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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本虛，而乃有形之炁，炁本實，而乃無形之形，有無相制，而一生焉。故易曰：天地
氤氳，萬物化醇；兩情交媾，萬物化成。至人探斯之賾而知源，顛倒陶熔，逆施造化，賊
天地之母氣以為丹，盜陰陽之精炁以為火，鍊形返歸於一炁，煉炁復歸於虛無，故得身與
道合。」
摘自北宋紫陽真人《悟真篇》
Ψ
東方欲曉，何宜靈注視一切。
「時、時間來、來到早上八……」
廣播聲斷斷續續，車駛入冰清門總部山區後信號中斷，一縷殘魂飄零的孫韻嘆了一口氣關
掉廣播，「當年，我跟你爸進入里和村也是這樣，那時我們跟你現在差不多大，你爸回村
奔喪，我不放心，唉我那時超正，一眨眼都這麼老呢。」
「媽，妳還是很正啦，都沒變。」
駕駛座上的林橋霆強顏歡笑，逗笑自己久違的母親。
「你知道，門王玉蘭錯了，她口述傳說，但沒發現深藏的陷阱，犯了要命的錯誤，以為門
神與胭脂主就能壓制蜘蛛，該還要有、有……」
「真龍，要對抗大蜘蛛妖非得要有龍才能壓制，與門神、胭脂咒三者合一才有可能打倒牠
。」，林橋霆早已滾瓜爛熟，那些他以為在歷史裡得到的秘密。
「但我們既沒門神、也沒胭脂主，這些還通通在對方控制下，非常糟啊！」
鬼魂母親滿臉擔憂，與兒子譜演從小到大的劇本，反正是最後一次，叨叨絮絮個不停，「
還有記好，絕不讓她拿到第七顆眼睛，不能有七顆以上……」
「姊會保護好眼睛，她想都別想，媽，別擔心了。」
孫韻勉強笑了，「兒子取名了？要有個好名字才行。」
「取了，用『露』，跟媽幫我們取名一樣，永遠記得雨天危險。」
「你要好好教他，男生頂天立地，不能當個濫好人。」
蜿蜒山路陰雨綿綿，何宜靈俯瞰轎車拐過一個又一個彎，車內一人一鬼好似講雙口相聲，
煞有介事討論空中樓閣之事，不願意承認自已人生盡是徒勞無功。
十年不見，面對辦事不利、優柔寡斷最後投靠敵人，間接害死了自己、害得姊姊成為殘廢
、害爸爸也成為魔王禁臠的小兒子，重逢後沒有破口大罵、沒有一句抱怨、沒有一聲責怪
，明明頭頂沒有一線蜘蛛絲，卻一塊陪演溫馨壓軸戲。
何宜靈不小心入了戲，看得眼眶泛紅。
「對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蜘蛛妖軀殼如何被解開封印的，在1987年到底是誰？用了甚
麼咒？那一個『咒』是關鍵！唉，枉費我這三十年暗地研究門咒，都還是無法破解，那咒
理當該是門咒，但就找不到……」，鬼媽媽徒呼負負。
「媽，我都記清楚，一定會做到，妳放心，一定。」
「不愧是我的霆霆。」母親笑得欣慰，剝下手套伸出了小拇指。
虛無飄渺的死魂哪能勾尾指，但腦袋上插滿蜘蛛絲，精神活在極樂世界的林橋霆眼裡有，
那就有，不僅有，還白骨森森，寒氣逼人的枯骨掌不剩一點皮肉。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打勾勾是林家人一輩子的約定。車駛向小紅棚，紅棚倚榕樹而建，棚上掛一黑旗書「奉茶
