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死後,他繼承老家的房產。
那是一棟有點獨特的三層透天樓房,已經許久沒有人照顧,花草還是從
陽台蔓生出來,一年四季都開著不同的花,從他小時候就那個樣子。
他安置好母親的骨灰,回到沒有人在的老家。還沒進去屋子,垂在半空
的九重葛隨風搖曳,往他身上灑了一大片粉紅色苞片。
「好了、好了,我沒事。」
結果他還是沒進去房子,先去後院的中控室打開灑水器,檢查溫室的調
節器。
連母親的遺言也是「小蔚,記得繳水電費吶」,把這些嬌弱的花花草草
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他沒見過的外婆是日本時代的植物助理員,但似乎手腳不太乾淨,把一
些不該在島上出現的「樣本」帶回家培養,還照顧得很好。她們蘇家人已經
掛了兩代、近百年的時間,仍是生機盎然。
雖然不是他種下的種,但把它們就這樣丟下來,總覺得不太負責任。
母親是自然科老師,閒時的興趣就是試驗各種法子,讓這些不知名花草
結出的第二代種子發芽長大,但幾乎都失敗了。它們雖然長壽,但無法在新
的土地上繁衍。
一如母親養大的他,都三十好幾,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沒有想做的事
,也沒有喜歡的人,每天就是吃飯和睡覺,徒然消耗著地球的氧氣。
「──有人在嗎?」
他聽見溫和的女聲在呼喚,放下手上小花造型的噴霧器,等了一會,以
為是自己幻聽,結果又真切聽見一次。
「請問,有人在嗎?」
他從溫室另一頭繞出來,發現門口來了一個面生的女子,白皙的鵝蛋臉
搭上別致的五官,穿著米色的大衣和白西裝褲,長髮在後頸綁成馬尾,那張
過人的美貌和刻意素樸的打扮都像他母親。
但車不是,他媽不會開車,更何況是上千萬的名車。
「有什麼事?」
女子微笑:「你好,請問是蘇公子嗎?冒昧打擾,我是來給蘇老師致意
。」
他回:「的確打擾我了。」
「……」
他本以為女子會知難而退,沒想到她竟然笑了下,重整旗鼓,再次用他
媽來破題。
「令堂辭世深感遺憾,請節哀順變。」
他沒拿女子的薪水,不打算跟她在自己家門口裝模作樣,而就算在前公
司,他也沒對老闆和同事裝過,向來以誠待人。
「妳既然能掌握到我家的地址和我返家的時間,那妳也應該知道我母親
公祭的日子。住院不來探病、公祭不來上香,偏偏這個時候跑來問候我已經
燒成灰的老母,妳到底是何居心?」
「蘇公子恐怕對我所有誤解。」女子右手按住大衣下豐滿的胸口,躬身
表示誠意,「就我所知,蘇公子年輕時就在外地工作,事業有成。令堂已逝
,此次離開,下次不知何時才會歸來。所以想向你提出承購蘇華老師故居的
請求,多少錢都不是問題。」
他沉吟一會,向女子比出三支手指:「妳說錯了三件事:一、別把我家
說得像名勝古蹟、二、我已經被公司辭退,只剩這間房子可以容身、三、我
還不到四十歲,別用過去式,現在也很年輕。」
女子直望著他:「這就難辦了。」
「不管是妳還是妳背後的投資公司,這間房子,我不會賣。」
「那,一樓可以租給我嗎?」
「妳要做什麼?」
女子微微一笑,可能因為他的口氣不像一開始咄咄逼人,對她好奇了。
「我是廚師,想要開餐廳,正在尋覓合適的地點。」
「我家?」
「對,你家。我每次經過都想進來叨擾,真的很漂亮。」
女子拿出名片,再次向他欠身致意,靜候蘇公子佳音。
「蘇蔚,你就租給她好了。」
「反正你也需要有人陪,不然你性格再扭曲下去,小花老師在天之靈該
怎麼辦?」
