權政府,拉下道貌岸然的獨裁者,找回我們被剝奪的自由。
現在我們的政權全由Z國派遣的特別行政官獨裁專制,我們的律法直接沿用Z國法律。我們
明明與Z國毫不相關,文化也不盡相似,卻因戰敗不得不成為他們的附屬品。我們沒有投
票權、沒有專屬國家的軍隊,一旦與國家產生矛盾亦無法聘僱律師,更別提現在正進入戒
嚴十周年。
我知道有些同胞已經放棄抵抗,根深蒂固認為自己是Z國人,但我還記得我們的文化、過
往的快樂時光,我想我這輩子是不可能讓Z國的種種融入自己的骨血,驕傲唱起Z國國歌。
我相信就算我們曾經輸過,只要再贏回來就能扭轉劣勢。Z國就算曾經贏過,未來也可能
失去一切,只要我們團結對抗,未來誰勝誰負尚無法下定論。
這回週三的會議地點是由蕭磊告知,他透過情報網告訴B區夥伴集會地點臨時換到一處廢
棄軍營,我們不疑有他,當我們在時限內抵達,軍營內等著我們的竟是武裝警察。
夥伴們被武裝警察的子彈貫穿,本該為理念揮灑的滿腔熱血潑灑在彼此身軀,當第一排夥
伴倒地時,尾隨在後的夥伴並沒有停下攻勢,他們敞開雙臂想要阻止武裝警察的下一波攻
擊。沒想到無賴如他們竟使用電網,將存活的夥伴包含我盡數緝拿。
一定是蕭磊,洩密者鐵定是蕭磊。
我現在滿腦子(我應該盡早習慣說滿心)想向蕭磊復仇,我會用連歷史都找不出的惡毒方
法拷問蕭磊,以最慢的速度結束他的生命。報復的甜美滋味不斷於心坎萌芽茁壯,然而另
一個念頭隨即迸出。
如果蕭磊向政府舉報更多夥伴的藏身地點呢?如果組織成員不曾發現他的背叛,導致受其
奸計所害被一網打盡呢?
不行,向蕭磊復仇是其次,我更該盡快與上級聯繫,阻止他繼續出賣大家!
03
為了組織同仁的安全,每一支小隊的上級隸屬於不同上級,我從不清楚所謂的上級到底有
多少人、確切駐守何處,一切的小心謹慎都是為了確保革命的狼煙永不熄滅。
我的頂頭上司是羅維與雷賀,一對年輕夫妻,我不肯定他們是真的夫妻還是只是透過夫妻
關係偽裝真實身分。他們是一對好人,每每到我彙報消息的日子總為我備碗熱湯,不光在
任務上指點我,還格外關心我的身心,我不願意這樣有理想的年輕夥伴被蕭磊這種人渣出
賣。
要如何找出羅維與雷賀「現在」的位子不是難事,但我需要找回我的「測盤」;測盤是一
個約略食指與拇指相扣大小的扁平電子儀器,測盤以區劃分經緯,上級所在地由紅點顯示
,距離越近則紅點越大,方便我們以相對位置推測他們的所在地。
在軍營看到武裝警察埋伏的瞬間,我立即以腳尖鑿了個洞,將測盤扔進去並踏平痕跡,只
要測盤沒有壞損,它必然能帶我找到羅維跟雷賀。
我需要回到B區,可是天曉得我在哪,還有我這鬼樣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透過上半身(的未知部位)研究周遭,悄悄推開下水道蓋,挺直身軀讓自己由縫隙查看
。夜間宵禁,街道上杳無人煙,我放心推開人孔蓋騰出身子。
「你、你是甚麼東西!」
突如其來的大駕讓我隨即回身,一名武裝警察臉色慘白對著我大吼。該死,我忘記我的背
部可沒長眼睛!恐懼讓我的五感變得極度敏銳,身體在大腦(儘管我早已失去他)指示前
先行動作。我利用彈跳的衝勁讓自己在武裝警察呼叫同伴支援前先行撲倒對方,我握住他
的電擊棒,透過上對下的姿勢優勢讓這些不懂思考的豬玀吃了記教訓。我弄昏武警後,理