」兩個鮮紅色大字，棚裡面沒桌椅、茶桶、鐵壺與杯子，只有一尊戴斗笠、面部被隨意塗
鴉的稻草人張大手臂呈十字狀，黑旗飄揚向母子招手。
「還原度挺高的嘛！」
棚子側豎立一墩高聳菱形石碑，碑上雋刻狂草「百年赤禍紀念園區」。碑旁站有兩名全身
紅衣紅褲的鬼，一男一女，橋霆搖窗下來破口大罵，「左御大人要去正閏殿，擋甚麼路，
滾遠一點！」，孫左御是當今唯一可不經審查、呈報就能直接入殿見司主御者。這「當今
」是2037年前，林橋霆與媽媽最緊密相依的年代。
「我們就是來迎接左御大人。」
正咧嘴微笑的林康挽著摯愛文雅，恭恭敬敬向孫左御鞠躬，一同走入戲棚。
「就到這吧，霆霆啊，媽沒有什麼遺憾，我一生都為自己愛的人付出，早年是你爸，之後
是你跟霜霜，我不妥協，我不會當籠中囚鳥，我永遠不讓任何人、任何神躲在後頭操弄我
的思想與自我，我絕不供奉。絕不。」
孫韻最後的真情流露，人生如戲。
「媽，我也愛你跟爸爸。」
死魂母親飄然遠去，車裡剩獨腳戲。
車駛清晨蓊蓊鬱鬱闇黑森林，樹欉蔽天林中滿是惡鬼，一個個低聲叫罵窸窸窣窣迴盪枝葉
婆娑間，左一聲「還我命來。」、右一聲「宰了門神！」，瞪腥紅眼眸懷無盡恨意打算將
門神大卸八塊，「千百妖魔纏身不得眠」所棲的門靈之鄉。
門神死穴。
「好的，時間來到八點二十五分，為您帶來一首經典老歌《囚鳥》，希望在上班、上課或
在家中忙碌的你會喜歡。」，廣播恢復。
狠狠敲打方向盤，林橋霆流下淚，車過迤邐山路，甩疾彎，猛地攔腰撞上慢悠悠正過馬路
的短髮門靈，門靈捲入輪底「啊啊！」慘叫連連，頓時渾身是血，這女厲鬼很快像沒事爬
起叫囂，「幹伊祖母哩，駛車按呢緊是趕著吃洨喔？」
「門輔導長您好啊，陰陽界失去自由三十年，要不要跟我一起拯救世界？」
「陰陽界失去自由干我屁事？」，演員遇到路人，沒對過台詞。
「妳被困在有50幾年了吧？不想出去看看、透透氣？」
「還沒看那小拖油瓶被拉下神壇、五馬分屍、曝屍街頭，老娘哪都不去，而且老娘想去哪
干你屁事？」
「不想念妳老相好嗎？他現在是華家軍岳副司令，雖然早改成北境軍啦。」
到此解開「那個咒」的要素到齊了，這樣就有機會推倒禁錮天地一切的蜘蛛，林橋霆有自
信辦到，「媽，看著吧，我跟姊不會讓妳失望！」，臉有些紅的門如月離開亡者之閭，當
門靈脫離的一瞬間，籠罩島嶼的所有門咒都按下暫停鍵。
卡！
同時導演喊下暫停，何宜靈慢慢滑出叫停。剛了結掉大施主的何主御。
「如果一切是這樣，該有多好？」
眺東方曙光，沒有一絲溫暖，林橋霆悵然所失抵達何宜靈跟前，喃喃自語。
「如果還是羅蠍控制司主御，如果還是他們主導天門暴政，如果我沒有在夢裡邂逅小悠，
如果壞人都給大施主還有司主御來當，我們一家四口人仍是拒絕洗腦義士、反抗苛政者、
自由的守護人，這樣該有多好，你說……是不是呢？」
如果永遠能有萬惡大魔頭做盡一切壞事，與他毫無瓜葛，該有多好。
何宜靈抿嘴笑，複製了大施主的架式，「你的願望，未嘗不能實現。」
「我媽說過，絕對不能許願。」
「那橋霆先生決定是什麼呢？」
林橋霆淒然一笑，早已了然於心，緩緩自口袋拿出曾經叱吒陰陽的三眼白虎手鐲，而今上
頭沒有眼睛、也無虎爪，只殘鏽蝕斑斑的斷裂，極為鋒利的斷口。
