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聲] 末日紀念館:努德斯特倫手記

作者: sarlyn (Satsumako)   2021-08-14 16:06:10
1979年7月21日(此處字跡潦草)
我的妻子亞麗珊卓,是我這輩子的摯愛。為了能與她在一起,我甚至願意放棄任何東西。
我們都在華盛頓大學念書,但是我們不同系,所以一開始根本碰不到面。當時我也有一個
從高中就開始交往的女朋友,艾瑞莎。我們互相砥礪,度過了非常艱難的升學考試與面試
,最後我們兩個都如願以償、進入華盛頓大學念書。
但是相信我,人是會改變的。或者應該說,我們的心態會改變的。
艾瑞莎很快就融入了大學多采多姿的社交活動裡,而我則不是那麼活潑的類型。在數次的
爭吵以及無法修復的裂痕後,我們分開了。那時是二年級下學期接近期中考的時候,我難
過到根本無法應付考試。但是我終究還是撐了過來,畢竟無論現實中發生什麼事情,日子
終究還是要繼續的。
我讀的是法律,是一門很枯燥無聊的學問。我的同學多半來自政治世家,未來就是承接著
家族的門風、繼續政治生涯。或是想辦法擠進大型律師事務所的窄門,運氣好一點,在獻
出肝臟與腦細胞後成為合夥人。因此每學期上課時,通常都是那些老面孔。偶爾會來一些
想要提早旁聽的學弟妹、其他科系的學生,或是非常稀有的轉學生。我和朋友私底下都稱
呼這些新面孔是「空降部隊」,尤其是轉學生。
而我會注意到亞麗珊卓,並不只因為她出現在戈佛雷教授的「法學與社會議題」課堂中。
老實來說,華盛頓大學裡漂亮的女孩很多,金髮又漂亮的也不少。但是膽敢在法律系課堂
上提出見解、甚至於是質疑的旁聽生,她絕對是其中最漂亮的翹楚。
當時戈佛雷教授正談到關於協助社會弱勢族群的法律議題。他其實是一個還算好的人,只
是有時會提出一點比較尖酸刻薄的論點。法律人嘛,有時站在這種立場是「必要」的。
然後,亞麗珊卓舉手了。
「喔,嗨,妳是烏迪諾夫同學吧。很開心有外來的學生加入我們的討論,妳有意見想說?

「教授,我想身為一個未來的助人工作者,我對您剛才說的、為何要針對弱勢族群立法的
論點並不認同。」
當「不認同」這部份從她嘴裡說出來後,班上開始有一點騷動。我也是這時候,才注意到
這位美麗的女孩。
「喔,那麼妳的觀點是什麼呢?」
「我認為立法的原因,不在於積極性地保障這些弱勢族群。相反的,是因為若不立法,他
們就只能在社會最陰暗的角落生存、失去所有希望。」她張著水藍色的大眼睛,掃視了班
上的其他人。「是因為我們這些擁有權力的一般人根本對他們不屑一顧,法律才必須要做
出最基本的規範。」
最後,她補充道:「我認為這不是積極,這只是體現了社會大眾的毫無作為。」
後面展開的討論,我已經沒在聽了。因為當時,我腦海中已經滿滿的都是這名金髮藍眼的
美麗女孩,以及她勇敢的身姿。說真的,她在我眼中,彷彿背後會綻放無數花朵、外加放
出聖母光輝那樣。而那雙明亮、清澈的藍色雙眸,則是我將我緊緊包圍的寧靜之海。
我徹底被她迷住了。
對她展開追求、交往、陷入熱戀,是一段羞澀但美好的過程。她是個心中有理想的女孩,
但是同時也知道現實上有哪些限制。亞麗珊卓不會像其他人那樣,指責現實中發生的事情
為何不如自己預期;相反地,她用一種獨特的洞見觀察著世界,並且對可能發生的未來了
然於心。對她來說,要能達成心中的理想,就必須做出一點什麼,就算有時我們不得不面
對一些艱難的抉擇。
畢業後我們一開始先在紐約工作,找了間舊公寓住在一起。我有幸進入一家頗具規模的律
師事務所,而她則進入社福體系中、利用著她的特質幫助他人,同時一邊繼續修習著心理
