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五芒星陣的陣樁在平協、楊美伊,還有十年前生還的幾名教團夥伴的堅持不懈下總算收集
完畢。
楊美伊終於放下心中大石,美滋滋地將施法完的頭顱小心翼翼地用符紙包好,放進手提包
大小的屍袋中,就連看到平協那張鬼臉死死地盯著自己,也不再皮笑肉不笑地不屑對方。
「趕快去埋入這最後一個樁腳,不要節外生枝!」平協催促道。
「知道了,我們偉大的副教主──」楊美伊抱起屍袋,纖長的手指轉著車鑰匙,歡快地哼
著小曲,打開了這陰暗廢樓的大門。
她跨上機車,離開這棟廢棄的工廠大樓,往崎嶇的山路騎去。
五枚陣樁有四枚已經成功埋下,將整個台灣北部團團圍繞,就差這一枚,要埋在楊美伊寶
貝的養屍之地中。起先,她不太同意,因為她養的小鬼、妖屍,都修練於風水寶地之中,
如果要將陣樁埋入養屍地,她就必須撤走所有的法寶和鬼屍,以免樁腳和修練之物爭搶能
量,她的東西無處可依,自然會有些排斥。
平協將陣樁最後一個埋於此處,已經算是給她寬限,況且若是事成,還能拿來和復活後的
于寒邀功幾句,幾番掙扎後,楊美伊才終於答應。畢竟陣樁發揮最大效用,才是他們首要
的目的。
養屍之地還可再尋,陣樁所安之處需得謹慎講究,楊美伊也不敢任性。
然而她在接近養屍之地的山間時,遠遠就察覺不對勁。
這養屍地的氣息在早前就已被她刻意養成陰氣繚繞、生人勿近的氣場,修為高深之人,百
里開外就能感受到不適。
為何平日裡陰氣森森的養屍地,卻跟普通尋常之地並無二致?!
楊美伊停下車,抱著屍袋三步併兩步地上山,愈往山上走,她的心愈是涼了。
她捏緊胸前的屍油牌,養的小鬼明顯已不受召,手腕鈴鐺的敲響聲中更是沒有一具此處的
妖屍聽令。不知道是哪方高人,一舉渡空了她的養屍地!
她很清楚,超渡比起浄滅更加溫和、也更加困難,且會將陰邪的氣場完全改正。一般民間
的術士要麼將驅逐惡靈到別處、要麼直接就地剿滅,會大費周章超渡的,要不是個願意花
時間的聖人,就是個能輕而易舉辦到此事的強者。
而來人,顯然是包含了前者的後者。
一棵歪扭的大樹之下,立著一道孤松一般墨綠色的身影,馬尾虛垂在後,長袍與披風颯颯
飛揚,這身影似乎感知楊美伊的到來,緩緩地轉過頭。
「寧纓!」楊美伊咬牙切齒,拔出後腰的碎骨刀,「是你渡空了我的養屍地?!」
十年來,這傢伙沒少讓寒道教的殘黨們吃過苦頭,作為風家的守護者,得罪風家就等於得
罪寧纓,楊美伊承認,雖說是寒道教先招惹風家人,但寒道教這些年所吃的暗虧只多不少
。
這十年寒道教躲躲藏藏,不僅要躲避法網追緝,還要躲閃民間術士的尋仇,更別說寧纓還
有意無意地破壞他們的修煉法門,之所以花了十年,于寒都還無法復活,都寧纓所賜,即
使為了保護風家,寧纓與他們從沒有正面交鋒過,還是夠嗆。
寧纓本就目盲,雖說轉過頭,卻沒將眼神落在楊美伊身上,淡淡道來:「這幾年來,雙胞
胎互相殘殺身亡、其中之一者頭顱不翼而飛的離奇案件共有六例。我記得〈寒教五芒星陣
〉,並不需要用到六顆頭顱來施陣──溫然那一起……因為他哥哥沒死,所以你們即使偷
走屍體,應該也毫無用處。那麼為何你們當初要搶走溫然的遺體?」
溫則在溫然死後,被林勇氣保護起來,藏在台灣的某處,這歹毒的陣法需要將一對死去的
雙胞胎力量集結於其中一方的頭顱,方才能製成陣腳,楊美伊等人一擊不中,只好又再殺
了下一對擁有靈能力的雙胞胎。
然而他們和溫然的護身符一樣,也很善於隱匿行蹤,寧纓的首要任務是保護風家,其次才
是追捕寒道教殘黨,再加上他曾養傷多年,直到最近追蹤那抹黑魂,才追到了這兒來。平
時,他總是將破壞邪魔外道的修練法門作為舉手之勞,不承想竟然有意無意破壞了寒道教
的修行,被楊美伊惦記上了。
「告訴你也無妨……父神想藉由這小子的身體復活。」楊美伊笑了,若不是她手握染血的
大刀,興許這笑容還有幾分美麗動人,「不過平協不甚滿意,因為我施術不當,讓這小子
的臉被打得稀巴爛……害得我被好一番數落呢!」
「生辰八字命格,全都對過了?」又一樁借屍還魂,寧纓淡淡地看向楊美伊,面沉如水,
「我不記得這小子的身體相合於于寒此人,何況,沒有『神祇』的同意或協助,借屍還魂
不成,可致魂飛魄散、屍身粉碎。」
楊美伊一愣,正想回話,卻又感到不對,向來寡言的寧纓,為何與她閒話?
