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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話連篇》（下）
永康抓起手機就要往門外衝，不料恐懼癱麻雙腿，腿一軟往前跌個狗吃屎，下巴砸在地板
上，兩排牙齒猛嗑出『咔』的一聲脆響，他瞬間懷疑牙齒撞碎了幾顆。
下巴傳來強烈的痛楚，同時頭也受到反震的力道衝擊，一陣頭暈。
他勉力站起身，腿仍有些顫巍巍的，兩膝傳來刺疼，低頭一看，滲著些許血珠的輕微擦傷
。
比起膝傷，顱內持續的暈痛更讓他難受。他頓時可以體會拳擊手被上鈎拳夯中的痛苦感受
。無形力量衝撞大腦，但隔著厚厚的頭骨，他無法安撫，只能袖手旁觀等待痛楚退潮。
他沒有多餘的空閒等待潮退，誰知道鬼什麼時候會追撲上來？
永康一手輕揉著太陽穴，一手握拳輪流捶打兩條大腿。捶打了兩、三下，疼痛喚醒麻痺的
雙腿，他再次感覺到腿又是自己的，而非兩條不聽令的累贅。
他衝到走廊，沿途敲打各寢室的房門，奢望能獲得些許回應。
砰砰砰。
「同學，有沒有人在？」
砰砰砰。
「大鶴、大鶴，你還在嗎？」
若這層樓還有學生留宿，肯定已聽見他惶然的叫喊。但長廊裡除了他的呼喊及猛力拍門的
餘音迴盪，再無其它聲響。
不對，他聽見了某種意料之外的疾驟單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屏息細聽，低沉的節奏愈來愈疾、愈來愈響。
他猛然醒悟——是鬼的足音！鬼從706室追來了。
永康剛才慌急間奪門而出，沒留意自己是朝哪個方向跑。
706在哪？鬼從哪來？怎麼辦，我要往哪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密實的鳴響幾乎快串成連續的長音。
鬼是不是已將他團團包圍？他已無處可躲？
永康驚惶間瞥到手機上的『鬼話連篇』介面並未在錄音或播音，那他為何能聽見鬼的步音
？
不對，不是鬼。禍首原來是在胸腔狂奔的心跳。他緊捂住口，彷彿害怕心臟擂擊得太大力
會撞破胸骨。
冷靜點，再這樣下去你會先被自己嚇死。他在心中告誡自己，但心臟仍像吞了一加侖的興
奮劑般狂跳，難以平靜。
他擔心狂躁的心跳會成為太過顯眼的線索，讓惡鬼能輕易尋聲追來。但他還能怎樣？心跳
又不像呼吸，可以說憋住就憋住？
對了，聲音，我可以用聲音來確認附近有沒有鬼。他忽然想到。
永康立刻按下錄音介面的女鬼圖示，音量波形平穩地劃過螢幕。還好，是直線，那表示附
近沒鬼，但也可能是有鬼，只是沒發出聲音。
幹，別老往壞處想。他自我催眠，強迫自己相信無聲就是無鬼。
他沒有浩呆的敏感體質，也沒陰陽眼，只能憑藉這個能捕捉魂聲鬼語的APP來當他的哨兵
，警戒肉眼難辨的危機。
他打算去其他樓層找人，確認整棟宿舍不是只有他一人，否則偌大的一棟建築只有他和鬼
共處，光用想的都覺得毛骨悚然。
要下樓只有兩個選項：搭電梯或走樓梯。
媽的，哪一部鬼片沒有角色在樓梯或電梯裡撞鬼？兩個選項根本都是通往地獄的陷阱，隨
時都會被鬼滅頂。
他很快做出決定——樓梯。
根據經驗（所謂的經驗全來自看電影），如果搭電梯，電梯肯定會行進到一半莫名停在某
個不是他要去的樓層，這九成九是鬼在鋪陳登場的前戲。和鬼被關在電梯裡，除了尖叫之
外，他沒有其它的應對方案。
走樓梯，就算遇見惡鬼攔路，他還可以搏一搏，看是阿飄比較會飄，還是他的雙腿比較會
跑。