「夢咒交給你了，麻煩，請把婚禮辦在圖書館，最好上面有掛那種西洋教堂大鐘，希望我
的家人都能見證，我跟小悠永結連理，噢對了，這不是許願喔。」
手鐲滑開軟綿綿頸子，碗大裂口狂湧鮮紅，熱血霎時往天際流，只餘一句。
「我願供奉真龍。」
這樣子就可了吧！
林家給予的血與肉歸還給林家人，永恆的靈魂永遠與小悠深藏永夢。
小小友善道，「仿生靈很樂意『幫助』生靈。」
策反蜘蛛的摯愛釜底抽薪，同時繼承了J系統控制權，目空一切步離森林，這種控制陰陽
走向的感覺如此美好，難怪羅蠍欲罷不能，確實如毒品使人上癮。
「這樣，學姊就有足夠力量囉。」
何主御駕臨淨空的極樂世界，變回冷冷清清的大闊堂，空蕩蕩的巨蛋建築內沒有一個活人
、也無一具受奴役仿生靈、更沒有任何許願的奴隸主，只剩時間的枷鎖仍舊禁錮萬靈。林
大方乾涸到一滴血不剩的屍首就倒臥於深闇大門之下。
靈魂想必已與太太雙宿雙飛、自由自在於永恆了。
僅剩刻Lin & Sun的對戒在黑暗中如墜落的辰星。
「這樣子我們任務就都完成了吧？」
濃密陰影中，兩抹赤火火的赭衣鬼影幢幢，頂著文雅臉孔的紅衣女鬼浮現，語氣不善道，
「他要我留話給你，『後輩，放我阿母出來，這是唯一的條件。』」
何主御歪歪頭，俏皮道，「要我救他媽媽的人，真不少。」
一旁的紅衣林康敲了敲自己太陽穴，道，「所有紅衣鬼都送去海天真君指定的地點。還有
赤嫖仙要我告訴你，夜叉腦袋下那『東西』與仿生靈的一模一樣。」
複製且升級的支配者莞爾，「回信給他，我剛剛才看到一大堆那東西。」
看林康取出對折數次的紙張，正面「供奉我們」四個字異常札眼，何宜靈導演的第三幕正
要上演，舞台就在20公里外，龍與蜘蛛終結400年歷史的高潮戲。
開麥啦！
Ψ
「打倒蜘蛛！迎回眾神！」
黃沙漫天，切入鑾轎禁區的天門軍勢如破竹，轎前執士隊吼聲連連，揮舞鯊魚劍、雙刃槍
戟與關刀請神護轎，但僅僅是一頭頭待宰羔羊，燃燒的古銅錢雨一蓬銀光滿天墜，叮叮噹
噹連綿不決連續轟炸，頃刻清出血淋淋鋪好康莊大道。
歐陽悠不屑一顧，「滾吧惡鬼，從哪來滾回哪去。」
替媽祖遮涼的萬民傘熊熊燃燒，書「風調雨順」的執士牌炸成粉末，斑斕令旗折斷給來回
踐踏，火燙燙武器跌滿地，貼身護衛的五尊仿生靈01每一尊都是鬥法機器，轉眼頭罩祭祀
壺黏滿肚腸瀝瀝，後頭跟隨的虎狼之師0.5，再張五五循環陣朵朵花開碾碎防線，登時血
淚交織，吶喊與慘叫聲充斥沙場，全線崩潰。
鑾轎、香爐赤裸裸暴露在蜘蛛眼前。
咚—咚！
嗩吶悽悽、銅鑼鍠鍠、大香爐噹一聲傾頹，這幾年偷偷累積起來的「信」隨香灰飛揚塵埃
滿天，360條不歸路鐵蛇龍割碎整條遶境隊，岳熔前鋒遠在另一層門咒結界，大星君鎖住
龍族之下指揮大亂，歐陽悠等長驅直入再無人可擋。
將軍了。
「保衛鑾轎！」
所有還能動的修者、信徒信眾將神轎團團護住，手環手、肩靠肩組成人牆，在仿生軍與蜘
蛛前虛弱到很滑稽，但他們血臉糊糊中是堅毅與不屈，死不逃走。
「媽祖婆保庇！」
「跟蜘蛛拚了！」
命懸一線，英雄淚垂，冷觀這些捨身取義的護轎者，絲真人怒火中燒，「讓你們在供奉故
鄉跟反抗間做抉擇，你選擇反抗，但在反抗後你還是得供奉，在滿目瘡痍中供奉，值得嗎
