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來,整件事都是從「歌詞文」開始的。
[問卦] 有沒有我像是小數點後第幾位的八卦?
[創作] 寫信告訴我,今天持股是什麼顏色
[巨人] 米卡沙是不是「不懂你說什麼,反正不會鬆手」?
諸如此類廢文,相信大家都看到不想再看
金穗作為七年鄉民,當然也不例外
噓:「太早」、「哪首」早已成了反射動作
「好了好了,我大概瞭解什麼是歌詞文了,不要再幫我補習了。」
阿璟看著手機螢幕上那些文章標題,露出一種鄙夷的神色
彷彿不能理解他們是懷著什麼心態、製造出一篇又一篇網路垃圾
「先聲明,這種文我是一篇都沒發過。」金穗說
「好好,我又沒懷疑你。」
但阿璟依然偷偷記下金穗的ID,準備回家後好好查一查
金穗說:「重點是,你不要笑喔幹,昨天我洗澡唱的歌,就是Hebe的《無人知曉》。」
而那正好是昨晚那篇問卦歌詞文的標題
不只如此,更之前連著幾天,《聽海》、《白色風車》
都曾在那蒸氣瀰漫的個人KTV包廂中粉墨演出。
金穗當然也懷疑過自己的演唱會被人聽見的尷尬情況
但即使她唱起《陰天》般低訴的曲子,在水花聲中連自己都聽不清楚了
隔天板上仍出現 [問卦] 愛情究竟是精神鴉片,還是世紀末的無聊消遣?
「……這都是很紅的歌吧?」阿璟說
邪氣的笑容從她臉上消失。她凝視著金穗,卻又像什麼都沒看見,而凝視著更遠方的謎團
只有在這種時候,金穗才會想起眼前這位學姊畢竟還是很可靠的。
「這件事嘛,大概能想到三個可能性。」阿璟比出了三根手指頭
「第一,這些都是很紅的歌,每天都可能有人發文唱到
你因為今天唱了這首歌,印象特別深而產生聯想
卻忽略了其它數百篇歌詞文,純粹是統計偏誤。」
「第二,人的記憶是很不可靠的
看了歌詞文然後才決定唱這首歌,卻記成相反的狀況,這也有可能。」
「第三則是,你和發文的人都是因為同樣的原因而選上這首歌
比方說吧,你說唱了《無人知曉》,不是因為昨天金曲獎的緣故嗎?
其它看了金曲獎的鄉民,選上這首歌發廢文的機率當然也高多了。」
「當然啦,更有可能是,這三種情況交互作用
鞏固了你心中的印象,印象又反過來讓你更容易注意到異常。
當然這也都只是推論,可能還需要更多證據…」
阿璟似乎陷入了自己的邏輯世界中
金穗看過她這樣子的次數,已多得數不清,都想幫她的手裡塞一副福爾摩斯式的放大鏡了
她知道這時打斷也只會有反效果
回到家後,金穗不得不承認阿璟的推論還是蠻有道理的
如果是同一個 ID 發的歌詞文,恐怕真的要擔心跟蹤狂
但世界上哪有一群人都在觀察自己唱什麼歌的道理?
真有的話,她還真想一篇一篇抓出來噓:「嗆我嗆夠了沒」
以此再推論下去
恐怕結論就是自己活在楚門的世界中、有人透過這種隱晦的方式揭示世界的虛假吧…
金穗笑了笑,覺得真是拿自己的想像力沒辦法了
但當晚那篇歌詞文直接讓她再也笑不出來
今天和學姊討論最近的困擾
但是她的說法感覺起來,都只是勉強的敷衍我
唉…我知道了會很難受…
有沒有我會好好的的八卦?
嘻嘻
隔天金穗沒有去實驗室,阿璟或其它人傳來的訊息也石沉大海
緘口不言,她想像,這樣麼一來那些歌詞文就會消失
當然,不論那個恐怖的觀測者存不存在,歌詞文都是不會消失的
歌詞文或許是比恐怖更為本質的東西
是人類的「無聊」吧。
金穗不開口,也就無從確認無數的歌詞文中,是否有自己本來該唱的那首歌
但要她開口唱歌,選一首超級冷門的來唱好了
如果那首歌仍然出現了,她承受得了嗎?