學。我們倆都剛出社會,身上滿滿都是熱情與衝勁,但是仍不足以澆熄我們對彼此的愛意

在我們第一次搬家,進入一幢稍微好一點的房子之後、她開始告訴我一些我從來沒聽過的
事情。
那時我們剛激情結束,她全裸地縮在我身側、倚靠著我的胸膛。她的髮絲騷得我癢癢的,
但是我喜歡這種感覺。接著她向上凝視著我,再次用那雙清澈的、大海般的雙眼將我擄獲

「你知道我家鄉在北歐嗎?」
「喔,有聽過,不過妳以前不太提起自己的家族呢。」
她深呼吸,然後嘆了口氣。
「對,因為他們...怎麼說呢,有一點特別。」
「妳是指妳的家人有點特別?挖喔,所以妳其實能隱形,還是眼睛會噴出雷射光?等等,
妳真正的皮膚是不是綠色?」
「可能喔,下次吵架小心我打爆你。」她笑著嬌嗔,輕輕地打了我。「我的家族從祖父那
代就已經移居美國了,我從來沒有回去故鄉。但是從小,他們總是會告訴我那裡的一些故
事。」
我以為就是一些騙小孩的東西。現在想起來,如果我當時嚴肅一點面對就好了。
她的家族來自於北歐一個古老的小鎮。那個村莊靠近一座海灣,這座海灣在地理上沒有特
別的名稱,不過屬於博肯峽灣的眾多分支之一。小鎮叫作「伊米格倫」,她說這在當地的
語言中,代表的意思是「通往永恆的門戶」。我記得自己當時還笑著說,這是什麼中二的
命名。
伊米格倫鎮是個歷史非常久遠的地方,聽說最早可以追溯至文藝復興之前。第一批難民躲
避著黑死病的侵襲,在顛沛流離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最終來到這個靠近海灣、背靠山脈的
小平地。他們本想在此安身立命,然而這個一無所有的荒地根本就難以有任何的產出。就
在眼見將要餓死之際,他們發現晚上的海灣、竟然發出淡淡的藍色光芒。
如同所有的傳說故事一樣,這股奇妙的藍光海水拯救了他們。居民們發現,觸摸這片發光
水域的人,都覺得精神為之一振、全身充滿了力量。藍光之水給了他們希望,幫助難民們
建立了早期的家園、後來逐漸演變成伊米格倫鎮。
然而那座神奇的海灣並非總是會放出光芒。在沒有發光的時候,那裡就只是一般的海水;
然而當藍色光芒出現,便能給予人們能量、甚至能讓生病的人恢復元氣。而這個傳說,則
一直被當地人當做秘密守護著。
「如果那片海灣真的那麼神奇,妳的家族為什麼要離開那裡?」
她咬了咬下唇,表情有點凝重。
「世上沒有平白無故的好運,或者應該說,『若一個陷阱天天都抓到兔子,熊一定就在附
近』。」
她用的是俚語,不過我以前從來沒聽過這句。我甚至猜想俚語彙編裡面應該沒有這個鬼東
西。
「什麼意思?」
「我的家族認為,持續發生的好事,諭示著可能發生巨大的災難。」
我還是不懂。
「這是他們的經驗談。」她說。
亞麗珊卓並沒有一次性地把故事都告訴我,不過這的確引起了我的好奇。但是當天晚上,
我們對於這個傳說的談話就僅此而已。我知道故事還沒結束,而我想知道接下來發生什麼
。畢竟,如果這世界上真有這片神奇的海灣,怎麼可能數百年人們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不過對這個故事的好奇,很快地被工作上各種繁瑣的事務給抹去。身為律師事務所的新人
,我的工作就是負責在那些大律師,也就是我的上級站在法庭中;或是跟客戶面談之前,
把大部分的資料都準備好。要蒐集整理的資料非常龐雜,而我必須要在期限之前把它們全
部弄成「淺顯易懂」的版本。同一時間,我的上司也會丟給我一些小案子。不過當然沒有
人會幫忙我,所以我必須自己查看檔案、獨自準備所有開庭的流程。
