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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催啦:)
~~~~~~~~~~~~~~~~~~~~~~~~~~~~~故事開始~~~~~~~~~~~~~~~~~~~~~~~~~~~~~
小秀走了,他說他要用這副身體走很遠的路,和很多人說話,他要盡情的看看這個世界,
直到灰飛煙滅為止。
「叔叔不知道吧?紙做的身體很容易毀壞,就算不被燒掉,我也存在不了多久。沒有靈魂
,我就是這紙本身,被賦予了使命而出現,沒有活過,更遑論死去。但是沒有靈魂就只是
個乘載的工具嗎?創造我的人就能主宰我的意志嗎?我也有想做的事,想成為的東西,就算
沒有希望,沒有未來,我為什麼要聽話?」
「我想成為我,不是小秀,不是某人的替代品,不是誰的期待或寄託。」小秀說。「我聽
膩了那些人滔滔不絕對我傾訴思念,悔恨,還有愛。他們說的那些都是和小秀說的話,可
是我終究不是小秀,也不想成為他,卻沒有人真正在乎過這個問題。」
你能體會嗎?我想要成為我自己的心情。
尹凡心躺在房間的床上,環顧家徒四壁。突然,他也很想遠走高飛,走到山窮水盡,走到
精疲力竭,走到一個地方,再也不用為誰而活,或是糾結於誰的情懷。
金兔說,尹凡心是她創造的所有,所以必須全心全意的愛她。
小張說,尹凡心別無選擇,對於他的所有請求都得說好才行。
江老師說,不要聽鬼說話,祂們鬼話連篇,沒一句實話。
「尹編輯,你為什麼看起來永遠那麼憂鬱?和嘻雜誌社的其他人都不同。」徐曉慧問,讓
他措手不及,只能用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蒙混過去。
所有人都在要求他,而懦弱如他,竭盡全力也無法滿足每個人願望。
「小貓咪,你為什麼不跟我走?為什麼不殺了那些要害你的人?」
「阿心,乖乖吃飯,吃飽了接著打稿,然後幫我證明魔鬼存在。這麼簡單的事你為什麼就
做不到?枉費我這麼看好你。」
「凡心阿,不能生氣,說了多少次,不可以生氣。離開雲中鎮,我說不能回來,為什麼你
還是來了?」
金兔眼裡,尹凡心是個應該唯命是從的容器,盛裝著她對人間的盛怒與失望;在小張這裡
,尹凡心就是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遍體鱗傷也沒有一個說不的權利;江老師呢?
從最初的邂逅就注定了他倆永遠不能坦誠。江老師的每一句告誡、每一聲嘆息,都是基於
一個道士對於鬼的懼畏,最後,道士殉葬在鬼山上,死前最後一件事,就是把邋遢姑的容
器禁錮在房間裡。
尹凡心也是個沒有靈魂的載具,他的靈魂,只是別人怨恨的綜合體。
難怪金兔說他不死,因為他從來也沒有真正活過,跟紙紮的小秀無異。唯一不同的是,他
有一副比紙紮更強壯的身體。
但是為什麼這個容器無堅不摧呢?這是尹凡心還想不透的問題。
「叩叩叩。」房間外有人急促的敲響了門板。「阿心,阿心,出來,跟我回去嘻雜誌社,
大家都在等你,大家都很擔心你喔。」是白大善的呼喚。「阿心,阿心說話,我知道你在
裡面。你躲不了的,不管跑去哪裡,我都能追上去把你抓住。」他急了就開始用力轉動門
把,弄得整個門框喀拉喀拉響。「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吧?你十九歲那年,我們初次見面時
,記得嗎?你說你沒有家,我就去學校裡查到了監護人的電話。我和江六郎通了電話。」
尹凡心從床上坐了起來,靜靜聆聽白大善說話。
「我在電話裡還數落了他,我說孩子長大,難免會有鬧彆扭的時候,吵得再兇,揍一頓就
算了,可不能說出再也不要回家這樣的話。」
稍微側頭,窗外的天空漆黑如同沒有盡頭,上面灑滿點點星星,和亂葬崗上偶爾竄出的青
色鬼火遙遙相望,猶如天堂地獄,陰陽兩隔。
尹凡心站起來走到窗邊,把手搭在窗框上向旁邊推去,冷冽的夜風灌進來,襲擊了他一頭
一臉。
「你知道江先生說什麼嗎?他請求我收留你。」
尹凡心的頭隱隱作痛,他不知道白大善幹嘛大老遠跑來和他說這些陳年舊事。十年了阿,
江老師當時說什麼都不重要了。「不要回來。」這句話江老師後來又對他說了千百次,說
到他耳朵都長繭了,以為江老師是不是健忘,一件事可以反反覆覆提醒。
「江先生說,就當超渡亡靈吧,千萬不要讓你走岔了路。」
那又怎樣?