他邊快奔下樓，邊大聲喊著，「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我操你的雞巴毛幹你娘…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你娘卡好的幹幹幹幹……」
永康不是想對佛祖不敬，只是聽說遇鬼的時候可以唸佛或罵髒話，他不確定哪個比較有效
，所以乾脆雙管齊下，安慰自己這樣也許能火力加倍，轟走膽敢近身的邪魅。
他衝到六樓走廊，收起幹聲與佛號，改口大喊：「有沒有人還在宿舍？拜託開門。」
宿舍建築呈ㄇ字型，坐北朝南。樓梯位於東西向的長廊兩端，永康此時位在東側樓梯口前
方，即橫向長廊與其中一側縱向走廊的交會處。他左右張望，兩條廊道的所有房門依舊緊
閉，沒人回應他的期許。
他又大喊了幾次，待他的吼聲餘音消散後，四周再度沉寂。這股靜默有種難以形容的壓力
，像沉潛在深海裡，雖然聽不見聲音，卻又感到無聲的音頻正緩慢卻不容抗拒地鑽進耳鼓
裡。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寂靜也能如此刺耳。
他奔至西側轉角，朝另一條縱向走廊嘶吼。「有沒有人？如果有人的話拜託回答我。」
沒人應答。他看向手機螢幕，連鬼都沒出聲。
我會不會只是被這個爛APP給整了？最好是一款免付費的軟體就能錄到鬼啦！他心裡雖這
麼想，但腳下沒停，前往下一層樓尋找人跡。
他逡巡了一樓又一樓，總算讓他找到一間房門打開的寢室。他加快腳步奔到該寢室門前，
房內雖未開燈，但藉由走廊洩入房內的餘光，隱約能看見一個留著一頭及肩短髮的清瘦身
影坐在窗沿。
永康深呼吸幾口氣，待喘息平穩些才開口，以免邊喘邊說話太像猥瑣的痴漢。「同學妳好
，我是資工一A的張永康。」
女孩沒回話，略偏著頭，像在打量他。
「別怕，我不是什麼怪人，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剛才在706室遇到……」
要怎麼說？說我遇到鬼，而且是用一個來路不明的APP錄到鬼的腳步聲？實話實說恐怕不
是什麼明智的作法，只會讓女同學更加認定他是怪人。
女孩張嘴說了什麼，永康沒聽清楚。他走近一點，想聽清楚女孩在說什麼。「不好意思，
妳能不能大聲點？我聽不見妳說什麼。」
他才一腳踏進房門，渾身猛地一僵，頭皮炸開一陣麻癢。
他不是沒聽清楚女孩的聲音，而是根本沒聽見聲音。
他瞥見手上的音量波形出現起伏。他斜瞄一眼往內開啟的房門——
706！
操！怎麼可能？他剛才至少已經往下跑三、四層樓，怎麼又來到陰魂不散的706！
女孩的嘴唇翳動時，錄音程式的音量波形便有所變化；女子不再開口，『鬼話連篇』也停
止錄音，且還自動播放音檔。
「學弟，陪我玩遊戲。」女音輕聲細語，卻十分清晰。
「學學學姐……我我可可可可以不不不要玩嗎？」永康本想鎮定且禮貌地拒絕，不料一開
口，內心的懼意就露了餡。
晚餐吃的三色起司牛肉丼在胃裡翻騰，強烈的作嘔感直湧而上，嘴裡甚至嘗到些許略帶苦
澀的胃酸。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剛才竟然沒在說話時把牛肉丼一起從嘴裡噴出來。
窗邊的女子輕掩著嘴，身軀微微抖動，接著她放下掩嘴的手，開閤著唇瓣，『鬼話連篇』
猶如與她的雙唇早已共謀，只要她張嘴便開始錄音，待她發言完畢，又自動播音。
手機傳來她的笑聲。笑聲飄飄渺渺，忽遠忽近。明明是從永康的手機傳出，卻好似來自四
面八方的立體音。
笑聲止歇，切入正題。「學弟，你沒禮貌哦，怎麼能拒絕學姐的邀約？」