在這個環境中生存很艱難。在蠟燭多頭燒的情況之下力爭上游,或是失敗被掃地出門。而
我想自己很幸運,因為我是前者。
在四年爆肝似的磨練之後,我的上司史帝夫.克蘭某天把我叫進辦公室。他是個嚴肅的人
,對下屬說的話通常都簡短扼要,不是什麼溫和柔情派。剛來到他底下工作時,我甚至會
在夢中看見他冷酷的面容。就算是單獨談話的場合,或者在當時那種狀況下,他依然板著
一張臉。沒有微笑、沒有恭維,只是一種純粹公事公辦的態度。
他坐在那張深酒紅色的皮革辦公椅中,面前的桌上除了他交疊的手外,沒有任何東西。這
個緊張的氣氛,讓我覺得他下一秒從桌下掏出手槍,朝我腦袋上開一發也不過份。我就像
沾板上的豬肉,而且刀子已經舉起來了。
「喬爾,我知道你這幾年來一直很努力,而我希望你保持下去。」
我可以感覺到冷汗開始浸溼我的背脊,以及我的襯衫。他的語氣完全沒有任何特別的起伏
,彷彿只是在朗讀一篇事先擬定好的稿子。我完全無法從他的行為中,解讀這傢伙到底想
要幹嘛。我們身在23樓,如果他待會攻擊我的話,恐怕我沒辦法像電影中那樣撞破玻璃逃
走。
「之後你將跟我一起工作。你會見到很多大客戶、大案子,也會接觸到許許多多過去你不
曾碰過的事情。你有半年的時間來證明你足以擔負重任,也就是接替我的位子。」
我想要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但是克蘭先生那張嚴肅的面孔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且在我
還盤算著要怎麼說的時候,他彷彿沒有要給我回話餘地般,馬上接著說:「待會出去之後
,馬上跟人事部的海倫.梅爾斯聯絡,她會告訴你接下來的事情。」
然後他朝我伸出手,而我則下意識地也把手伸出去。我還沒有真正認知到自己在幹嘛,不
過身體就已經先動作了。
「歡迎加入。」他握著我的手,面無表情地說。
亞麗珊卓和我當然是熱烈地慶祝了一番。我們趁著週末,挑了一家看起來很高級的餐廳,
進去裡面享受隆重的一餐。當晚她穿了一件露肩的小洋裝,是貴氣又優雅的深青色;搭配
上她金色的頭髮與水蘭色的雙眸,天啊,我已經沒有詞彙可以描述了。當晚走進餐廳時,
我挽著她的手,幾乎所有客人的視線都停留在她身上。在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
幸福、最幸運的男人。
餐桌上,幾杯白酒配上鮮嫩的牛排後,我們聊起了伊米格倫鎮的傳說。
「如果那片海水真的那麼神奇,這幾百年來怎麼可能沒人知道?」
這次她表情輕鬆了一點,不過也可能是酒精的影響:「很簡單阿,因為那片神奇海灣已經
不再『神奇』了。」
她用雙手做了一個俏皮的引號,強調著這個海灣的改變。
「發生什麼事?」
「我不確定是什麼時間點發生的,不過應該也很久遠了。小鎮中有一個丈夫的妻子生了重
病、幾乎奄奄一息,他傷心欲絕。那個男人十分深愛自己的妻子,於是他近乎瘋狂地想要
尋找任何能讓妻子恢復的可能。」
「不是有那片神奇海灣嗎?」
「對,男人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如此。所以他每一天晚上都攙扶著妻子到海邊等候,妻子走
不動的時候就用馬車拉著去。但是日復一日,海灣從來都沒有放出光芒。」
「真是煎熬的過程。」
「沒錯,而且他的妻子最終仍然沒能得到神秘海灣的眷顧,就這樣死了。」
亞麗珊卓在此時抬起頭。我看到她眼神中閃過一絲哀愁,但是她水藍色的雙眼依然那麼美
、足以讓我屏息。
「悲痛欲絕的男人帶著妻子的遺體來到海灣,哭喊著、絕望地發出哀號,他呼喚著所有可