她依然偏執地每天瀏覽論壇,尤其是那些歌詞文
看著看著,她聽見自己久未開口而乾癟的嗓音
從歌詞文的哪一段開始?她竟不知不覺開口唱和
她越看越覺得這些文字是在向她點歌
或者更不客氣點,是在撬開她的嘴巴,要她嘔吐靈魂。
「妳還好嗎?臉色有夠差。」
「最近一直做怪夢,睡都睡不好。」金穗回答
她現在連夜裡都會夢見自己橫躺在舞台聚光燈焦點,面目模糊的觀眾向她索求歌聲
回到實驗室,也是因為下個月口試這個「更大的恐怖」之故
她沒再向阿璟求救,或許是怕被當成因為論文的壓力而崩潰吧
雖然金穗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存在這個成份。
熟悉的夜,熟悉的噩夢
金穗在舞台刺眼的燈光下閉上眼。「讓我睡覺!拜託!」
有什麼冰冷潮濕的東西滑過她的後頸
──等等,之前有這段嗎?
她不由得睜開眼睛
場景已不是那荒涼的舞台,而是自己蝸居的小雅房
她不知何時已坐了起來
「頭低下!」
突然的一聲命令,金穗懞懞懂懂躺倒回枕頭上
接著,從她頭頂處,傳來無比淒厲的慘叫聲
她瞬間明白了剛才拂過臉龐的是什麼:
一個長髮及腰的白衣女子,漂浮在她幾秒鐘前坐起身的高度
無數泛紅的水滴夾帶著蠕動的物體,正汨汨而下
於是她也加入了白衣女子的尖叫合唱中
一個翻身滾下床後,金穗手腳並用爬向門口,卻被一隻手攔腰抱住
「小穗,唱歌!」
「……什麼?」
她掙扎著發現,承接住自己癱軟身體的人,正是阿璟
而學姐手握的不是福爾摩斯的放大鏡,卻是一隻長過手臂、畫滿符籙的桃木劍
劍的鋒芒處深深沒入白衣女子腹中
「沒時間解釋,我的道行壓不了她太久,唱歌!」
她堅定的話語有魔力,讓金穗發抖的嘴唇穩了下來
而心臟卻更震耳欲聾地撞擊著胸腔
於是她覺得都無所謂了,現在只有那首歌能唱了
隨著金穗的歌聲,籠罩白衣女子的黑霧開始散去,桃木劍貫穿的身體似乎也不那麼痛苦了
是眼花了嗎?她露出了可以稱為美麗的笑容
當她隨著一陣輕煙消失時,滴落床頂的汙水也無影無蹤了
金穗呆了呆,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滑開手機
十秒之前,論壇已多了篇文章
[問卦] 有沒有如果你在我身旁,就是我的心臟的八卦?
「嗯,還記得我提到的三種可能性嗎?看來這次是第四種,只是鬼而已啦。」
「爛死了……」
阿璟說,那個白衣女子生前是個對自己歌聲懷抱自信、憧憬成為玉女歌手的上班族
但這個社會從來不對少女的夢想展現慈悲
每當有人對她的夢想關上門,她就喝酒
喝到後來嗓子都啞了,變得只能唱那些蒼涼的歌了
終於在兒孫的環繞中以79歲的高齡離世
「這不是很幸福嗎幹!」
「是啊,但妳知道,有些人十八歲就死了,只是八十歲才埋葬。
或許對那個女孩來說,十八歲時夢想的死亡才是最不可承受的吧。
所以妳的出現或許就像奇蹟,和年輕時那麼相像的歌聲,代替自己早已腐朽的喉嚨
所以才會開心到每天都托夢給兒孫發歌詞文吧。」
「我的歌聲有這麼厲害嗎?」金穗問道
「恩,這麼說吧……」
阿璟罕見地露出為難的表情
「妳知道別人說唱歌像鬼一樣是什麼意思嗎?」
「學姐,今天謝謝妳,我要去買酒了,妳不要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