蘇蔚把兒時友伴田胖子和陳聰明叫來家裡商量,但看來他們只會白吃白
喝,一點用處也沒用。
「首先,我不需要閒雜人等陪伴;再者,我性格扭曲跟我沒女朋友沒有
任何關係。」
陳聰明頂了下眼鏡:「你也承認自己扭曲嘛。」
田胖子大口咬著羅勒田雞:「而且那女人也很神,人都還沒進門,怎麼
知道你家一樓就是餐館?」
他們三個就在稱得上古蹟的日式木造廳堂吃飯喝湯。
蘇蔚那神奇的外婆戰後在自家開了小吃部,招待來往山間的旅客。外婆
不在之後,繼承外婆手藝的母親雖然沒有營業,但假日經常下廚備了滿桌菜
款待學生,也因此蘇蔚記憶中的一樓總是熱鬧滾滾。
「我媽應該有請她吃過飯,她們認識。」
「那不是很好嗎?你就可以跟人家聊你媽,不怕沒話題。」
「對呀,母控。」
蘇蔚提起長腿,在桌下各踹友人一腳。
陳聰明抓著總是下滑的鏡框問道:「不過說真的,你在你公司混得那麼
好,都要升總經理了,為什麼要辭職?」
田胖子熱切關心道:「你得絕症一定要跟我們說,我馬上去城裡載小姐
回來給你破處。」
「哥們!」
「兄弟!」
蘇蔚咬牙:「滾!」
知道他們是真的關心他,幾碗青蛙湯下肚,蘇蔚才趁著米酒的酒意坦承
原因:董事長要把獨生愛女嫁給他。
「哇嗚!」
「不枉費小花老師把你養得那麼帥。」
「好什麼?我進公司的時候,她還在唸小學,都可以當我女兒了。」
「這不是很好嗎?」
「你也說你老闆很照顧你。」
蘇蔚從小沒有爸爸,吃過不少苦頭,直到出社會遇到董事長伯伯,自此
有了強大的靠山,四處橫行,為所欲為。
所以當董事長向他提出婚事,他真的考慮過那個可能,他可以真心叫董
事長一聲「爸」。
但跟他結婚的人終究不是一個眼神就懂他的董事長而是董事長他女兒,
被家裡人寵壞的千金大小姐,對方只要開口,他就會感到厭煩。
──蘇大哥,我朋友都說不要跟單親家庭的對象交往,那些被媽媽黏著
的兒子都不正常,但是我不會在意,只要你跟你媽保持好距離。
──哦,真是感謝妳呢,妳不在意,但是我在意。
他不僅拒絕婚事還把小千金罵哭,因此得罪董事長夫人,被調去公司站
大門。
蘇蔚覺得對母親非常過意不去,就連這種無聊事也得靠她幫忙解決──
母親就在這時候生病倒下,讓他得以用照顧病母的藉口脫身。
只是他沒想到,母親會一病不起。
蘇蔚已經賺夠養老的錢,可是他一生所依賴著的、會坐在後院木搖椅陪
他一起賞花玩草的母親已經不在人世了。
這讓他對活著這件事,感到索然無味。
不是週末的時間,朱姓女子再次來訪,這讓蘇蔚確定她應該沒有「正當
」的職業。
更讓蘇蔚皺眉的是,這回女子還帶了一個小女孩過來。
朱小姐看蘇蔚抓著門把,猶豫著要關門趕人還是乾脆跑走、站立難安的
樣子,忍不住笑了。
「蘇公子你好,這是舍妹,今年七歲,剛上小學。」
「叔叔好!」
「『這個』該不會是妳生的不准她叫媽媽吧?仔細看妳年紀也不小了。
」
朱小姐聽了這無禮的質問,仍是溫婉笑著。
「不是的,她真是我妹妹。」朱小姐不時撫摸小女孩的腦袋,很是疼愛
,「如果蘇公子害怕小孩子,我可以先請小桑在車上等。」
朱小姐本以為蘇蔚會跳腳否認,沒想到蘇蔚真的露出苦惱的表情。
「小朋友一個人在車上危險……妳讓她先進來裡面坐,總之離我遠點。
」
蘇蔚母親是小學老師,母親總是把沒有家長照顧的孩子帶回家,好像家
裡是學校附設的安親班,讓蘇蔚還是個需要喝奶的奶娃就受盡一群小學生猴
子欺凌(寶寶好可愛、寶寶好軟喔)。事後母親也只是摸著他的頭,要他別
跟她的可愛學生計較。
蘇蔚長大後,情況仍舊沒有改善,就算死小孩們偷吃他放在冰箱的布丁
果醬,母親依然縱容,長期權力不對等的結果,害他現在看見小孩子就有心
理陰影。