手機平舉胸前，但聲音卻像發自耳畔。要不是永康親眼看到女鬼還坐在窗沿，他會以為女
鬼已經來到身邊。
塞林娘咧，iPhone的喇叭音效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
額上滑落一滴冷汗。冰冰涼涼的，宛如有一根陰寒的指尖輕緩地劃過他的皮膚，令他打起
一陣冷顫。
「那那那要玩什什麼？」很好，有進步，這次的結巴沒那麼嚴重。也許女鬼沒惡意，陪她
玩個遊戲就能打發。
女鬼張嘴回覆，手機輸出。「玩我最喜歡的遊戲——鬼‧抓‧人。」
幹，沒惡意個屁！這遊戲名稱聽起來他媽的有夠不吉利。
「如如如果我我輸輸了會怎怎麼樣？」結巴又變嚴重了，連四肢也在發顫。
女鬼這次嘴巴動得很慢、很仔細，『鬼話連篇』的音量波形山巒般的起伏間隔也較前幾次
還遠。彷彿她怕說太快永康會沒聽明白，所以特別放慢語速。
女鬼的話一字一句地從手機飄出。「規則很簡單，輸的人，就要當鬼。」
她躍下窗沿，走向永康。腳步雖緩，速度卻不慢，好似跨步的同時也在滑行，移動的距離
與步伐不符，明顯地更快、更遠。
永康想跑，但兩條腿抖得厲害，不聽使喚。
女鬼從陰暗處走到光線可及的範圍，與光線接觸的部位瞬間消失不見。白晳的裸足、裙尾
、小腿、大腿、腰身……當她半邊身子踩進房門投入的光域、另外半邊身子還停留在暗影
時，變成半現半隱的狀態，猶如半邊身體被利刃裁切、銷毀，有種怵目驚心的詭邪感。
她完全走入光裡，再也不見半縷殘影。肉眼無法捕捉，但『鬼話連篇』可以。
錄音介面顯示韻律有致且山峰漸高的波形。
永康不用等到切換成播音模式，也能想像那一道道坡峰的音律，明晰的像親耳聽見。
啪……啪……啪……啪……啪……
超越極限的恐懼，反而使永康顫抖的雙腿不再抖。他拔腿就跑，同時嘴裡不斷飆罵著髒話
。他不是為了嚇退惡鬼，畢竟已經證實了髒話沒有驅邪效用，他只是單純想發洩內心的恐
懼與不滿。
為什麼我要下載這個他媽的鬼APP？幹幹幹幹幹！我幹麻要去開706的房門？雞巴毛的幹你
祖公祖嬤！我真他媽的犯賤……
永康從西側的樓梯快步下樓。這肯定是他這輩子跑得最快的一次，可惜沒有人能見證他創
紀錄的這一刻，只有鬼。
一記青白的亮光從窗戶打入樓梯間，接著四周陷入一片漆黑。永康踩空階梯，慘摔而下。
他發出慘叫的同時，窗外傳來隆隆雷鳴。
屋漏偏逢連夜雨。被鬼追還遇上跳電，有沒有這麼倒楣？
永康站起身，右腳踝像被人拿銳物戳刺，傳來陣陣銳痛。
他目光游移，找到落在牆邊的手機。
『鬼話連篇』的錄音波形漸現起伏。波形由慢漸急，由緩升陡，意味著鬼正在接近。
音量波形的坡峰愈陡，錄音鍵上的女鬼圖示也隨之笑得更癲狂。女鬼咧嘴而笑，下巴誇張
地開闔、速度愈來愈快，雖然無聲，但永康幾乎可以聽見她牙齒嗑在一起時發出的喀喀聲
響。他聯想到鬼在啃嚼骨頭的聲音。
女鬼按鍵讓他覺得毛骨悚然，他很不想再碰這支手機，但宿舍停電，他得靠手機照明。而
且少了『鬼話連篇』的協助，他要怎麼躲避看不見的追逐？
他拾起手機，開啟手電筒模式，照向下樓的方向。他暗自祈禱鬼魅別作弊，又使出鬼打牆
的陰招。
他一瘸一拐地下樓。每次右腳踏地，劇痛都讓他險些撐不住要軟倒在地。他瞄向手機的鬼
臉，那張鬼臉給了他堅持下去的動力。那個動力叫活命。不想死，就得繼續跑下去。
他總算來到一樓，連自己都有些意外，過程竟是如此順利。他第一時間奔往西側縱向長廊
的管理室，本想找宿舍管理員一同對抗惡鬼，就算對抗不了，多個人陪總是較安心。
管理室空盪無人。
「管理員、管理員……」他不死心地大喊幾聲，回應他的只有窗外的沙沙雨聲和遠方的隱