「這用不著你操心!」
她揚起手腕,早已寫滿其上的咒文耀起靈光,乾坤法陣旋即現身於半空之中,形成如同黑
洞般的一片空間,古怪的拖行聲和妖異的呻吟從中傳出,由遠而近,很快就踏上了地面。
數具渾身焦黑穿著破爛、手提兵器的行屍圍在楊美伊的身前,朝寧纓發出恫嚇之聲。
見狀,他不緊不慢地後退數步,沖天的邪氣令他有些不適。作為神靈之身,對於這些汙穢
之氣仍是感冒,何況,他其實已花了不少靈力在渡化此處山中的怨靈與小鬼,只為答應可
憐兮兮的黑魂一句話,便將整座山上被楊美伊所箝制的怨靈甚至徘徊的遊魂都淨化了,整
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楊美伊的到來,著實是個意外。
因此,他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量,剛才說話的瞬息之間,是在為自己爭取時間。
「原來,你一直把死去的鄧家人屍體養在乾坤陣中。」寧纓皺起飛揚的眉,修長的手指橫
起翠笛,但始終沒有吹響。「那晚襲擊阿離和勇氣的,也是妳的傑作?好不容易煉化的行
屍被她全數收服的滋味如何?」
此刻,寧纓自然是不知道風離已經無法再使用能力,若他知道,必定不會隨意挑釁楊美伊
這樣記仇的敵人。
楊美伊輕敲鈴環,從乾坤陣裡走出的行屍們立刻群起攻之,將寧纓本已吹出的單音給打散
開來,「別裝了,我們都已經知道了。」楊美伊昂起美艷的面龐,得意道:「你們將溫然
的靈魂安在了那個阿美族小子身上!難怪任憑我怎麼提煉,都提不出溫然的魂魄!原來是
那小子讓出自己的軀殼,救走了溫然!想必這當中,也有你的協助,否則借屍還魂不會這
麼順利,對吧?」
「但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林勇氣自己招惹了我們,就該知道,就算讓溫然的靈
魂遁到他的身上,我們也遲早會去找他麻煩!他想置身事外將那溫然保護起來,是作夢!