但看著母親身教長大的他,還是給那個小女孩倒了一杯蘋果汁。
「原來蘇公子是溫柔的人。」
雖然朱小姐誤會了,但也讓蘇蔚明白她對他第一印象很差,「原來」。
「我直接講明,我不願意出租,我不習慣有陌生人出入我家。所以如果
妳有心經營,就要做好管理。」
朱小姐感受到蘇蔚的讓步:「我會盡量不打擾你的生活。」
「等妳準備好錢和文件,我先跟妳訂半年的契約,做不到就給我滾蛋。
」
「好的。」
蘇蔚滿心不願意,只是這個家除了他,還有一院子的花草。不知道為什
麼當年外婆要把這些奇花異草「關」在這個地方,或許有她的苦衷,但不免
有些寂涼。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它們也凋落沒入黃泥,就再沒有人記得
它們的模樣。
「蘇公子。」
蘇蔚回過神來,為了掩飾剛才他在人家面前發呆,故意陰沉地瞪著這個
以花為名的女人。
「我可以看一看廚房嗎?」
「妳怎麼這麼麻煩,一塊錢都沒付就要我提供服務?」
「拜託你了。」朱小姐不停往拉下竹簾子的內室望去,很期待的樣子。
蘇蔚起身,朱小姐跟著他腳步來到半開放的廚房,朱小姐略過他為母親
重金改裝的歐式櫥櫃和料理臺,直奔外婆那年代留下來的老古董。
「是灶,竟然有灶,用這煮飯特別香。」
「浪費時間浪費水,煮飯請用電子鍋。」蘇蔚比向一旁的電子家電。
「好懷念,我在師門原本也是一早就要升火煮飯,後來灶壞了找不到師
傅修,才去買電鍋回來煮。」朱小姐並攏長腿蹲在灶口,仔細打量這口保養
良好的爐灶。旁邊預備的木炭也很乾淨,可見蘇公子都有細心整理。
「怎麼是妳煮?妳家裡人呢?」
朱小姐回過頭來,蘇蔚問這句話的時候,沒有之前和她說話那些刻意揚
高音的怪聲怪調,好像這般柔軟的嗓音才是他真正的語氣。
「妳看什麼?我在問妳話。」
朱小姐心想:啊,又變回來了。
「我是師門的大師姊,必須照料底下的師妹們,多是由我準備三餐。」
「原來妳是宗教團體的信徒,難怪了。」
蘇蔚就想,為什麼怎麼嗆她都不生氣,原來從小就被調教成神明的禁臠
。這種人雖說脾氣好,但價值觀都不正常。
「我這裡不准設佛堂還是神明廳,我們這座山村有獨特的民俗信仰,不
接受外來份子。」
「我已經退出師門。」朱小姐低眸說道,眉羽間似乎有些傷感,「師妹
皆已成材,雖然師父說無需我回報再造之恩,但我確實為了自己的前路背棄
了師門。」
「也就是說,妳已經還俗了,可以吃肉了。」
「我師門本就不忌葷素。」朱小姐淺淺一笑,蘇蔚冷眼回視:笑什麼?
對餐館來說,廚師的食性本來就很重要。
坐在圓木餐桌的小女孩晃著腿喊道:「叔叔放心,我姊姊現在可以交男
朋友了!」
「小鬼妳多嘴什麼?」
蘇蔚只是想了解未來租客的生長背景,不然要是不小心租給瘋子,突然
拿刀捅死他怎麼辦?
「妳又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小桑是我師父的關門弟子,因為師父身體欠安,由我照顧,一部分也
是想帶她出外見世面。我們師門雖然沒有血緣,但都以姊妹相稱。這些事本
來想等日後想向蘇公子一一說明,能在今天講開,我覺得很輕鬆。」
「妳也不用向我掏心掏肺,在外面做生意,本來就該有防人之心。」
「好的。」
朱小姐說她帶著師門自製的安神茶過來,問蘇蔚要不要嘗嘗看,蘇蔚以
不想被毒殺為由拒絕,但還是幫她們煮了一壺開水。
朱小姐帶來的文件出乎蘇蔚意料,印鑑章和公證文書都有,相當齊全,
只要他願意,就可以在今天完成簽約。
「我四妹在讀行政系,她是個非常聰明能幹的孩子。」
「好了,妳們姊妹情深,不用誇給我聽。」蘇蔚還想再考慮十天半個月