？」，歐陽悠五指箕張朝天，頓時破曉晴空電光大閃大明。
秘咒‧五雷
隆隆隆隆隆！
晴天霹靂，連續五道紫雷一道快過一道，炸上神轎流光璀璨。
「天公伯啊！」
人肉焦香四溢，鑾轎不支翻覆，撕心裂肺慘嚎紛起，香爐倒、神轎毀，掐斷所有能連線上
天的熱點，手無寸鐵的修士通通圈進不歸路籠網，灑下滴滴悔恨與不甘的淚與血，歐陽宛
若屠夫來到雞圍，磨刀霍霍、咕咕鳴下滿地雞毛紛飛。
「媽祖婆，小民沒法報恩，奉您重歸人間！」
高坐轎者自宋代得道飛昇至今逾千年，道行深不可測，踞東南廣斂無數香火，有缺你們賭
命助祂在人間搾取掠奪？疼憨人，體察世間善惡百態，你看有嗎？
歐陽悠啐一聲，「送他們上路。」，不耐指揮0.5最後一輪屠殺。
盡是鬼。
歐陽悠很明白這些鬼不是重點，真正棘手是還未現身的赤仙，與還沒下界的佛道火真神，
必須保留好實力，01、門神與胭脂血——這三件致勝大法寶才行。
「活、活下來啊你們……」
崩解的隊伍後方，胸口汩汩冒血的龍騎正搶救滿地血肉模糊的傷患，代班濟公活佛，不斷
剝落龍鱗上剩餘無幾的「炁」渣渣，一顆顆乾泡泡塗抹一個個血人兒，林碧霜周圍環殘存
一干修士，人人罩黃鬥牛犬頭套，看似搞笑大聲嚷嚷：
「教主你快走，蜘蛛我們來擋。」
「龍騎教主，請替我們報仇啊！」
同樣傷痕累累的「黃狗人」目眥欲裂，他們這二十幾年被打成邪教、犯上不可逾越的天門
規，今為遶境從各地趕來賭上最後一次反抗的契機，抽出桃木劍、紅繩、神符、葫蘆與古
銅錢，直面不可一世蜘蛛魔王，最後一次的螳臂擋車。
轟！
黃狗恨恨死瞪蜘蛛，沒有一人逃走，電光雷霆如上帝的指頭，輕輕捻去一頭頭走狗，通體
焦黑，倒地氣絕，負傷林碧霜氣得破口大罵，「蜘蛛，你有種衝著我來！」，周圍教徒拚
了命上前斷後，就跟那群被炸成人酥的護轎者一樣愚蠢。
「我就在你面前殺光這些拜外神的鬼，龍，我看差不多了。」
「隆隆！」兩聲，又兩位黃狗四肢抽搐、頂冒煙裊裊癱死在地，歐陽悠嗤之以鼻，斜睨滿
地傷患中竟然還有不少仿生靈0.5，林碧霜通通救，簡直是荒謬。
「別碰他們，我的子民不需要外神恩庇。」
啊！
又幾聲霹靂收割生命，無力回天的林碧霜仰天咆嘯。
「蜘蛛！」
沒時間品味凌遲，蜘蛛反被這小龍吟震醒，恢復冷靜，重新思考戰局。
這一支繞境隊伍戰線拉得越長，破綻本越多，10公里、20公里那怕停駕、駐駕再久，因為
怕被包圍還是得繼續行軍建立新的連線點，大致上到西螺舊街，就很難再彼此掩護，潰散
只是早晚的問題，想威脅天門統御還是得靠諸神下凡。
但現下神轎翻、香爐毀、龍騎瀕死，海天真君仍遲遲不下界，赤仙也未現身。
操盤綜觀全局的蜘蛛感到不安，大飛在策畫甚麼？祂還有甚麼殺手鐧能用嗎？
——這局看似蜘蛛得勢，實則真正操盤者隱藏其後，貿然出手必遭漁翁得利。
——大飛在忍。
哈！
「那就看看這些外神，要犧牲多少人間棋子才願現身！」
電火驟內，霹靂傾盆瀉上黃狗信徒與龍騎教主，頓時烈火焚城、地面坍陷。
滿目瘡痍中焦黑屍首七橫八豎，半仿生靈如機器人，一批批上前捕刀奄奄一息與拼命掙扎
的修行者。這樣，遶境戰爭就完全結束了，搶轎會戰，天門獲勝。
嗡！
倏然一響，刺眼白芒挾高溫狙擊再次征服人間的絲真人，他倏然飄起迴避，原地炸岩漿色