」楊美伊拍起掌來,行屍的攻勢愈加猛烈,「怪就怪在,溫然實在笨得可以,竟然用金瞳
的能力剿滅了平副教五鬼中的其一!當祂灰飛煙滅,我們便知道,在林勇氣身體裏頭的是
溫然那小子。因為無論林勇氣再強,都不可能令平副教修練多年的鬼童魔人間蒸發!」
「鬼童魔在溫然──也就是林勇氣身上下詛咒,是你們原本的目的?」寧纓瞇著眼睛,身
形輕靈地躲閃來勢洶洶的行屍,這些行屍煉化已有些年歲,動作雖不比真人精準,但卻力
大無比、無堅不摧,每一次攻勢都是堪堪擦過,危機四伏。
「本來是的──但平協那傢伙居然反悔了!」楊美伊嗤笑一聲,咬破嘴唇,將血抹在鈴鐺
手環上,瞬間,行屍們身上的煞氣暴漲了數倍,強大的力量運行在屍身之上,吹得祂們渾
身吱嘎作響,瞬間動作就靈敏了起來。「他竟還肖想著要留溫然一命,將其靈魂獻給父神
……要是我,一定幫父神剷除溫然這個禍害!所以──」
「所以,妳就將施咒者給殺死,希望溫然能死得更快,是嗎?」寧纓接著道,表情仍是雲
淡風輕。
此刻行屍們的動作愈發精準,他已經沒辦法從容應對,只好轉躲閃為防禦,抽出了腰間的
軟劍,其劍身通體漆黑,遠遠看像是腰間的皮帶。
軟劍即刻甩出,擋下愈發凌厲的劍勢,這些行屍們不比一般的殭屍,生前是鄧家的劍修,
以罡氣修練過的身體原本就已經十分強健,死後又以邪養氣煉化了十年,不僅軀體如鋼如
鐵,連生前的劍法都能使出七成,只是閃躲的寧纓逐漸力不從心。
吹奏笛音最忌遭受阻撓,何況其奏效也需一段施術時間,若多出一隻手替他擋一擋,他可
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淨化這些行屍,可現下他體力不濟、靈力不足,實在難以招架。
這處山區少有人跡,因此地勢坎坷,植物叢生,寧纓為躲避攻擊,已經被樹枝割破了好幾
處。
「怎麼了?為什麼不反抗?」楊美伊觀察了一陣,似乎也看出他不在狀態,邪邪地一笑,
「我倒是很想看看,我殺不殺得死長生不老的神官呢?給我殺了他!」
十數隻焦黑的行屍集體躍起,幾乎要撲倒寧纓,然而寧纓左腳一定,右腳一旋,兩柄鏽劍
堪堪擦過他的前胸與後背,行屍力大無比,但出力後的一陣僵直令他有機可乘,手上黑劍
一橫,竟是如鞭子一般撇了出去,面前幾隻行屍的頭顱瞬間噴飛,整排滾倒在地,然而第
二劍、第三劍,破空之聲猶如鷹啼,數名行屍的頭顱齊齊飛出,霎時間所有的行屍都項上
無頭,場面頓時有些滑稽,它們不辨方向,手忙腳亂地朝空中虛砍。
──那柄軟劍似是神器,竟將楊美伊的行屍斬如豆腐!
她恨恨罵了一聲,甩動鈴鐺,竟是以鈴聲點醒它們方位。
其中一隻行屍動作最快,很快就來到寧纓跟前,「鄧衛。」
他認得此人,不禁嘆了一口氣,一個側身閃避砍擊,它們的動作明顯遲緩了很多,似是強
弩之末,寧纓不斷轉身飛退,動作輕靈優雅,帶動衣袍翻飛,竟好似在跳舞一般,交手間
不知不覺已經將這片地方畫了個圈,將楊美伊及行屍們圍繞其中。
接著,他將軟劍一抖,纏回了腰上,瞬間換上腰間翠竹,橫於唇側。
楊美伊的反應很快,但第一個音比她更快吹出,笛音如泣如訴,如飛鳥般沖天而起,剛才
被寧纓繞過的地方已被佈下符文──楊美伊從來沒想過,這世上有人竟能用腳步來畫符!