能的存在、任何他知道的傳說中神靈的名字,奢望有任何東西會回應自己卑微的期待。」
「然後呢?」
「就在男人的痛苦即將撕裂他的心靈時,無名的海灣像是聽到了他的吶喊,緩緩地放出藍
色的光芒。」她說得非常起勁,我也聽得入神、完全沒有想要打斷的意思。
「男人於是將妻子的屍體放入冰冷的藍光海水,他欣喜若狂地以為神奇的海灣能滿足他的
期望。我想他當時應該只想著,就算妻子沒有死而復生,哪怕只要多活一分一秒也好。」
「他的妻子有活過來嗎?」
「海水的漲退將妻子的屍體從他手中帶走,然後藍光慢慢地變成紫色,最後一個人影從海
水中站了起來。」
她暫停了一下,讓這句話迴盪在我們之間。餐桌旁的服務生作勢要過來收走我面前的空盤
,我沒有移開視線,用手勢要他別來打岔。
「然後呢?」
「站在海水中的是個女人,和男人的妻子一模一樣。可是那東西不是她,男人很快就發現
了。」
「所以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她微笑著說:「這是我爺爺告訴我的故事了,他說這個故事很古老,可
能久遠到沒人知道那個女人是什麼。」
後來我們的聊天內容,如今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在當晚我們步出餐廳,我摟著她
的腰、親吻著她的秀髮時。她緩緩地抬頭,用她海水一般的眼瞳凝望著我。
「親愛的,答應我。如果有一天我離你而去,你要保證自己不會像那個丈夫一樣。」
我當時告訴她,這麼荒誕不經的故事,恐怕只是後人為了要讓不知名的小海灣吸引人氣,
才瞎扯出來的東西而已。就是那種父親會說自己從父親那邊聽來,而爺爺則說自己也從父
親那邊聽來的故事一樣。我沒打算相信這種古怪的狗屁傳說。而且我當時深信,我們兩個
的幸福會永遠持續下去。
我真的是這麼認為的。
一年後,亞麗珊卓得到了諮商心理師的資格。她的收入更好,而且能夠更專注地幫助需要
的人。我則在這一年中,從原本擁擠的隔間辦公桌、換到了獨立的辦公室。當時我有一面
能俯瞰市中心的落地窗,辦公室裡還有沙發和免費小冰箱。我接替了克蘭先生原本的職務
,而他則更上一層。聽說是因為我們事務所成功與別間整併,當時已經是紐約最具規模的
前幾名了。我的薪水多了不只一個位數,那真是一個美好的時刻。
也在那一年中,我們結婚了。
沒有隆重的婚禮、沒有繁複的儀式,我們只是簡單地邀請兩方的至親共進晚餐。
我和亞歷珊卓都沒有打算生孩子,所以我們開始規劃要搬到市郊、並且利用週末去看房子
。我們希望新家坐落在一個寧靜、美麗的社區。房子不用太大,但是裝潢要別緻、優雅。
亞麗珊卓對室內唯一的要求,是要有一個陽光會照進來的隱蔽小角落。她會像隻貓一樣窩
在那裡,也許看書或畫畫。她稱呼那種地方是「巢穴」。而我則希望有一整面的牆壁,好
能讓我擺上兩到三個書櫃、存放我眾多的藏書。
我們甚至打算養一隻貓。我們商議好,要養一隻黑毛、腳部白色,像穿著白襪子一般的貓

我們幾乎要找到了。對,我用「幾乎」這個詞,是因為我們確實找到很理想的地點、也就
要買下它了。
喔,該死。我不敢相信,此刻我還要把這件事描述一次。光想到這件事,就讓我無比心痛
、我的靈魂也已經破碎不堪。然而我想自己必須要寫下來。因為「那個東西」,我必須要
做一點什麼才行。在渡鴉嶺鎮發生的事情已經夠糟糕了,我不能就這樣任憑「那個東西」
來去自如。
雖然我也沒那個能耐阻止她,不過我至少能記錄下來。
1979年6月22日,亞麗珊卓永遠地離開我了。