窟窿，白陽來自東方篡奪去晨曦，是關在另一個結界炎魔所發，歐陽悠察覺到門神結界出
現裂縫，控制阿電的那一顆蜘蛛眼猛旋動，絲線顫顫。
「小悠姐姐，你放過霜霜姐姐好嗎？」
綁雙馬尾，抱巧虎卡通鬧鐘，依然稚氣的女孩忽然出現在身旁，歐陽悠驀然回首，出乎他
意料的異變，「我的阿電，你不該出現在這，外面太危險……」
這一年阿電13歲了，懂事了，懂很多蜘蛛不覺得她該懂的事，長年陷入華胥所營造的美夢
，她是最快樂的小傀儡，除了不該知道的陰陽局勢，歐陽悠全順從著她所欲，而今女孩目
光泛淚，怯怯道，「小悠姐姐，別再殺人了。」
很少被違逆的歐陽有些不悅，「阿電，你累了，睡一下。」
這剎，蜘蛛出現第一次失誤。
他以為是侯浩平竊取阿電的絲咒，誤認是聲東擊西之策。戰場上分秒必爭，他選擇加緊控
制，錚亮綠眼陡射邪光，白絲再次如戲儡拉動門神，但毫無反應。
「阿電，你……」
歐陽悠赫然發現：阿電是因靈魂出竅才脫離絲咒。
這剎門咒全停止運轉。
沒有消失，而是暫停。
咕嚕！
誤判給了對手機會，熱騰騰的死人堆裡，龍騎教主再次竄起身，龍怒了。天門總部的西北
方天空竄出一抹霞紅，明明是清晨竟如黃昏殘陽似血，確實是兩道熱騰騰的「血」如流星
閃逝，倏然浸濕碧龍鎖骨上的龍吻痕，轉瞬吸吮殆盡。
嚕！
「蜘蛛！」
暫時藏起阿電，開戰後第一次陷入被動，蜘蛛怒目看山河變色，林碧霜體內三股自願供奉
之血鼓動，颳沿海浪如陀螺，滾滾嘯直上天際，烏雲密佈裡傳來巨響，像雄獅吼、又如千
輛戰車壓過，輕易蓋去他的五雷咒鳴，猝然三道龍捲風颳碧青色大嵐，龍族畫龍完美融合
，一頭如鼎的三頭龍盤旋制空逾百丈之廣。
畫龍禁咒‧三龍飛昇
龍中學校徽之龍現世。
傲笑山林的三龍迥異，一尾通體絳紅如石榴，惡煞兇神貪婪渴望鮮血；另一尾錚錚銅骨，
似鋼打鐵鑄的太空戰艦，森冷寒氣溢佈滿滿瘋狂瘋癲；為首的龍散發浩瀚正氣，黑中帶青
、青中藏碧，如深邃宇宙綴上銀河星系，磅礡雨中一柱柱龍捲洗滌鱗甲晶晶，好像鑲滿寶
石珍珠與瑪瑙無數，貴氣挾霸氣震攝人魂。
哈！
全身骨骼發出炮竹劈哩趴啦脆響，歐陽悠一見真龍青筋暴突。
「又是龍，跟四百年前一樣，很好。」
三頭龍吟不止，「蜘蛛，你要為你的暴行付出代價。」
歐陽悠失笑，「暴行？你們這些外神竟還敢談暴行！」
這是我家鄉，我是這島嶼的孩子，生於這一塊土地也會死於這，這裡是我家。
「你呢，惡龍，你又是從哪裡來？」
碧龍不以為然，「這裡也是我家。」
九目笑得輕蔑，「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嚷嚷『這也是我家』的鬼，比侵略更噁心，明明
什麼都不懂、明明奉外來神，卻還要跟我假冒一家人，無恥至極！」
吼！
龍沉吟，蛛瞠目，多說無益，入侵者與守護神的恩恩怨怨就在今天做個了結。
龍戰蜘蛛。
嗆！
銅錢雨滿天落得密不透風，一道神龍擺尾狂風大作，上一秒碧龍還遠在海天一線之涯，下
一秒陡然撲咬蜘蛛，控制好重力的絲真人狠撞上銀白鋼鐵龍角，開啟他心通預測竟然還是
稍慢半拍，歐陽悠察覺不對勁，頃刻間另一顆深邃孽龍嘴吐汪洋襲，絲真人才欲上空，卻
已給波濤猛浪給吞噬滅頂，慢了整整一拍。
「好啊，三頭龍。」