反應過來中計時,她瞬間將手中長刀飛射出去,陣法可以困住妖邪之物,卻不能抵擋物理
攻擊,眼看長刀已接近寧纓鼻尖,卻被一曲笛音生生阻住,頓在半空之中。
如果不是親眼得見,楊美伊還以為電影裡的武俠人物奏音殺人,只是無稽之談……
隨著悠揚的笛音淌過,碎骨刀跌落在地,數具煉化多年無堅不摧的行屍,如同斷線木偶般
散了架,化為黃土。
她怎麼會忘了,寧纓不是人,而是仙神之軀。十年前寒道教偷襲風家,將寧纓圍困重創,
完全只是僥倖。
楊美伊腿一軟,不受控制地跪下來,一敗塗地。
在寒道教修練多年,雖說不是不認真,但終究資質有限,她時常只能依靠于寒攝魂之後與
她雙修時施捨她一點功力。
但她怎麼會走上這樣的修行路呢?她從小就被父母遺棄,在教團裡長大,將于寒的話奉為
圭臬,自然也認為,世界上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她只是陰溝裡的苔癬,沒有重見天日的一
天。
一隻修長的手橫在她的眼前,指尖圓潤,手指勻長,膚色白淨如玉,好看得不似人間之物
。
「自首吧。」寧纓冷淡的聲音不帶有情緒,冰冷孤傲,卻也沒有看輕。「妳雖是邪魔外道
,卻也還年輕,自首可從輕量刑。」
如果她自首了,父神怎麼辦?教團早在十年前死的死、逃得逃,剩下的只是一些心志不堅
的烏合之眾,能夠依靠的只有平協,可平協陰陽怪氣,反反覆覆……
何況修練邪功所害之人已經無數,她真能還得清嗎?
沒有了于寒、沒有了教團,她還能幹什麼?
寧纓以為她還想反抗,蹲下身反剪了她的手,扯下自己充當護腕的布條將她的雙手兩三圈
綁得牢固。
「跟我去警察局。」他拉著楊美伊站起來,「于寒犯下的罪,只要妳如實交代,不一定都
會算在妳頭上。」
十年前的寒道教慘案,涉案教徒眾多,自然不光是楊美伊一個人鑄下大錯。
自首也好、逃亡也罷,她隱忍這麼多年,其實早就想過這些,卻還是跟著平協東奔西跑。
這自然不是為了平協。
她還是愛她的神啊。
發了瘋似的,楊美伊忽然撲向了寧纓,朝他的肩膀張口就咬,只有片刻,卻讓他被阻在了
原地,無法動彈。
就是這一瞬間,一柄短箭沒入了他的左胸,不偏不倚、正中心臟。
陰森的男人沐浴著黑火遠遠地走來,手上握著一柄漆黑的十字弓。
平協陰側側地笑道:「浸了鬼童魔血的暗箭,感覺怎麼樣?」
鬼童魔是至陰至邪之物,與至陽至聖之物陰陽相剋,寧纓既為神官,雖然有淨化剋制之能
,卻也同樣懼怕陰邪之物,何況還直接注入體內。
寧纓一手摀著胸口,推開披頭散髮的楊美伊,後者跌在骯髒的泥土中,因為雙手反綁,根
本無法再起身。共事多年的默契,楊美伊早就猜到平協會因為不放心而尾隨在後監督她,
卻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還準備得這麼周全。
「阿協……!」楊美伊的嗓音明顯帶著獲救的喜悅──但方才分明無人要害她。「你救了
我,我會在父神面前說你好話的!」
「閉嘴吧。」平協看都沒看她,逕直朝屹立不倒的寧纓走去,他惡意地搡了一把寧纓,後
者踉蹌幾步,硬是不倒下。
神官並非凡人之軀,受到重創也不會死亡,祂們長生不老,不生不滅,之所以行走於世間
,是因為有未竟的任務。
但汙穢之血的影響,著實讓寧纓純淨的軀體削弱許多,他嘔出一口黑血,手扶在腰間,還
想將軟劍出鞘,卻一下被平協給按住,寧纓想拍開他的髒手,卻一絲力氣都使不上。
「跟我們走一趟吧?神官大人?」平協搭上寧纓顫抖的肩膀,獰笑道:「我對風家人的下
落很感興趣呢。」
****
溫然正走在一片黑暗之中。
打從他意識到起,他就已經走在黑暗中了,之所以還沒有撞到東西,是因為他隱約看到前