,得找事情把她們拖住,「先不論店面裝潢,妳們要住哪裡?不會要睡車上
吧?」
這邊離最近的城鎮開車至少半小時起跳,沒有旅店那種東西,就不相信
她們要從外地天天來回做生意。
「我請當地的仲介介紹,附近有一間舊工寮,可以暫時棲身。」
蘇蔚聽了就皺眉:「仲介叫什麼名字?是不是姓劉?」
朱小姐點點頭。
那是地方有名的黑心仲介,在網路打著青年文旅、有機青農、青年投創
的名號,專坑外地人。
「我有照片和地圖。」
蘇蔚看著朱小姐拿出的圖照好一會,怎麼也想不到村裡哪裡有照片上的
白色木造房子,打電話給當地的大地主。
十分鐘後,田胖子開著農用三輪車來了。
「那塊地是我家的沒錯。」田胖子肯定地說,「照片應該是日本時代我
大爺爺剛蓋好的時候,是雞舍不是工寮,現在剩四片牆。我良心建議這位美
麗的小姐和她可愛的小妹妹,與其翻修,不如打掉重建,妳要請工人從山下
搬材料上來,五百萬跑不掉。」
「錢不是問題。」
田胖子厚重的雙眼皮抬起半邊,定睛看了朱小姐一眼:「是嗎?可是時
間是問題吧?妳要等房子蓋好再來租嗎?」
「如果只能這麼做……」
「唉呀,妳叫蘇蔚把房子也租給妳們住不就行了,他家房間多得很……
啊嗚!」
蘇蔚勒住田胖子的脖子:「誰要你多事!」
其實在地人都知道,要在村子找地方住,找田胖子就行了,他家農舍至
少五間以上,而且全都合法使用,不用給黑心仲介坑錢。但這個忙他不要幫
,因為他要給蘇蔚牽紅線。
蘇蔚把田胖子帶去一邊說話:「不關你的事,回去種你的田。」
「這樣不是很好?我來找你吃飯,還可以看漂亮姊姊,不然我老婆管好
嚴。」
「離婚不就好了?」
田胖子嗤了聲,處男就是不懂事。
「阿蔚,我看那女孩子很不錯,不會想占人便宜,你要把握住。」
「你才看不到三分鐘就要決定我的另一半嗎?」
田胖子知道蘇蔚的脾氣,死不聽人話,不再勉強。
「對了,我老婆說快下雨了,你門窗關緊一點,叫她們快下山。」
「知道了。」
蘇蔚送走幫不上忙的田胖子,照他說的話,就要關門謝客。
「妳也聽到了,這裡就是如此冷漠的地方,就算賣火柴的女孩也會在這
裡餓死,等妳找到住的地方再來煩我,慢走不送。」
蘇蔚非常認真地在趕人。他們這座山村座落在集水區,說到下雨,一年
不分四季,都是雨彈等級的威力,平時看起來好好的大路都會淹成疏洪道,
這時,窗外電光閃動,緊接著一聲悶響,青雷落下,蘇蔚嘖了聲,看樣
子太遲了。
「把妳們的車開進來,重要的東西都拿進屋子,我要關門了。」
朱小姐沒問蘇蔚為什麼,照他的話趕緊移車,又提著一個肩揹的木長匣
子進屋。
蘇蔚在她進門後,將一枚古銅錢放在門前的石階上,然後鎖上大門。
不怕生的小桑小朋友,感覺到古怪的氣氛,跑到朱小姐身邊抓緊她的手
。
蘇蔚極力在異性面前保持鎮定:「那東西不常出現,不一定都會來……
」
就在這時,門外的銅錢發出彈跳聲響,蘇蔚微閉上眼,運氣不好,還是
來了。
蘇蔚到出外讀書後,才知道外面的人不一定要「躲雨」,也不會聽見大
雨中傳來的歌謠,在滂沱雨聲中,像是蛙鳴的歌聲──
花仙子 降人間 第一月不開幾月開 第二月不開幾月開 第三月不開
幾月開……
歡暢的歌聲停在他家門口,蘇蔚必須拿出所有理智,才能忍住不回頭望
。母親已經不在了,這個家沒有人會保護他了。
沒想到,朱小姐低低跟著唱和起來:「第七月不開幾月開?第八月不開
幾月開?最末一月不開幾月開?」
蛙聲期盼地和聲:「開不開?開不開?」
古時山民使用十月曆法,唱到最後一月的人,必須給出答案。
「花仙子,花不開,花開緣自來。」
一唱一和之間,朱小姐代替蘇蔚拒絕了這門親事。
這讓蘇蔚察覺到,朱小姐和他母親的關係可能遠比他以為的緊密,連山