當天晚上我提早下班。升上某個階層後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比較彈性地安排工作的時間
。我當天提前打電話到亞歷珊卓的辦公室、她恰好不在位子上,於是我留言給接電話的人
,說我會在家等她一起吃晚飯。然後我回家的路上順便買了一些食材、挑了一瓶白酒。我
們兩個都喜歡海鮮,於是我挑了一些看起來不錯的蝦子、干貝、淡菜,還有整塊的冷凍鱈
魚切片。這不是我第一次替我們做飯,而且兩人份的餐點也並非難事。
就在我將漁夫燉飯放上桌,正要接著準備弄鱈魚時,家裡的電話響了。
我接起電話,另一頭是某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請問是喬爾.努德斯崔先生嗎?」
他的發音不是很清楚,所以當時我糾正了他。
「是努德斯特倫先生。我就是,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
「先生,」他的口氣聽起來沒有要跟我糾結發音的意思。「您的妻子是亞歷珊卓.努德斯
崔嗎?」
「是的。請問...?」
「很遺憾通知您,您的妻子遭遇車禍。我們需要您...」
接下來的話,我其實已經沒在聽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去到醫院,怎麼和警察交談
的。當我再次有意識的時候,人站在太平間冰冷刺骨的空氣中,眼前是醫院常見的病床,
而我美麗的妻子就躺在上面。只是這次,她赤身裸體、僅罩著裹屍袋。
我應該慶幸,這場意外沒有摧毀她的面容。驗屍人員告訴我,她應該死的並不痛苦。我應
該為此感到開心嗎?我不知道,畢竟我的妻子走了,她真的死了。可笑的是,「死」這個
詞我們很常使用,無論是罵髒話或者是單純描述。然而直到我人站在停屍間中,我還是沒
有真正意會,我的妻子已經「死」了。
我恍惚之間,在家屬的欄位簽下名。但是等到那個穿白袍的傢伙走了以後,我瞪著妻子的
遺體靜靜地看了許久,然後才放聲大哭。我記得自己哭得撕心裂肺,淚水完全無法控制地
從我的眼中流出。我哭到鼻涕嗆進了喉嚨,我卻依然聽得到自己的哀號。最糟糕的是,整
個太平間陰冷空蕩,只有我的哭聲迴盪在妻子的遺體與眾多死屍之間。
而我當時,以為最痛苦的莫過於此。
心理學家說悲痛有五個階段,我想他們說錯了。可能我和亞歷珊卓都是務實派的人,我們
習慣在限制之下做出必須要採取的行動。如同我在與第一任女友艾瑞莎分手後一樣,日子
總是會繼續,我們終究需要做點什麼、我們必須要這麼做。
而你應該也想得到我會做什麼。
對,沒錯,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亞歷珊卓告訴過我的那個故事。我打電話去向她的家人詢問
。她的父親已經過世,而我的岳母表示自己不是當地人,但的確聽過類似的傳說。然而她
和我一樣,從來沒有認真把那則故事當一回事。
「喬爾,我也很難過這種事情發生。不過,你應該不會採取什麼瘋狂的舉動吧?」
我沒有回答,只是說了聲「謝謝」以後,隨即掛掉電話。
要讓活人乃至於貨物被運送到另一個國家不是難事,頂多是金錢多少的問題。然而要讓一
具屍體跨越海峽,還要成功地出入海關、同時還要保持「新鮮」,就完全不是同一檔次的
事情。但是我過去積累的幸運還是有所價值的:擔任法律事務的好處,就是會認識很多不
同的人脈資源。雖然在工作上,基本就是花錢買服務、銀貨兩訖的誰也沒欠誰。但是客戶
通常想要的會更多,畢竟人總是很貪心。這些多出來的需求未必會反映在薪資上,但是欠
下的人情債可是少不了的。