方有一點昏黃的光,讓他不至於迷失方向。
經過這麼多離奇的事之後,他知道自己肯定是陷入另一個空間了,這裡有一股很溫暖的氣
息,就像是課堂上剛從影印機裡出來的紙卷,觸手生熱。
感覺不差,因此他並不害怕,只是摸索著往前走,一路上都沒有碰到什麼障礙,直到那道
昏黃的光點愈來愈亮、範圍愈來愈廣。
走到近時,那道光便散了開來,像是潑墨山水畫終於有了色彩,紅牆磚瓦、木樓石牆,一
座座大小不一的飛簷瓊樓映入眼簾,庭院裡的石桌旁坐著三四個中年男人,正圍在一起下
棋,見到他都是一愣。
為首的男子鬢髮微白,臉上有淺淺的皺紋,他擱下手中茶杯,一支漆黑的毛筆從另一手飛
出,襲向溫然。
後者猝不及防,勉強閃過,哪知那筆像是活物一般,半空中又折返,毛尖豎立,化為鋼刃
,再次朝溫然飛去,其餘幾人亦是祭出了自己的法器,一時間乒乒乓乓飛做一團,溫然靠
著還算不錯的反射神經閃躲三、四柄利箭般的飛毛筆,心中默唸咒語,一伸手竟是也召來
了林勇氣留給他的杉木杖,紛紛打退那些找碴的黑筆,但當他準備召風來遏止攻擊時,竟
毫無作用。
「臭小子,這裡是我們的地盤,你想施咒反擊,沒門!」為首的白鬢中年看出他的意圖,
念咒加固,飛筆攻勢更加凌厲,其餘人順勢跟上,有幾回溫然閃避不及,衣服和皮膚被劃
出了血痕。
雖說杉木杖受召而來,卻是一點用都沒有,溫然閃身退後數步,將手中木杖舉過頭,作雙
手奉上狀,大吼道:「我投降!」
尖銳的黑筆頓在了半空中,堪堪碰到溫然的鼻尖。
暫時脫險,溫然竟還有閒心去觀賞滿目古色古香的建築,他不便低頭,順應這裡的氣氛學
著古人拱手道:「叔叔伯伯們,我叫溫然,只是無意間闖入這異空間出不去罷了,對各位
並沒有惡意。」
看著他正兒八經行禮的樣子,為首的男人一愣,竟噗哧一聲笑了,片刻變轉為哈哈大笑,
隨著笑聲愈發宏亮,那支筆也落在了地上,銳利的毛尖瞬間軟化,變回普通的毛筆。
「你就是溫然那小子?」一旁看上去很嚴肅的中年人不敢置信,他有一頭濃密的黑髮。「
真身看上去弱不禁風,這樣怎麼保護我們家阿離?」
溫然這才意識到,原來他是靈魂出竅了,現在的模樣是原來的樣子,不是林勇氣軀殼的模
樣。他低頭瞅瞅自己,不置可否地抓抓頭髮。
「你怎麼進來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白鬢中年人笑完,正色道,「外面發生什麼事
了?是不是阿離出事了?」
「是啊,寧纓在幹嘛?我們這裡從來沒有外人來過!」
「對啊!搞什麼呢?」
這些中年男人你一言我一語,讓溫然無從插嘴,他只好等這些人七嘴八舌地抱怨完,再一
一回答他們的問題。
首先,這些人似乎認識自己,可自己卻不認識他們,聽起來這些人不像是壞人,只是溫然
闖入了這個地方,被誤當敵人罷了。
他對著那個白鬢男人再行一禮,「風伯伯好,風同學她一切安好。寧先生出去辦事不在家
,因為一些變故,我暫時在風同學家打擾,請多多包涵。」
白鬢男眼神一凜,突然伸手扼住了溫然的頸脖,「你說得太多了!我討厭自作聰明的小子
!」
溫然猝不及防,被掐出一陣作嘔,無奈地捉緊白鬢男人有力的小臂,卻沒有掙扎。他已經
習慣被掐的感覺了,是以可以察覺男人並沒有下死手。
「爸!!!」
遠遠地,一道清越的嗓音叫道。
頸子上的壓力驟然消失,白鬢男抽了一口氣,回應道:「女兒!」
一道纖瘦的身影飛過視線,與白鬢男抱成一團,父女倆好一陣歡聲笑語,不知轉了幾圈才
停下來,白鬢男正要說些什麼,突然「啊」了一聲,手臂上竟被咬出了紅色的牙印,始作
俑者正是風離的那條白蛇羽冰。
「阿離!妳怎麼放蛇咬人呢?」