如果十九歲那年江老師第一次對他說不要回家的時候是第一次正式的拋棄他,接下來的每
一次告誡,都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
「我們的緣分盡了,我知道。」
知道個屁。
「白大善,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尹凡心說。門外一片靜默。
「哈哈……哈哈哈哈。」由弱漸強的笑聲取代了白大善的低聲下氣哀求。「哈哈哈……哈
哈哈哈……」門外的東西樂不可支,門縫裡滲進來一撮又一撮的頭髮,藤蔓般撲天蓋地的
滋長,爬過了地毯,翻過了床,長上牆壁,慢慢往佇立在窗邊的尹凡心靠近。
「哈哈哈,曹老頭說這裡有一塊香餑餑,果然沒錯。」不男不女的聲音上一秒還在門外,
下一秒已進入房間,隨著蔓生的頭髮一同靠近。「絕望,你很絕望吧?可以再更絕望一點
,盡情的怨懟這個世界吧,好多不公平,好多漠不關心。那些你認識的不認識的人或鬼,
善良或不善良,都在一分一分的擷取你,這樣,怎麼能不讓人傷心?」
肆意滋長的頭髮爬上了尹凡心的腳踝,滑溜溜攀上大腿,纏繞在腰際,再一路向上到了胸
膛。
「你是誰?」尹凡心問,閉上眼,感覺自己正在崩解。
「我是魔,怨氣聚集成的魔。」
「魔阿。」尹凡心感到很久沒有的平靜。他睏了,懶得掙扎。醒來之後,他想遠走他鄉。
「你說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在窮盡我,那你呢?你要什麼?」
「我要……」頭髮勒住了尹凡心的頸項,肆無忌憚鑽入七孔之內。劇烈的疼痛讓他流出了
血淚。「我要……」頭髮說。「我要你靈魂裡的怨氣成為我的力量。」
「給,都給你的話,我是不是就會消失掉了?」尹凡心問。自稱為魔的東西正在他體內拉
扯著什麼,搗鼓五臟六腑都要翻騰出來。
「是。」魔說。「沒有容器寄託的靈魂很會快消逝掉,沒有乘載靈魂的容器也一樣。等你
身體裡的怨氣都成了我的能量,我就能更加強壯,而你作為容器,空了之後就再沒有存在
的意義。看過屍體嗎?再怎麼妥善保存,腐壞的速度還是很快。」
「幾個小時?幾天?」尹凡心想到了他要去流浪的計畫。「天氣越來越熱了,我有沒有足夠
的時間走到想要去的地方?」
咖茲咖茲咀嚼的聲音越來越大,怨氣凝聚成的魔正像一隻貪婪的草履蟲,慢慢將尹凡心身
體裡的靈魂一點一滴汲取。
吃與被吃是鬼的日常。弱肉強食,放棄掙扎的那一方,就會變成對手的能量,這很正常。
尹凡心現在唯一要煩惱的是成為一個空虛的容器之後,他要走去哪個地方好好埋葬自己。
「對不起阿。」被吞噬殆盡之前他依舊不能控制的感到抱歉。「對不起阿,我總是如此讓
人失望。」
失去了視覺,失去了嗅覺與觸覺,沉沉睡去之前尹凡心聽到一聲淒厲的尖叫,他身體裡的
魔蹦跳著。彷彿突然被什麼東西重傷。
「啊啊啊啊啊,這是什麼?你在靈魂裡藏了什麼?好陰毒阿,好可怕啊,放我出去。」
薄薄的門板伊呀伊呀開啟,噠噠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走進房間裡。
「阿心回去啦。討厭死了白光頭硬要我來跟你說對不起,我來跟你說歹勢啦,這樣可不可
以?」小張死皮賴臉的可惡表情,成為尹凡心喪失意識前腦海呈現最後的畫面。
尹凡心做了一個夢,夢裡,他好像化身成金兔,用她的眼睛,看見了一些曾經發生過的記
憶。那些,都是金兔在編織尹凡心的靈魂時有意無意放進去的東西。
那是一片很美麗的金針花。
「金兔阿,你是一個很漂亮乖巧的孩子。你知道嗎?你的名字代表月亮,這是一個很溫柔
的名字。」一個道士打扮的少年將手上一串糖葫蘆遞給他,彎彎的眼角下有一顆淚痣,把
笑臉點綴得猶如他們身處得金針花田,嫵媚異常。
「但是妳明白嗎?黑夜就要降臨,我們需要一輪月亮,幫我們把天空照亮。」
尹凡心隨著金兔的意志搖搖頭表示不懂。
「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吧?我叫江大仙,是離山上清派第十三代弟子,白駒元帥轉世。我來
,是聽聞雲中鎮發生借屍還魂的怪事,師父派來查探的。」
金兔還是茫然搖頭,她舔了一口糖葫蘆,很甜。