所當然搶了他的電擊棒跟防暴盾牌,我想我可以藉由盾牌遮掩我的殘疾。
該如何處理昏厥的武警?如果以任務考量理應將他封口丟入下水道了事,然而對暴政者的
無上憤怒讓我無法克制自己的嗜虐欲。
比照辦理是我處理這些不配活著的人渣的最好方式。我在確定監視器位置後將他拖到角落
,脫下他的制服,毀去他得以隨心所欲支配旁人性命的象徵。我用襯衫塞住他的嘴制止他
的尖叫吸引更多人渣。接著,我一根根剝去他的指甲。
一開始我的技術並不熟練,我無法準確的一次拔下整片指甲。然而那些只剩一半的指甲在
我打算彌補自己的拙劣行為前先被鮮血吞噬,我只能從下一片指甲精進技術。他不斷掙扎
,我只好用電擊棒敲碎他的膝蓋。
我沒想到這會使人上癮。
信念與權力的力量截然不同,我能撐過一次次酷刑,眼前的警察卻在我毀去他的雙膝時再
次昏厥。我沒打算停止,這太好玩了,我覺得自己能找到更多樂子。我先割下他的耳朵,
而後以他的斷指戳瞎他的雙眼,這些暴政的助虐者不配擁有觀看的權利。
最後,我仿效暴政者,將武警丟入下水道。
為了組織的安危,我盡量避免夜晚閒晃。如今我才知道政府的宵禁執行的有多徹底!明明
是首都卻如此槁木死灰,即便是新年,街道竟無半點裝飾節慶的復古紅紙與霓虹燈,四周
無比幽暗,對嶄新開始的歡愉遠不及對暴政的恐懼。國民的賀詞必須委婉含蓄,不提及私
事、不道盡雙方近況,政府隨時監控網路,熟知你我不欲人知的私密事,更善於從隻字片
語羅織想也想不道的虛擬罪狀。
我重新回到集會處,褐色污漬讓廢棄軍營顯得如末日來臨。我強忍心中的酸楚,憑記憶走
到我原先站的位置。我以電擊棒當鏟子,撥去塵土後輕鬆尋回我的測盤。
我簡單試驗測盤,好傢伙,沒有半點毀損的跡象。我希望那些同樣握有測盤的夥伴能在被
刑求前毀去自己的測盤,組織的理想不能敗於酷刑,暴政必亡。
我逐一檢閱區域,羅維與雷賀兩夫妻目前位於C區,天助我也,B區與C區只差了一道隔離
網,只要我能突破隔離網……。
04
前往隔離網的路上,我沒受到太多阻礙,防暴盾牌遮掩了我外貌的異樣,若真不幸遇上武
警,我便掀開盾牌展示我的殘缺,抓準他們呆滯的空檔攻擊,屢試不爽。
而且我不像他們以凌虐為樂趣,我對他們的殺意強烈,在他們的頭顱出現窟窿前,我的電
擊棒絕對不會先行停下。
我終於來到隔離網。隔離網是政府為有效控管人民行動執行的分區政策,隔離網將F國劃
分十五區,除了特定集會日外,政府全面禁止各區人民私下交涉,包含網路聊天,私下交
易更是唯一死刑。嚴峻厲法讓所有人忘卻過往我們如何生活,現在唯一可行的生活方式就
是將自己活成合乎政府需求的乖巧國民。
我朝隔離網丟了顆石子,通電的火花於夜空中格外明顯,隔離網果然不是政府用來嚇阻人
民的假象,他們向來玩真的。
我以碎布綑綁盾牌與電擊棒,先將它們拋向C區,我不在乎會發出多大噪音,在暴政下,
人民已經習慣冷眼旁觀。多一對耳朵一雙眼睛一張嘴只會為自己造成無妄之災,人民被迫
習慣緘默。
我已確保自己之後仍有武器可以使用,現在只需要想辦法阻絕隔離網。對於隔離網,我沒
有特別了解,我猜測能停止隔離網的方法只有兩種,其一是找到開關關上它,其二是想辦
法使它短路。
我不肯定自己的身體還能承受多少傷害,我只能選擇想辦法令隔離網短路。
我又想到了那些該死的武警,有甚麼比他們更好利用的道具?