「爸,誰叫你剛才欺負溫然?他差點死了。」
風離平時表情甚少,但在父親面前,她彷彿又變回符合她十九歲年紀的嬌憨模樣,喜怒哀
樂變得分明。
「我、我哪有?我以為又是寒道教那夥人闖進來……」
「爸,你又不是不知道,畫中世界只有我信任的人能進來,那些傢伙不可能進來的。」風
離微慍,手叉著腰,難得生動的表情讓溫然目不轉睛。
「知道了!女兒大了,淨會幫外人說話……」風父碎念道,音量之大連溫然都聽到了,但
風離卻裝作沒聽到似地,她轉頭去看黑髮中年人,笑道:「二叔!」
幾個大男人隨即圍過來對她噓寒問暖,帶著她往建築裡走去,溫然只好亦步亦趨地跟上。
進到古樓建築裡,才有幾個女眷迎上來,竟還端了幾道有模有樣的菜,讓溫然簡直要忘記
這裡是畫裡的世界。樓中就像電視中古裝劇裡的樓房建築,進門是大廳,一眼便能往上望
到三樓、四樓,大廳中擺了大大的木圓桌和木椅、藤椅,正後方擱著的木櫃上擺著老式的
電視機,有些積灰,像是從未打開過。
大人們忙活擺桌的時候,風離才有空閒過來拉溫然坐下,「這就是我說的,風家族人們都
在畫中。」
溫然點點頭,好奇地觀望他們,想起了十年前的變故,有些疑惑浮上心頭,卻不敢貿然多
問。
「我的母親很早就已經過世了。」彷彿看透溫然的想法,風離平靜地解說著:「這些人都
是當年重傷瀕死的倖存者,魂魄被我拉入畫中,在外面的世界已經等同死亡,所以他們只
能活在畫中。」
他不知道該回些什麼話,只能點點頭。
溫然這才想起來為何會闖入這畫中世界,說來也是心虛,風離住的地方兩房一廳,他睡的
地方正是寧纓的房間,封印著風家人靈魂的畫卷就擱在房間一隅,被很好地鎖在寫了保護
咒的盒內,溫然起床上廁所的時候摸黑不小心打翻了,這才跌入了畫裡的世界。
「寧纓去哪了?封印我們的畫軸一向是他保管,這麼多年來,從沒讓外人闖入。」風父語
帶挑釁地瞥了一眼溫然,臉上寫滿對不速之客的排斥。「怎麼今天讓這外人闖進來?」
「偶爾見見外人也不錯啊?阿纓辦事去了。」風離不以為然,「爸,他就是當年幫我逃出
寒道教的溫然,你不會不記得吧?以前你不是說過,只要你見到他,就跪下來向他磕頭道
謝嗎?」
風父臉一歪,肩膀瞬間垮了下來,恨不得抽當年的自己兩巴掌:「我……我啥時說過?」
被驚人之語嚇了一跳,溫然忙站起來:「不必了!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我能做的事
情很有限,寧先生才是救風離的人。」
雖說順著台階下就行了,風父卻沒好氣,「你得意什麼?又沒說是你的功勞!」
「爸!」
「風軍!」作為昔日風父搭檔的風二叔也受不了他的幼稚行為,喝斥道:「雖是三更半夜
,吃宵夜也有些晚了,但好歹來一趟,一家人和和氣氣地吃頓飯不好嗎?」
「誰跟他是一家人?風離這不孝女,胳臂只知道往外彎!」風軍嘴上雖然不饒人,打嘴仗
的進度卻比誰都快,「我還沒同意這小子做我的女婿呢!」
「爸!!!」風離幾乎叫了出來,差點忍不住要把碗倒扣在自家老爸頭上,坐實這個不孝
女的罵名,「你誤會了,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啊!」
風二嬸正把裝了湯的碗遞給溫然,聞言俱是一抖,湯灑了足足半碗,溫然忙道歉,場面頓
時尷尬得不可收拾。
空氣間靜謐了一瞬,眾人面面相覷,風軍卻似乎很滿意這狀況,總算消停了,裝模作樣清
清痰,再吆喝眾人趕緊吃飯。
溫然從未吃過這麼如坐針氈的一碗飯,菜色是很香,掌廚的風二嬸可能是客家人,滿桌子
有一半都是富有特色的客家小炒,讓溫然感到很是親切,因為他的親生母親也是客家人,