如同我的前輩克蘭先生說的一樣:這是握在手裡的牌。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用上,甚至不
知道何時該把它打出去,但是多一張牌絕對不會是壞事。
將亞麗珊卓的遺體運出去耗費掉我很多金錢,亦同時消耗了很多「人情債」,但是我並沒
有後悔。至少在我用盡最後一絲希望,或者說瘋狂的執念,打算將妻子放入那個傳說中的
海灣這件事上,我沒有後悔。我只是還不知道,自己這種舉動會造就什麼。亦如同故事裡
那個丈夫一樣,他一心期盼的也不過就是能夠再見到妻子。然而最後換來的,卻是再也沒
有魔力的海水,以及徒有妻子外貌的「東西」。
我想我應該記取教訓的。故事明明已經清楚地說明了,這種瘋狂的舉動無法帶來任何滿足
我們期待的結果,只會導致更大的悲劇發生。為什麼我當時就是沒有想明白,我真的也搞
不清楚。
「伊米格倫」鎮是實際存在的地方,我在本土的時候就已經請人查過了。那座幽靜的小鎮
就在羅加蘭郡內、距離海于格松市大概120多公里的地方,很符合故事中那群躲避黑死病
的難民。
我抵達後,小鎮中也有簡易的停屍房,所以我能付錢把亞歷珊卓放在那裡。當然裡面的人
一開始不太樂意做這種事,不過在我塞給他三倍的費用後,他就乖乖閉嘴了。我當時不在
乎會花掉多少錢,只要能讓我與妻子多相處一下,就算要我用命來換也可以。反正失去了
亞歷珊卓的人生已經了無生趣,我的內心也已經被這起悲劇折磨得遍體鱗傷、無法再承擔
更多。
我休息了一天,才終於在夜間將亞歷珊卓的遺體帶到海灣邊。
1979年7月11日凌晨,我記得自己離開旅館時看了一眼掛鐘,上面指著12點42分。將妻子
用租來的車帶到海灣後,我獨自一人從屍袋中抱出她的遺體。經過數天的冷凍,她已經渾
身僵硬,但是亞歷珊卓青紫的容顏在我眼中依然那麼美麗。我當時一心只希望做完這件事
,彷彿找出一個解答般。
成功的話,亞歷珊卓就可以回到我身邊。我們快樂、幸福的日子就還能繼續下去。如果失
敗,我也已經沒有更多可以失去的了。我的心早在接到那通電話時就隨她而去,而我的肉
體亦可能會伴隨她永眠。
我抱著妻子,緩步踏進冰冷的海水中。一波波的海潮向我湧來,然而我並沒有畏懼、直到
亞歷珊卓整個沒入水中。
我以為會有什麼奇妙的事情發生,但是什麼都沒有。有一瞬間,我很想回到車上,將我原
本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然而就在我思索之間,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我身下的海水開始翻湧起來,並漸漸發出紫色的光芒、如同傳說結尾中的那樣。一陣巨大
的浪打在我身上,將我震倒在水中,而亞歷珊卓的屍體也隨之脫離了我的手。
紫色的光芒變得強烈起來,我感覺得到有什麼東西正在我腳下的海水中形成。那個東西沒
有實體,但是我清楚地感受到它的存在。雖然我沒看到、沒摸到,但是它就在那裡。在我
面前的水中,翻攪著海潮、發出紫色的光芒,並且朝我發散出某種未知的能量。
那個瞬間,可能僅僅只是那一秒、甚至不到一秒的時間,我彷彿錯失了時間感。四周的一
切變得無比遙遠,我什麼聲音都聽不到。海水碰觸身體的感覺消失了、手腳也不再感覺得
到泥沙,但是我眼前卻依然是那面洶湧的海,以及愈發詭異的紫色光芒。一切似乎都慢了
下來,變得無聲無息,很像置身在沒有配樂的電影中。
然後是又一陣的大浪,將我推上岸邊。
我吞了不少海水、嗆得我一直呵嗽,趴在地上站不起來。等到我終於掙扎著起身時,我看
到了海水中央站著一個人影。那個人距離我不遠,以至於在月光的映照下,我還是能辨認