我花費了十分鐘零五秒,運用自己的殘缺以及陰影擊倒三名武警,或許比起文書工作,我
的體能與應變能力更有擔任外勤的天賦。我脫去他們的制服,將他們的四肢反綁,我沒有
堵住他們的嘴,我期待他們最後的慘叫。
我將失去意識的武警往隔離網扔,超出常理爆發力讓我完成這件困難任務。當他們一一卡
上隔離網,驚人的火花炸裂,我在黑煙與焦臭中享受他們的嚎叫。他們裸露的身體被汙黑
一點一滴吞噬,焦透的肌膚龜裂,腥紅的肌肉組織外露,接著也由黑暗吞噬,就像政府透
過夜晚吞吃我們的自由。
過量的入侵使隔離網短暫失去功能,我以武警的屍體當隔絕護墊,輕巧越過隔離網來到C
區。
我拾起盾牌與電擊棒繼續遮掩自己荒唐的樣貌,我觀看測盤,羅維與雷賀此時應該在南方
,那麼,就繼續往南走吧!
C區獨有的特大電子螢幕播放著獨裁者空泛而惡毒的宣言。
「國家不允許人民與政府決策背道而馳。」
「宵禁將提早於晚間七點開始直至早晨六點,武裝警察會即刻逮捕外出不歸者。」
「我們不允許人民蒙面上街,蒙面者一律當場逮捕,監禁三日,包含醫院的醫療用氧氣罩
,若病患須供給氧氣,醫護人員只准使用鼻導管。」
「警備司向我稟報,我們又查獲三處反抗軍基地,並讓反抗軍受到不可逆的傷害。」
「知情不報亦是同罪,我們不允許F國人民與Z國政府有不同想法,Z國萬歲。」
我握緊雙拳,三處,又有三處夥伴遭到暴政的血腥制裁嗎?
我必須盡早找到羅維與雷賀,從紅點仍然明亮我知道他們必然安全,我只希望他們在看到
我這副鬼德性能不被嚇暈過去。
隨著越往南走,紅點越來越大,我壓抑興奮與激動,太好了!羅維跟雷賀還沒受到蕭磊這
人渣荼毒,希望我來得及通報他們身邊有背叛者。
當紅點完全佔據整個測盤,我來到C區荒郊的一片草叢,我撥開長得比人高的黃草,下面
果然有暗門,我竊喜拉開暗門。
待我走過好幾層蜿蜒的樓梯後,我看見羅維與雷賀正喝著熱茶,談笑風生,如果我還有頭
,我想我會激動到哭出來。
「羅、雷,是我!是我何敬明!」
羅維與雷賀聽到我的聲音才察覺我的到來,他們見到我如今的模樣,訝異地張大嘴巴,卻
沒像那群武警嚇白了臉,他們驚訝,卻不恐懼。
「羅、雷,誰來了?」蕭磊從後方的門走出來。
05
當我見到蕭磊的那剎,所有我本來想警告羅維與雷賀的話、對組織的忠誠與理想全都消散
了。
我只想殺死他,為那群無故犧牲的夥伴報仇。
我拋下盾牌與電擊棒,張手朝蕭磊奔去,我要徒手勒死蕭磊,我知道我可以將他如抹布擰
成極其扭曲的模樣,讓他的血從皮肉的重疊處滲出,我知道我的這雙手有辦法做到!
只差一步我就能環抱蕭磊執行復仇,羅維卻突然大叫。
「刑天2049,我命令你停下動作臥倒!」
我的身體再也不歸我的意志所管,我的身體應羅維的話登時癱倒,我感覺自己的四肢神經
徹底斷線,無從再執行任何動作。
蕭磊鬆了口氣:「該死,差點以為自己小命不保。」
「會嗎?我看你倒是挺氣定神閒。」雷賀嘲諷。
現在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的身體會聽從羅維的指令,而羅維與雷賀又為什麼能在這節骨
眼眉開眼笑,他們不清楚今日損失了多少夥伴嗎?