間不能為外人道的不可思議,母親也說予她聽。
門外安靜下來,蘇蔚以為那東西已經走了,正想要向朱小姐追究知情不
告的責任,突然碰地一聲,門板被粗樹枝捅穿一個大洞,洞外有如池塘藻類
的暗綠大眼,正對上蘇蔚的視線。
「祂」發出像人類一般油滑的笑聲。
「找到你了……花仙……」
蘇蔚以前都被母親護在身後,以致於他從未與這種東西正面對上過,一
時間反應不及。
下一秒,開了洞的白漆門板被那東西撞開了。
「蘇蔚,讓開!」
蘇蔚還沒來得及思考,眼睜睜看著朱小姐抓著一把紅色大刀衝出來,以
不像人類的彈跳高度,對著那隻暗綠色的眼瞳一刀砍去。
那東西明明有兩個成人大,卻閃得很快,這一刀不中,反倒是祂像鴨蹼
的手爪把朱小姐打飛在地。
而朱小姐只是在草地上滾了半圈,立刻跳躍起身,踩著那怪物像石盤的
背脊,從祂後腦勺再次劈下,這回就讓祂發出實在的哀嚎。
「叔叔,我姊姊很厲害喔!」小桑趁機炫耀一番。
「知道了,看到了。」蘇蔚把過來湊熱鬧的小女孩攬到身後去,「妳們
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姊姊算到你今天有一劫數,不管師父二姊三姊四姊怎麼擋,還是要上
山來見你。」小桑小朋友像個小大人攤了攤手,「不過這跟叔叔沒關係,我
們朱槿姊姊本來就是一個超級熱心的大美人。」
結果蘇蔚今天只想著怎麼把人往外趕,讓人家熱臉貼他冷屁股。
草地上,長著一隻眼睛又長滿青綠水苔的不明生物,與握著紅刀的朱小
姐相互對峙。
「請你放棄,他不是蘇老師,而是她的愛子,並非你所有物。」
綠眼怪物好似聽不懂朱小姐的說明,只是咧開嘴大笑,讓蘇蔚聯想到以
前某個跑來騷擾他媽的老媒婆,也是笑得這麼虛偽。
「『我們』會把他種下水潭,讓他開花結果。」
蘇蔚聽了好不舒服。開玩笑,誰想要被淹進水裡做肥料?
可他還沒出聲,朱小姐搶先一步吼回去:「想動他,先問過我手上這把
刀!」
朱小姐大喝一聲,橫刀劈向綠眼怪的眼珠。剛才她在草地四周踩下的腳
印成了結印的法陣,朱紅金光從各點連成光線,讓它逃無可逃。
可在刀造成傷害之前,雨先停了。
怪物身影逐漸變淡,隨著烏雲散去,什麼也沒留下。
小桑小朋友歪了歪頭:「叔叔,你們這座山的妖魔是怎麼樣?真的還是
假的?」
沾滿泥巴的朱小姐用名牌外套擦去刀上的泥濘,一身狼狽也不忘教育後
輩:「我聽師父說過,山間有幻境,隨雨影而出,統稱為『虹霓』。它們並
無法真的傷害到人,是我大驚小怪了。」
「可是妳身上的傷和我的門又是怎麼回事?」
蘇蔚不覺得這是幻影,剛才怪物對上他的眼珠,充滿貪婪和渴望,實實
在在。要不是朱小姐出手相救,他大概已經被拖去當肥料。
「抱歉,我會賠償。」
「我不是責怪妳多管閒事。」蘇蔚脫下白色外衫,披在朱小姐身前,「
但妳下次不要再這麼做了。」
朱槿不懂蘇蔚為什麼要側過臉給她衣服,她自己往下看才發現,剛才打
鬥扯下胸前的鈕扣,露出大片胸乳。
朱槿感激地說:「蘇公子,謝謝你,衣服我會洗過再還你。」
蘇蔚知道他才是該感謝的那個人,可是嘴巴怎麼也說不出好話。
「妳受傷了。」
「是嗎?」朱槿從頭到腳自我檢查過一遍,只有手背一點小擦傷,「不
礙事,沒關係。」
雨已經停了,朱槿既然確保了蘇蔚的安全,拿起行囊,牽起小妹,一起
向蘇蔚行過禮,就要離開。
蘇蔚一句話憋在嘴裡,怎麼也說不出來,情急之下,只能拉住朱槿的手
。
「要處理……不然會留疤……」
他小時候受到一點皮肉傷,怕痛又不肯擦藥,母親知道他愛漂亮,總是
用留疤這種話來哄他就範。
可朱槿好像聽不懂蘇蔚在講什麼,兩人僵持不下,最後朱槿撈起長髮,