「金兔還太小所以不明白吧?陰陽調和,黑白互補,萬物消長,有失有得,要成就一件事
,就得付出代價。」
金兔完全沒有聽懂,只知道眼前的人很好看,聲音很溫柔,給的糖葫蘆甜滋滋。和這個人
相處肯定不是壞事。
「跟妳說個祕密吧,我十八了,是出師的年紀,但是我資質駑鈍,至今作陣驅邪沒一項成
。師父跟我下了最後通牒,說如果解決不了雲中鎮畸零山上鬧鬼的事,我就不用再回去了
。」
「江哥哥不能回家嗎?」金兔吞下一顆糖葫蘆,數了數手上還有四顆。「那不就要變成流
浪漢了?那可不行。」
「是阿。」江大仙嘆了口氣,臉上卻不怎麼惋惜。「妳說,要不我在雲中鎮住下來吧?好
不好阿?」
「好啊。」金兔仰著小臉,天真無邪的說。「反正我們鎮上人少地多,那畸零山下土很肥
沃,就是沒有人敢去住。哥哥是道士,自然不怕鬼,住那正好呀。」
江大仙摸摸金兔的頭。「真聰明,真聰明阿。」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難得那乞丐老
頭會看上這個靈魂。」
一轉眼,尹凡心就被五花大綁丟到畸零山上的深坑裡,身體被四十九根鐵釘穿透,固定在
一個巨大的八卦陣上。
人群中,他見到了那雙嫵媚的笑眼,吆喝著大家把祭祀的女孩綁好。
「注意,注意別弄死了,她得活著,活得越久,這個聚魂網就越牢靠。」江大仙說,氣勢
高漲,鄙睨他的表情冷酷還帶笑。
他的身後站著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這老人也是個生面孔,痀僂著背,破爛的衣著就是個
叫化模樣。他的眼珠碧瑩瑩的,斗篷後露出一條斑斕帶刺的尾巴。
「啊啊。」金兔欲驚叫,無奈嗓子已被毒啞。她睜著恐懼的眼睛,目睹所有人都忙碌著埋
葬她。
沒有人注意到那個詭異老人和他那條惡魔的尾巴。除了江大仙,他諂媚的附在老人的耳朵
裡似乎說了什麼話。老人吱著板牙殘忍的笑了。
「惡魔,惡魔阿。」尹凡心驚醒,大汗淋漓,然後發現小張正笑嘻嘻的望著他。
「醒啦。不可以再生氣,知道嗎?」小張說,一臉無辜下藏著冷漠的嘲弄。他的懷抱有超
乎尋常的炙熱,如同一團火,圈禁著尹凡心猶如風火輪上的小白鼠。
「惡魔。」尹凡心掙扎想推開小張的臂膀。他失聲咒罵。「你是殺了金兔的罪魁禍首。」
「喔小心心,你這樣誤會我很難過。」小張委屈的嘟起嘴巴。「我向來只拿人類自願送給
我的東西,秤重,再回報他們的願望。」
「你為什麼看著金兔去死卻不救她?」
「小心心你睡傻了嗎?」小張伸手去碰尹凡心的額頭被一把撥掉。他受傷的垂下眉毛。「
那是江大仙答應給我的祭品阿,我怎麼能說不要。」
「代價是靈魂嗎?」尹凡心問。金兔被抓捕的痛心疾首還迴盪在他的胸口。巨大的驚恐和
不可思議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那根本就不是什麼鎮魂用的陣法,而是你的祭壇,對不
對?」
小張咧嘴一笑,不可置否。
「為什麼?你對金兔做了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習慣把收集到的靈魂都放到地獄裡去。」
尹凡心感覺四周的空氣突然變得稀薄,呼吸不到氧氣,他脹紫了臉劇烈的咳嗽起來。眼眶
裡淚水打轉,滴下來流淌成一條黑色的河。
「哎呀,真討厭,尹凡心你比我預期的還厲害。金兔那小朋友很聰明,她把自己的一部分
放進了你的靈魂裡,就算爛死在地獄裡,她也很拼命的在保護你呢。」
痛苦中,尹凡心又見到邋遢姑那雙紅色犀利的眼睛,看著他,就像要把他看進骨子裏。
「小貓咪,謝謝你幫我擋雨。」那夜,熊熊大火中金兔跳著猖狂的舞步來到他的面前。「
很久很久,都沒有人這麼對我好。」她面無表情,笑得非常淒厲。「起來,你要從這裡走
出去,而我,會一直保護你。」
「金兔阿,對不起,」尹凡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後悔。「我一直,一直都沒想過要好好理解
妳。」
置身地獄百年,金兔瘋了,但是即使是瘋魔徹底,她也沒有忘記用稍縱即逝的最後理智,
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