他咬著豆干,不禁感到一陣惆悵。
雖然是懷念的味道,但吃起來跟媽媽煮的還是不太一樣,他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
風二嬸與他坐得近,以為他吃不慣,就夾了一些相較之下更加常見的台菜給溫然,圓潤的
臉上帶著笑:「孩子,你知道靈體是不需要吃飯的嗎?」
溫然瞪大眼睛,搖搖頭,顯然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這些飯菜是我們用靈力做的菜,對修行人有益,這世上只有風家人能夠以魂入畫,又能
在畫中以靈烹飪,就算不合胃口,阿嬸還是希望你多吃比較好。」
「您誤會了,我不是不合胃口,飯菜很好吃!真的!我只是很懷念這個味道、只是想家了
……」溫然連忙端起碗又扒幾口,趕緊嚥下。
風二嬸:「吃慢點、吃慢點……」
風軍看了看溫然,眼底的柔軟轉瞬即逝,卻又很快恢復嚴肅,忽然,他舉起了酒杯,「我
就勉為其難地謝謝你這小子救了阿離一命。」
風離的父親在家裡排行老大,儼然是風家家主,這一抬酒杯,眾人都不敢不跟上,鏘地一
聲響,風家上下十幾口人全部起身向溫然敬了酒。
溫然受寵若驚,也起身一一回敬,一口氣乾了杯中酒。
他沒有喝過這種酒,剛入口時滑順甜膩,淌過喉嚨的瞬間便如一團火焰般燒到了胃中,接
著這股熱意一路燃遍了四肢百骸,原先身上一股凝滯的阻塞感一掃而空,渾身通體舒暢,
連帶精神也好了許多,卻絲毫沒有感到任何醉意升起。
「靈酒,好喝嗎?對穩固、強壯元神很有幫助。」風離俏皮地朝溫然眨了一邊眼睛,居然
就端起桌上一支纖秀的白瓷酒壺,就著壺口就這樣一口氣喝乾了壺中所有的酒。
看得溫然是目瞪口呆,心服口服……雖說這酒喝不醉,但風離此舉實在是太過豪氣干雲,
與平時那沉冷而隱忍的模樣判若兩人。
「乾啦!」風軍又拿來一壺靈酒,教唆溫然也學風離那樣喝下。「別像個娘們似的!」
兩人又被勸了不知道喝了幾壺,風家人這才盡興,放兩人離開。
「爸、二叔、二嬸、三叔、四叔……這邊的大家,就拜託你們照顧了。」風離朝大家點點
頭道別,溫然也忙跟著行禮。
「放心吧,我們在這一邊會活得好好的。下次再見!」風軍笑出了魚尾紋,拍了一下溫然
,拍得他一個趔趄,只覺背上火辣辣的疼,「臭小子,功力還不行,給我好好修練,才能
保護阿離!」
溫然揉著肩膀,無奈答道:「我會的,風伯伯。」
風離搖頭笑了笑,伸出修長的手召使羽冰,銀白的長蛇乖巧地從她袖中游出,在地面滑行
繞成了一個圓,頭尾相連,牠銜著尾巴形成一個蛇圈,圈中散發出如鏡面般的光芒。
「下次再來看你們。」風離一手拉住溫然,兩人旋即往那圈中一跳,就像躍進水裡般消失
不見。
被留下的白蛇慢吞吞地吐出自己的尾巴,眨了眨血紅色的眼睛,默默地在地上轉了個圈,
也把自己繞進了那片鏡面中,一點一點漸漸地消失在風家人的視野裡。
「下次見面不知猴年馬月去了……」風軍碎念著,眼睛還盯著風離消失的地面不放,「寧
纓難得不在她身邊,我有點擔心。」
「大哥!那寧纓可是神仙啊!世世代代保護我們風家的神仙!你就別瞎操心了。你又不是
不知道,要進來這兒只能靈魂出竅,他們可不能在這裡待太久。」風二叔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向庭院一角的石桌,「來吧,剛才那盤棋還沒完呢!」
*****
後語:
離職很爽,
姑且不論疫情和景氣的問題,
我不當社畜啦!JOJ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