她的身型。
是個女人。
(此處畫上星字記號)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詭異。不對,畢竟我剛才描述的事情,已經夠瘋狂了。但是我還是要寫
下來:此刻,1979年7月13日,我坐在「伊格米倫」鎮的「海灣之家」旅店、103號房。我
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太對勁,應該說是頭不太舒服。
她金色的頭髮隨海風飛舞著、全身赤裸,側面對著我。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身驅,是我的
妻子亞歷珊卓。有那麼一瞬間,我欣喜若狂、覺得自己終於美夢成真,我的妻子成功回到
我身邊了。
然而當她轉過頭看向我、並朝我走來時,我馬上就知道不對勁。
純淨的月光在她美麗的身體上投下淡淡的白色光芒,所以我能看見當那個東西朝我走來時
,妻子那因車禍造成的傷疤正在快速地癒合。紫色的屍班消失、轉化為略帶血色的白。破
裂的肌膚開始生長,我甚至能看到底下的肌肉組織也以驚人的速度復原。她的身體逐漸歸
位,四肢因為骨頭重新接合而有不自然的扭動。
然而我看向她的臉,亞歷珊卓那原本清澈明亮的水藍色眼瞳,此刻卻散發著異樣的紫色光
芒。
我莫名地感到恐慌,雙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牙齒互相撞擊到我自己都無法忍受。我跌坐
在地上,看著眼前這個模樣是我的妻子,實際上卻完全不是的物體。亞歷珊卓只有166公
分,我眼前的這名女子亦然。可是我卻覺得自己彷彿被一個巨大的物體盯著瞧,胸口如同
壓了好幾斤的大石頭般呼吸困難。我的心臟也正劇烈跳動,可是我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像
凍結了一般。我無法動彈,只能眼看著她朝我一步步走來。
(此處再次出現星字記號)
頭部的感覺加劇了,我覺得自己開始變得恍惚,很多記憶開始模糊。我再重複一次,我名
叫喬爾.努德斯崔,我是美國人。我來這裡的目的,我知道聽上去很瘋狂,但我是為了能
讓我的妻子,亞歷珊卓.烏迪諾夫復活。
那個東西走到我面前,蹲了下來、單膝跪在地上,同時靠近我的臉。
好一會,她才開口:「是你把我帶回來的。」
天啊,是亞歷珊卓的聲音。我不可置信,但這確實是她的聲音。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美
麗的妻子真的回來了。
「亞歷珊卓...?」
我顫抖地說出這個名字,期待能得到好一點的回答。
她瞇起眼睛,又盯著我瞧。
「喔,她叫亞歷珊卓?」那個東西微笑著,用那副我曾經深愛過的皮囊笑著。
「抱歉,讓你失望了。很可惜的,你應該也發現我不是亞歷珊卓。」
「那妳...妳到底是什麼東西?妳是誰?」
「恩,這是個好問題。」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對於你的第一個問題,我想這不是很
好解釋,而且我想你也不可能會理解。至於第二個問題,我通常在你們之中,會稱呼自己
『安托亞』。」
(星字記號)
她說、應該是那個東西是這樣說的。但我此刻,只記得「安托亞」這個詞。我記得她說這
個詞時的嘴形,可是除此之外一片模糊。那個女人的臉,像是被什麼東西攪和了一樣。
「安托亞,好。」我稍微鎮靜了一點,勉強開口:「那安托亞,能否將我的妻子還給我?