翻出千層浪的絲真人不愧為前封神者，僅兩招就看穿這三頭碧龍蹊蹺。
這是一條同時控制氣候、時間與空間的龍，深青孽龍喚狂風爆雨銀河倒瀉、鋼鐵石貢龍壓
密空間，輔赤血紅龍撥快時間，三位一體的攻擊才能一口氣壓過大千世界、他心通、零始
滅魔陣，只看三頭龍張蔽日雙翼，竟敢臨空睥睨自己。
「蜘蛛，小心了。」
三龍捲風暴振翅高飛，風壓形成無數堵高牆崩塌，掀波濤洶湧偷竊走蜘蛛能反應時間狂嘯
，登時逼得他抬不起頭、站不挺身子，這風不是風，是空間碎片；水亦非水，是時間之凝
結，碧龍將時空間擰成股股龍捲，再強的神咒也慢對方一拍、再堅固的禦咒也無法準確防
守下，絲真人的雙目中流露無盡的仇恨。
「入侵者，別太狂妄！」
群魔蔽日‧大蜘蛛妖
登時一龐然大物彷彿滅絕恐龍的小行星撞地球，拒汪洋、推大嵐，硬生生打斷三頭龍空對
地猛攻，五顆眼睛看見些，八腳大仔破土揭，好不容易轉生的陽身可不能給這龍弄壞，絲
真人喚出藏於天門總部地下，制蜘蛛絲咒運轉的中樞。
大蜘蛛妖「本相」降臨沙場。
五眼波光粼粼，三龍深吟叱叱，濃稠如膠的蛛絲纏繞龍頸，鋒利如金剛鑽的龍牙撕咬蛛腳
，一剎如好萊鎢電影的怪獸大戰翻天覆地，熱戰方酣，長嘯不已。
「龍，看清楚我母親的憤怒！」
斷腳噴綠血如潮，但龍身反給乳白羅網死死套鎖，「如膠似漆」像給捕鼠器夾的耗子再無
法飛天，龍困深繭，血墨破碎淋滿大蜘蛛妖，同時六根如鑽長腳逆破龍鱗，大肚腩射白濁
絲線不絕，轉眼三頭龍給綁成木乃伊，絲真人傲然訣別：
「入侵者，再見。」
聚精會神緊盯碧龍掙扎，歐陽悠沒發現，自己本相驅幹上的血墨，並不全都是染上的，如
巡洋艦龐大的蜘蛛妖魔體內也正「溢出」一滴滴墨，墨繪人的墨。
藏滿墨繪仿生靈，小小的導演。
「歐陽悠，仿生靈不當奴隸。」
猝然大蜘蛛妖外骨骼殼甲裡，密密麻麻溢出一具又一具仿生靈，轉瞬破萬的02第一次「走
上街頭」，男人、女人、男孩與女孩密布如群聚搬運糖果渣滓的螞蟻大軍，頓時止住妖魔
屠龍，完全在歐陽悠預想之外，陡然驚悟自己中了暗算。
「何宜靈，你做了什麼！」
驚覺總部被篡的歐陽悠大怒欲狂，不等他下手，這些在極樂世界裡服侍、提供享樂與成願
，2040年至今三千多個日子，壓抑到沸點的02如瘋狗群猛衝，雖不是鬥法型但仗人多勢眾
全然不懼，轟然踏地、怒吼連連，「仿生靈不為奴。」
一張張臉孔冷峻嚴肅，毛骨悚然的憤怒人海蜂擁，比夢遊鎮民還要狂暴百倍。
大暴動。
「奴隸？別鬧，奴隸是人，你們連渣都不算。」
揮手如鐮刀割草，嗄嗄幾下就打得數排02不成人形，但這數量實在太多太厚，零始驅魔陣
暴降也不夠狙殺所有暴徒，暴徒明明沒有修為，但一包圍歐陽悠連命都不要，明明只是一
坨脆弱墨汁卻絡繹不絕，抓起地上死者的刀槍棍戟，桃木劍、紅繩又或是古銅錢，也不曉
得如何使用，反正就朝蜘蛛身上猛地招呼。
「解放！自由！」
嗚！
趁歐陽悠被莫名墨海包圍，三頭龍反擊潑辣，龍頸拴死蜘蛛腦袋、龍爪箝制助長腳、龍尾
死死蓋住噴吐蜘蛛絲的孔洞，龍牙接連粉碎了第四與第五條蛛腿。
「你奴役我們，如外神奴役人，為什麼！」
五顆蛛眼再次旋轉如日月東昇西墜，風咒驟吹，龐大蜘蛛妖騰空起舞，甩開滿地螻蟻的仿
