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祈安回家準備一趟,喪門以為他要拿法器來驅邪,他卻換了一套衣服
,短袖的青衣配上及踝的白裳,額前還夾了個小花夾子,彷彿畫中躍出的小
仕女。
「祈安,你怎麼換了裙子下來?」
「這不是裙子,是我出外的正裝。」陸祈安正氣凜然地回應,毫不心虛
地表示:「好看麼?」
「很好看。」
「喪門,我跟二哥要了車票錢,我們走吧!」
喪門已經習慣好友跳躍式的思考,耐心問他:「去哪裡?我們要做什麼
?」
喪門不太了解那個世界的事,只大略知道他這個兒時玩伴天縱奇才,一
瞬之間能知過去與未來,才出生就拿下道教公會的青銅牌子,是和張氏天師
齊名的修道士。但也因為所見的世界和別人都不一樣,從小學到國中,喪門
很少看見陸祈安和同學交流,去學校都在睡覺。
陸祈安通常懶得跟凡人解釋,夏蟲不可語冰,但因為是喪門問的,他組
織一下腦中花亂的線頭,盡量用淺白的字句表達。
「這不是嬰孩睡的兒童床,也不是老人睡的臥榻,而是古時夫妻新房的
紅眠床,除了第一個心臟病自然死亡,其餘三個經手的家庭都是夫妻出了問
題,機率有四分之三。」
喪父嘖嘖稱奇,他並沒有跟陸祈安說過床的故事,陸祈安卻能信手捻來
各個亡者的事蹟。
「伯伯,您還沒有自覺麼?」陸祈安睜大琉璃眸子反問。
「什麼自覺?」
「事出必有因,不是這床導致不幸,而是不幸會吸引邪物。您毫不猶豫
把床帶回家的同時,怎麼不想一想,您美麗的枕邊人又在哪兒?」
喪父臉色大變,喪門也是一怔,畢竟他有半個月沒見到圓滾滾的老媽。
「小玲伯母原是都市女子,城裡雖然生活不易,但總是好過一無所有的
破落山村。你還天真想著,伯母再過不久就會帶著薪金回來養家,卻沒想過
她那好色齷齪的前夫,已經膩了狐狸精衰老的枯骨,當日一見,雖然嘴上羞
辱了伯母,心裡卻念念不忘伯母豐滿的胸脯,若是那男人私下帶著錢財利誘
伯母,你要被貧窮折磨幾十年的伯母怎麼拒絕得了金錢攻勢?」
陸祈安說得繪聲繪影,喪門忍不住插嘴:「祈安,我媽已經六十歲了…
…」
「噢不,小玲──」喪父仰天悲鳴,顯然信了陸祈安的胡說八道。
「伯伯,你就安心地去吧,我會好好照顧你年少的獨子。」陸祈安幸災
樂禍笑道,被喪門搥頭才止住他存心搗亂的言行。
喪門總結友人繞了一大圈的結論:「也就是說,比起解決床的事故,挽
回我爸媽的婚姻應該在優先順位?」
「『纏』在一塊了,不好說。」陸祈安雙眼定在空無一物的半空。
喪門不強求陸祈安要百分之百說明清楚,轉而向父親討要母親工作的地
址。
「爸爸,你以前都會直接去載媽媽回家,你在害怕嗎?」
喪父在兒子面前縮著身子,點點頭。那個前夫是開藝品店的大老闆,他
這個窮酸的老頭子去了只會讓妻子看起來更可憐。
「爸,你不要怕,我去接媽媽。」
喪門並不擔心陸祈安所說的金錢誘惑,雖然他母親向來貪財,但也是心
性堅定的女性,曾跟他說過:阿門,不管發生什麼傷心事,咱都不要回頭望
。
喪父摸著光滑的腦袋,不好意思地說:「拜託你和四少爺走一趟。」
陸祈安提出報酬:「伯伯,我們若是把伯母帶回來,你得把床送給我。
」
「好,一加一,我這憨子也送給您!」
「爸。」
喪母正在社區大樓的回收場整理分類,沒想到那男人又來找她麻煩。
「怎麼會那麼臭?是垃圾的味道還是屍臭味?」
喪母翻了白眼。男人得知他這生不出孩子的前妻離婚後,竟然沒有守身
,自甘墮落改嫁給一個賣棺材的窮鬼,雖然自己早已再娶,但仍是懷著私有
物被佔有的妒意。
「當年我不過外面有幾個女人,妳就吵著要離婚,我看妳是被人幹不夠
。」
喪母挺起腰板,斜眼睨著眼前老而不羞的前夫。
「是啊,阮翁(我丈夫)什麼也沒有,就是雞雞大,你那軟屌滿足不了
我的。」
那男人原本就帶著一身酒氣,被喪母罵得惱羞,抓起地上的空酒瓶,獰
笑逼近。
「你要幹嘛?我勸你最好不要。」
「怕什麼?這裡的管委會和管區都是我的人,就算我要對妳做什麼,像
之前那個外籍的,也沒有人敢講話。」
喪母嘆了口氣:「好吧,你們還是動手吧。」
男人回頭,發現身後冒出兩個十來歲的少年,在他大叫之前,喪門喝道
:「正當防衛!」同時一個迴旋踢過來,應聲倒地。
喪母對地上口吐白沬的男人得意介紹:「我兒子。」
「媽!」喪門燦爛喚道。
「哎喲,我的寶貝小星星!」
喪門笑著,任由母親把他緊擁入懷。
男人被裝進不可燃的黑色大型垃圾袋,喪母開腿蹲坐在牆邊,喝著喪門
帶來的珍珠奶茶,看喪門扛著回收物搬進搬出,代她完成清潔工作。
一旁的陸祈安端莊跪坐在喪門鋪好的布巾上,素手拈著吸管,小口喝著
珍奶,一點也不打算幫忙的樣子。
「四少爺,拍謝,又讓你為我們家操煩。」
喪母身長一七多,體重近百斤,對付一個體虛的酒鬼還算應付得來,但