她笑了。是那種放聲大笑,哈哈哈的笑出聲的那種。
「不可能的,這個身體的主人,」她指了指自己。「用你們的方式說,已經死了。阿,引
用過去某個愚蠢君王曾經說過的話,你可能比較容易明白:『你必往她那裡去,而她卻不
能回你這裡來』。」
她站起身,最後看了我一眼。
「雖然我不確定你會開心還是悲傷,不過就當作將我帶回現世的贈禮,我會讓你保留著這
段記憶。」她邁開步伐,開始往小鎮的方向走去。
「阿,不過,先說清楚。」
她回過頭,我們的目光再次交會。
我記得的、她對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是『我們』的秘密,你瞭解吧。」
(星字記號,但是很潦草)
我已經快不行了,我感覺得到。那傢伙一定對我做了什麼,可是我不明白究竟怎麼回事。
我現在人在房間裡面,可是我已經連握筆都不太行了。
天可憐見,如果你看到這裡,請把這本筆記帶去大使館。我是喬爾.烏迪諾夫,我的故鄉
在美國的「伊格米倫」鎮。
對不起...。
(之後字跡過於潦草,無法辨識)
[檔案備註]
「努德斯特倫」筆記於1979年7月15日,於挪威的羅加蘭郡、伊米格倫鎮中的「海灣之家
」民宿中被發現。
發現者為「海灣之家」的經營人兼管理人,漢娜.阿迪亞斯女士。她同時亦是本案的第一
目擊者,因為她同時發現了美國公民喬爾.努德斯崔特的屍體。
在當地警方完成初步程序後,本案並沒有獲得太多重視。直到鑑識人員、代號「018-1」
通知美國駐挪威代表處後,消息始轉交予超常局歐洲分部。
後續屍檢顯示,喬爾.努德斯崔特的大腦多處受到嚴重破壞、腦組織顯然已失去功能。這
些部分主要集中在額葉、頂葉、顳葉;尤其是死者的額葉部分區域以及海馬迴,幾乎已經
失去溝回並萎縮、形成一團「糊爛的蛋白質構造」。
而屍體本身則無其他明顯外傷,可排除他殺;亦對可能的毒物檢測呈陰性反應。
關於本案之後續調查工作,將併案或另案執行。
[1985.4.23更新]
本檔案作為「靜謐地獻祭」事件之重要證據,轉併入該案中。
本檔案亦作為針對「履冰人」之特別調查行動中之重要證據,另以副本併入。
作者: winya (豬羊穩贏)   2021-08-14 23:31:00
推這種神秘故事
作者: airpeace (lavv)   2021-08-15 00:02:00
所以男的失智了嗎?(笑)推前面鋪陳好好,但結尾太草率了,看不懂加個其他人來解釋一下好不?
作者: tomchun6 (地瓜)   2021-08-15 00:20:00
像序章
作者: thisis17 (好吵)   2021-08-15 01:47:00
有點虎頭蛇尾啊!覺得前面寫得很好
作者: les150 (單單)   2021-08-15 03:53:00
好期待
作者: nckufish (劉十九)   2021-08-15 07:26:00
文筆很好,不過結局不太懂
作者: tytt (iki)   2021-08-15 08:36:00
作者: sarlyn (Satsumako)   2021-08-15 11:52:00
今天修改一下後面的結尾,謝謝大家閱讀~
作者: Xperia (X霹靂鴨)   2021-08-15 14:51:00
寫得不錯
作者: Liebesleid (recursive I love you)   2021-08-15 15:15:00
有一些背景讓人出戲 比方說美國是學士後後法律系然後婚後太太會用丈夫的姓,娘家姓很少人知道所以警察應該是問「你的太太是亞力山卓努得斯崔嗎
作者: sarlyn (Satsumako)   2021-08-15 19:46:00
啊,學士後法律系這件事我還真的沒想到,謝謝提醒。不過冠夫姓這件事我有想過耶,哈哈。好,我修改一下:)
作者: IBERIC (無論什麼都準備好了)   2021-08-27 21: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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