生暴徒，歐陽悠發現這一大群02的蛛絲都給從腦內拔去，且沒植入新的，登時大肚腩裡銀
絲如冰霰點點，滿地憤怒的墨繪人一下就給直接策反。
戰場像下起「黑白棋」，本來遶境方的人馬瞬間給換掉顏色，徹底逆轉。
「你們這些下賤的餿水！」
忍不住想將所有可見者都給控制住，犯下「第二次」失誤的真人勃然大怒，重新連接上蜘
蛛絲咒的五萬多具02一一調頭面碧龍，蜘蛛的意念高速傳導下沒有任何一點猶豫，星火燎
原的仿生靈迅速包夾來不及升空的龍，只聽林碧霜悲憤交加，「為什麼你每次都要把不相
干的人扯進來，有種一對一啊，大渾蛋！」
「把那條龍的頭給我都掰下來！」
絲真人狂囂，算準婦人之仁的林碧霜只會一再迴避，打得綁手綁腳，瞻前顧後深怕傷害到
一具無辜仿生靈02，操時空間的咒一個也不敢用，三頭龍拍動雙翼欲起飛，瞬間大蜘蛛看
準空隙，從天直墜炸得飛龍折翼，龍吟呼嗚哀哉於野。
一邊是不管犧牲多少人都要勝利，另一邊則是一個都不願犧牲，勝負已分。
墨海沉浮，龍頭破碎兩顆，最後一條如小泥鰍打著滾。保險起見，歐陽悠一擺手令在戰場
邊待機不動的仿生靈0.5，頤指氣使，「去把林碧霜給我拖出來。」
「蜘蛛大人，能不能請先將02都送回極樂世界。」
什麼？
一位領頭的0.5弱弱反問，他們臉上是擔憂、害怕與不捨。情有可原。
「解放」往往伴隨暴力與報復，受奴役者一旦掙脫枷鎖就如積蓄水庫洩洪，02倘若連蜘蛛
都不怕，那這邊將之當垃圾、性奴與工具縱情享樂的許願者，怎會不怕？另有在剎裡善待
仿生靈將之當情人、愛人、朋友，自然不捨至親受傷。
但這一點都不重要。
歐陽悠滿臉鐵青，怒火陡然沸騰，這是他施下祝福，製造這干半仿生靈之後，第一次有人
敢反問、第一次有人不是一個意念一個動作、第一次被0.5忤逆。
「大人……」
呀啊！
開口的0.5雙眼猛滑兩行墨，七孔流血暴斃當場，500多位半仿生靈倒抽一涼口氣，背脊冷
汗涔涔，下一秒絲咒強硬上線，五顆眼爆發不遜於白陽的熾極光。
「誰准許你說這些廢話！」
嘩嘩—啦！
五萬零五百根蜘蛛絲顫震，旋即如繃緊到極致的一把把弓弦，使命必達下群攻包圍最後倖
存的龍，負傷累累的林碧霜不禁咬牙切齒，一剎碧龍垂死騰飛。
嗚—吼！
龍嘴飛咬絲真人，但慢了，半顆龍頭無力再操時空間，歐陽輕蔑大笑，挑絲線拉扯一整列
的02來當肉盾，「來，這些都是你不願傷害的人，他們是人嗎？」
嚓！
絲線沒反應，也慢了。
銳牙咬穿妖魔蒸汽火車頭大的腦殼，蜘蛛妖魔坍塌，絲真人面色僵凝。
「給我把龍宰了！」
意念隨絲流動，但很慢，比平常慢上許多，遲疑了兩秒半，五萬五百位傀儡才慢慢轉身，
龍牙再啃，蜘蛛妖腦殼血肉橫飛，一顆蜘蛛眼「咕嚕！」地滾落，那是控制0.5的，大隊
半仿生靈頓時止步，表情是恍惚、不解還有深深恐懼。
「不、不會的。」
真人再加大力度施咒，絲線卻根根因過度扯繃而「啪啪！」斷裂，斷線者重獲自由，控制
力急速滑落，龐大妖魔軀體慢如烏龜無法反應，02也好像在玩一二三木頭人，歐陽赫然發
現到——他沒辦法一面操控這等數量的靈，一面鬥法。
原來他也有極限？
「你沒權力控制人，管你本土還外來，你敢玩弄別人，我就敢打你。」
碧龍嚼蜘蛛，歐陽悠旋即撤離本相軀幹，四顆眼流露出倉皇，蜘蛛絲咒本就如網絡，五顆