「羅維!雷賀!蕭磊是背叛者!他出賣我們!今天在B區集會的夥伴全部被武裝警察逮捕
,梟首示眾!快,壓制他!別讓他巧言如簧,那全是摻了蜜的鴆酒!」我聲嘶力竭地警告
他們,他們卻無動於衷。
「何敬明,組織沒有背叛者。」羅維以她溫柔的嗓音道。
「你不想先問問為什麼你被砍了頭,還能行動自如來到C區找我們嗎?」
我沉默了,我確實好奇。
雷賀接續羅維的話:「何敬明不是你真正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是刑天2049,你是我們放
在組織內的兩千五百具刑天型號仿生人之一。」
「……仿生人?」
開甚麼玩笑!我怎麼可能是仿生人!我有完整的人生!我記得從小組織就收養我,讓我學
習各種技能,他們要我效忠F國,要我記得光復F國!我對Z國的憎恨如假包換,我怎麼可
能是仿生人!
思及此,我愣住了,除了對暴政的憎恨外,我竟想不起更多回憶,尤其是屬「我」這個個
體的回憶。
「你們的義體構成與人體組織乍看相似,但在功能上卻截然不同。為了讓你們發揮最大效
用,我們必須盡可能延續你們的生命與行動能力。但確切該怎麼做呢?我們苦思很久,最
後終於有了斬獲。」
「你知道我們從哪裡獲得啟發嗎?事實上我們從Z國政府那得到靈感。他們抓了組織成員
做人體實驗,我們在攻破實驗室後得到他們的研究資料。資料紀錄被挖去雙眼的人,聽覺
、觸覺會變得更加敏銳,我們從中獲得靈感……既然器官有受損的可能,只要找到替代方
案不就得了?我跟羅維藉此嘗試讓你們的器官有『替代功能』,也就說當你們的器官受到
一定程度的損傷後,其他器官會分擔它的功能。但我倒是沒想到你就算沒了頭也還能活下
去,這應該算是科學奇蹟。」
「我們將你們這批型號的仿生人命名『刑天』。古神話的刑天為了反抗帝制就算受到致命
傷依舊不屈服,我們需要祂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我們安排仿生人加入組織,採不平均數
分配,而蕭磊就在這時就派上用場。」
蕭磊笑著舉手:「我成為組織授權的合法猶大。」
我不明所以,四肢仍未回到我的掌控,我只能聽著夥伴們天馬行空的話。
「蕭磊是我們安排在政府的雙面間諜,由他偶爾洩漏集會地點給政府,讓武裝警察自以為
他們能徹底掌握組織行蹤。事實上,那些被查到的組織成員都是我們安排的『刑天』。」
霎時我都懂了。
組織成員包含正常人類與我們這些仿生人,透過蕭磊的洩密,組織犧牲仿生人讓政府掉以
輕心,使真正的人類夥伴能安全行動。
犧牲少數,成就多數,我們從開始就是棄子。
「刑天2049,我們感謝你的犧牲,只有犧牲你們,組織才能正常運作,你們的犧牲是有意
義的,因為你們的犧牲,我們才能製造出理想國。」
「我們的犧牲是有……有意義的?」我喃喃。
那些意義都是「他們」專屬的,「我們」甚麼也沒有。
羅維、蕭磊、雷賀微笑望著我。他們的笑容曾讓我覺得溫暖舒服,如今我只感覺恐懼。他
們對生命的無視與Z國政府有甚麼不同?他們在我們身上施行的專政獨裁,又有何區別?
藉由他者的犧牲成就的理想仍舊珍貴嗎?
我想起一句話,當你凝視深淵,深淵同時凝視著你。當我們凝視著暴政,我們能不受其影
響嗎?與暴政對抗的人,是否得以吸取前人經驗成為更優秀、難以突破的暴政者?我不知
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沒有其他選擇。
「那就修復我!給我新的樣貌、新的身分,讓我再為組織效力,讓我繼續幫助組織!讓我
看到暴政的滅亡!」
06
當你一生為忠實某項目標而活,你還有背棄它的勇氣嗎?我找不出別種生活方式。
為了對抗獨裁暴政,我們必須先成為獨裁暴政的一環嗎?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自己
遠比預想得更加不自由,我甚至對此感到恐懼,我不知道自己的理念到底蘊含多少個人意
志?
我不知道,我只能將所有力量投注於對抗暴政,相信未來終有一天我能真正屬於自己。
我得到新的頭顱(儘管我依舊用上半身感知世界),新的名字,以及周而復始的背叛、死
亡、重生。
「刑天與帝至此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
」──《山海經‧海外西經》
我是刑天2049,我不會停下我的雙手,直到爭戰終焉,暴政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