看見兩個小朋友大老遠過來幫她撐腰,她心底也是足感動。
陸祈安瞇起漂亮的眼縫:「伯母不必見外,喪門的母親,等同我母親。
」
「祈安少爺,你這樣講,要是以後有千金小姐捧著重金要娶阿門進門,
我不就得含淚拒絕人家?」
「伯母多想了。」
喪母看著就像朵青蓮淺淺笑著的陸祈安,最後還是沒能像對待自家兒子
那樣抱上去揉。
等喪門打掃完,喪母表示既然都沾上人命(人沒死),那就做到今天,
只是她得去跟朋友打聲招呼再走。
喪母帶著兩人到附近的舊大樓,裡面是隔了好幾層的雅房,都住著外籍
人士。喪母敲敲門,有個素雅的女子出來應門。
「小惠,那欺負妳的人渣我教訓過了,我要回家了,妳多保重。」
「阿姊,謝謝。」對方發出不標準的國語。
她要關上門前,陸祈安突然出手抓住門板。
「我沒有、沒有……」
「放心,他不是來抓妳的,只是想跟妳聊聊。」
「恕陸某唐突,安南話我已許久未說,姑娘聽了可別見笑。」陸祈安拱
手一揖,開始說起對方家鄉話。
喪門聽著,陸祈安好像在向女子確認,她是否認識一個名叫「明」的男
子,大概十八九歲,鼻旁有小痣,有雙像女子的細手。
「Em……他是我弟弟……乾弟弟……請問……」女子抖得不成人形,可
能預感接下來不會聽見好消息。
惠和明都是出國來打工賺錢,在一間仲介的金紙工廠認識,兩人很投緣
,都以姊弟相稱。後來金紙廠的老闆實在太刻薄,苛扣工錢,她和明就逃出
來賺錢。
出來後,明不好找工作,都是依靠她在醫院當黑工看護接濟。有天他開
心地告訴她,要和同鄉去山上做生意,能賺很多錢,大概半年後會回來。
之後卻再也沒有消息。
女子低聲啜泣:「我叫他不要去……那群人就像黑社會……」
「看來妳知道他做的是什麼工作。」
少年以為他只是幫忙搬運木頭,他在山間長大,腳力很好,只要賺一次
,三年不愁吃穿。
他只是太想賺到錢,偷偷在包裡私藏一塊紅木,被團中的老大抓到,一
隻手被釘在樹幹,活活被人圍毆致死。
屍首已經被處理掉,無聲無息,毫無價值,就一塊染血的木板被留在世
上,冤氣不散。
「在這世上,只剩妳還記得他了。」
女子捂著臉,忍不住洩出一聲哭嚎。
「這裡真可怕……鬼之島……」
陸祈安向女子討來隨身的巾帕,回到喪家,拿巾帕擦拭浮現血跡的地方。抹
下去再拿起,血跡跟著消失無蹤。
「那山老鼠團裡有巫師,魂魄已經引走,僅是亡者的意念殘留在木頭上
,雖說不害人,但就是難清除完全。」
喪門和陸祈安一起蹲在床邊:「那怎麼辦?」
「需要純潔的童子睡在上頭淨化它。」
「怎麼又是童子?」
這時,喪母從窗口探出頭喊人:「阿門、四少爺,入來吃飯!」
「哦!」喪門應了聲,看他爸從他媽回家,一直繞著她轉圈圈,恨不得
把自己黏在老婆身上。
陸祈安拍了拍膝蓋起身:「幫我謝過伯母,天晚了,我也該回去……」
喪門下意識抓住陸祈安的手,有些太過用力,兩人都頓了下。
「祈安,你就留下來吧,跟你哥說一聲。」喪門不希望友人拒絕,又補
充幾句:「我會幫你挑掉小魚乾、洗澡水也會幫你燒好,我睡外面,你可以
睡我的床。」
陸祈安答應下來,只是夜半熄燈,他還是抱著床被,從屋裡走來竹棚。
喪門藏不住欣喜的神色,熱心地為友人鋪好床,讓愛滾動的他睡在內側
,自己守在外側。
「祈安,我看你對這床很有意見,為什麼?」
「就像它反映出你家的危機,它來到這座荒涼小山,而我又是這座小山
的主人,不是好兆頭。」
他命中無姻緣,卻冒出一張血淋淋的夫妻床,陸祈安本想把床燒了,眼
不見為淨,後來還是妥協用童子法淨化,再把這床封在他家地窖。
喪門想著是什麼兆頭,假設紅眠床代表男女情誼,莫非代表陸祈安的真
命天女就要出現?
「祈安,你有心上人了嗎?」
陸祈安迴避喪門的目光:「可嘆本少爺的眼界比天還高,世間盡是庸脂
俗粉、歪瓜裂棗,要我如何看得上?」
「是嗎?你以前不是老是說要跟我結婚?」喪門吐嘈一聲。
「長大了麼。」
陸祈安沒再說話,安靜下來。喪門以為是床太硬,他不好睡,伸出左臂
,把陸祈安側躺的腦袋瓜撈上來,當他的人肉靠枕。
「我把枕頭給大黑睡了,你就將就點。」喪門另一隻手忙著把陸祈安的
被子拉好,就怕他吹到風。
陸祈安靠在喪門心口,忍不住笑。
「老公~」
「去你的。」
<紅眠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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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編自真實案例。
衷心呼籲,別去工藝品店買什麼樹頭樹瘤,已經有太多外籍朋友慘死在山裡了,血檜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