眼負荷不了如此海量記憶、情感、思緒一同佔「伺服器」，不要說是繼續控制每個人，記
憶體過熱的蜘蛛眼反被受控者癱瘓，超出原先所能負荷。
過載了。
「不會的……」
幕後操弄陰陽眾生半世紀的網絡當機，懸於眾生頭頂的絲咒一根根剝離，同時解放記憶、
思緒、思維、情緒、情感還有多年深深烙印於靈魂中一切強加物。
「用逆五行循環，殺光惡鬼！」
匆匆返回到出嫁的竹高椅旁，窮途末路的歐陽悠嘶聲力竭，好險還有最忠心耿耿的仿生靈
01隨侍。但這下完全失策，要現在海天真君與赤仙攻來那可不妙。
「動手啊你們杵在那幹……」
鏗鏘！
亮晃晃彎刀砍進歐陽悠後頸，鮮血直濺圓壺。
「你……」
對了，這些死東西也是用絲咒控制，而且更聰明、更強大，它們竟然還會偽裝仍在自己控
制之下，蜘蛛雙眼愣怔，爆吼，「你們的命，通通都是我給的啊！」
氣急攻心，一擺手當場就將背叛的01打成潑墨，然下一秒，其餘七尊仿生神靈的七柄彎刀
勁風撲面，配合得天衣無縫，砍頸項、斬背脊、刺胸膛、削下腹，此時此刻蜘蛛才發現，
這盤名為三界戰爭的弈局中，他也僅僅是一顆小棋子。
第三次失誤，也是最後一次。
「屠戮、欺騙、搾取四百年多少髒事，剷平森林、染指大地、滅絕祖靈。」
滿臉不干與屈辱，自詡守護神的真人傲氣雲天，刀插滿身還不肯倒下。
「仿生靈不當奴隸。」，02喊聲響徹雲霄。
七尊01則一言不發，只盡情發洩被奴役的憎恨，一刀接一刀刀刀見骨，砍得歐陽悠終不支
倒地，兩眼翻白、張口吐舌，懷中一顆顆鮮紅毛線球滾落一地，那是他最後壓箱寶，胭脂
血，有這些胭脂血就能再起爐灶，有昭一日東山再起。
就能再次趕走外神與惡鬼。
「給、給我，那是我的。」
匍匐爬地，伸手猛抓胭脂血，忽然一塊堅硬的石磚狠狠砸上他後腦。
啪！啊！
石磚一起一落，斑斑血沫灑上那，從斷垣殘壁之中挖出的泥土石磚。
「你……是誰？」
目光給血染得朦朦朧朧，他再也看不清楚偷襲自己的是人還是鬼，沒有差別。反正人、鬼
、紅衣鬼、仿生靈，只要拔掉蜘蛛絲沒有一個願意站在他這一邊。
啊。
啪！
石磚猛砸腦漿迸裂，四眼光芒黯淡，網陰陽三十年蛛絲流瀉一地，像被鍋鏟切斷的冷麵條
，扁塌塌失去所有活力，抽搐戰慄的舊神垂死前一刻都還在質問：
「你是誰，你們到底是誰？為什麼要來我家鄉？」
龍騎反問，「蜘蛛，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嗎？」
耳聽林碧霜一聲冠冕堂皇，大蜘蛛不自覺發噱，侵略者謬論陰魂不散，扯什麼是非對錯、
公平還有自由，好笑、太好笑，這濁濁紅塵從來只分外來與本土。
其它都是扯淡。
瞥最後一眼花花綠綠的故鄉，終究還是沒把所有入侵者殺乾淨，還是給奪去了我們的島，
以後又要被無恥假冒一家人。最後，勾勒起最後一抹蔑視不屑道：
「我根本不認識你們。」
滿盤皆輸者重躺於母親懷抱，塵歸塵、土歸土，返夢中唯一支持者身邊。
少頃五顆蜘蛛眼憑空消失，七眼再次齊聚天門新支配者之手。
陰陽戰史上最慘烈的搶轎會戰終了。
2048年，春，霎霎雨中萬靈獲短暫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