背對著蘇蔚拉下上衣──她結實的背脊上,密密麻麻都是疤痕。
「我受過訓練,皮粗肉厚,真的沒事,請你別擔心。」
「為什麼妳要讓我非得擔心妳?」
朱槿不反駁蘇蔚聽似無理的斥責,反手握住他白皙無瑕的雙手。
「對不起,我受傷讓你這麼過意不去。」
蘇蔚倔強說道:「那就不要受傷。」
朱槿笑了笑,從藏不了東西的胸口拿出一塊繫著紅穗花的金牌子,遞給
蘇蔚。
「這是什麼?」蘇蔚直覺這牌子非同小可。
金屬牌面上刻著兩行字,第一行「白蓮門」,第二行「朱槿」,見此牌
如見此人,妖鬼見了都得讓一讓。
「這是我在公會的名牌,上頭有法咒,只要你呼喚我,我一定馬上趕來
你身邊。」
蘇蔚後來才知道,能夠在一群老男人法師中拿到金牌子的女道姑,十根
手指頭數得出來。人說白蓮門大弟子朱槿,浩然正氣,見過無人不心折。
蘇蔚覺得這金牌子拿得特別燙手:「我要找妳,打電話不就好了?」
「說得也是!」朱槿燦然一笑。
母親從小教導他,不要拿陌生人的東西,所以那些誇他可愛的糖果餅乾
他都沒拿過,可是蘇蔚始終沒有把這一塊屬於他人的金牌還回去。
都怪她以花為名,讓他想忘也難。
朱小姐走後,好幾天沒有消息,期間蘇蔚去後山撿了香楠木,做了一塊
太陽花造型的木雕,補好他大門的破洞。
蘇蔚忙完他唯一的工作,就坐在後院的木長凳看著又換成粉黃色的花藤
。
「最好不要再來。」
落花卻對他嘻笑:來了。
朱槿慢步走來院子,恰巧穿了一件明黃色的長裙,和滿庭花葉相映成色
。
「蘇公子,我可以坐這裡嗎?」
蘇蔚不滿地說:「妳明明知道我名字。」
朱槿笑著坐上長凳另一頭:「蘇蔚,近來可好?」
「不好。」
「我問過師門,有一個方法可解『虹霓』。它們大概把你當成古時蓬萊
王國的花巫師,可使各種族繁衍重生。」
「說來聽聽。」
「只要你破處就好。」
「啊?」
「破處。」朱槿微笑複誦一次,看樣子很開心能找到保護蘇蔚的法子,
「你只要情動過後,身上的氣息變化,它們就不會再纏上你了。」
蘇蔚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知道這種事,但這種事被拿出講沒有人會高
興。
「說得容易,我要去哪裡找對象?」
「我師父說,緣分到了,自然會有好對象。」
「妳師父真是不負責任。」
「沒有的事,我師父是世上最好的師父。」
蘇蔚不想再跟她糾纏在這個話題,問起朱槿這些日子在做什麼?是不是
之前撞到腦袋,都在醫院治療?
朱槿眼神微詫,蘇蔚才發現他不小心把心裡話說出口。
「我只是怕妳撞到腦失能,要我負責妳的餘生。」
朱槿忍不住笑:「我沒事,真的。只是跟著二妹去埋伏抓毒蟲,無法跟
你聯繫。」
朱槿跟蘇蔚大概說了案情:有個毒販子背後養了邪神,傷了許多警察,
公會才會出手干涉俗世。
公會法師多以法術見長,看到朱槿這個能以一打十的武力派加入團隊,
大家無不喜極而泣。
蘇蔚親眼見識過朱槿的本事,知道她沒有任何摻水的成分,拿刀砍怪的
狠勁,估計有辦法肢解一頭熊。
「妳這麼厲害,怎麼不繼續作斬妖除魔的道姑?」
「那只是我剛好有天賦,勉強可以吃這行飯糊口,可是我不喜歡打打殺
殺。不管人鬼妖魔,總有他們的苦衷。」
蘇蔚看她眼角的皺紋,明明年紀也不小了,對世間還是懷抱著真情和善
意。
「而且,我的夢想是和心愛的人一起開餐館!」朱槿沖他一笑。
微風吹起滿地的紅葉,一片心形葉飄到朱槿手上,她正疑惑剛才葉子不
是還黃色的怎麼一下子就轉紅,轉頭看去,蘇蔚的臉皮也是通紅一片。
「蘇蔚,你怎麼了?」
蘇蔚單手捂住臉:「還不都是妳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