隱雷響。
會不會是去廁所？他打算去走廊盡頭的男廁找看看。
剛走出管理室，一道電光閃過，走廊剎時溢滿亮光，他看見一個瘦削的人影憑空出現在前
方走廊。
電光消逝，人影隨之消失。雖然只閃現一眨眼的時間，但永康很確定那個隨電光現身的人
影，就是706的鬼學姐。
又一道閃電劈下，鬼學姐復又被電光映照出身形，且正朝他步步進逼。
電光隱沒，走廊再次罩上一層黑幕，難以視物。
永康將手機的光線照向鬼影現形的位置，不見鬼學姐的蹤影。螢幕上的音量波形穩定輸出
一座又一座山型。
若要去廁所找管理員，勢必得經過鬼學姐身邊。永康放棄尋人念頭，回頭往大門的方向逃
。
永康來到大門前，用力推雙扇式的玻璃門，但底座的門栓已經上鎖，玻璃門只是微微震搖
，無法推開。
手機螢幕上的坡峰愈拔愈高。鬼學姐愈來愈近。永康聽見自己驟急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簡直比剛才的雷聲還響亮。
他拖著半瘸的右腳衝到大門旁的休息區，伸手搭在一張靠背椅上。
一陣光亮從玻璃門映入。青白色的電光刷亮了鬼學姐一身鮮紅的洋裝。原來那大片的豔紅
不是顏料，是血跡。
鬼學姐就站在椅子旁，對永康咧嘴一笑。濃稠如漿的血水從她的口中滿溢而出。
「抓到你了。」
永康沒有聽見聲音，是從唇型讀出她說什麼。
他舉椅一揮，但鬼學姐隨著電光消散而一同隱沒。
「幹你娘的，離我遠一點。」他朝空盪無人的漆黑大吼。
永康趕回大門前，拿起椅子往玻璃門猛砸，幾下便將玻璃砸碎。
一道枯枝狀的電光劈開夜空，鬼學姐再次現形。她就在永康後方幾步之遙，頭以順時針的
方向旋轉，轉了一百八十度，以下巴朝上、頭頂朝下的姿態走向永康。
她的神情猙獰，嘴唇快速蠕動著，宛如正吐著一連串不堪入耳的咒罵。永康沒打算等『鬼
話連篇』轉譯她的鬼話，邁步踏出大門。
得救了。他想。
風搔刮著他的臉、他的身體、他的四肢，他覺得輕飄飄的，像在飛。原來，這就是劫後餘
生的感覺。
撲襲而來的風勢愈來愈強、愈來愈疾，幾乎已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他這才驚覺不對勁。
他不是在飛，而是在下墜……
永康的屍體在隔天早上被發現。
警方初步調查，研判他是從706室跳樓。跳樓原因不明。
706室佈滿了凌亂的鞋印，鞋印全都來自永康腳上穿的鞋。宛如他一個人在寢室裡追逐什
麼，又或躲避什麼。
跳樓前，他還拿椅子將窗戶打破。如果是自殺，為何不直接開窗跳樓？但現場也看不出
他殺的跡象。種種跡證都令警方感到疑惑。
另外，警方在陳屍處附近找到永康的手機，手機裡有個錄音檔，經永康的親友證實檔案裡
確實是永康的聲音。
該檔案經過分析，未有任何加工後製，是原始錄音檔。
警方百思不得其解，為何監視器拍到永康是於昨日晚間8點32分墜樓，但錄音檔卻是在同
晚的9點48分錄製。
更詭異的是永康在該段錄音中只是不斷重覆著同一句話，他語帶哭音，聲聲淒苦。無人理
解他為何要重覆這句話。
「我不要當鬼……我不要當鬼……我不要當鬼……」
—完—
寫於故事之後：
我對於創作鬼故事一直都很感興趣，但每每起了頭，卻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這是我第一
次完成一篇完整的鬼故事，希望大家會喜歡。
未來會努力鞭策自己持續書寫，我們下個故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