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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雙眼後,我發現自己依然橫躺在林秀娟家中那張潔白的地毯上,只是手腳上都被緊緊
綁上了尼龍繩,嘴上也貼了膠帶,動彈不得。
我邊試圖拉扯手腕上的繩子,邊努力移動身體,想看清楚林秀娟在哪,卻聽到那個婉約溫
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抱歉,妳一定很疑惑吧。」她緩緩的走到我身前蹲下來,那張美
麗優雅的臉上完全看不到任何歉意。
「其實我也猶豫過是不是別讓妳上來,但一來我不知道妳究竟知道些甚麼,二來我也不願
意冒這個險,所以還是決定先聽聽妳的說法。」她用冰冷的語氣逕自看著我說出這些話,
彷彿剛才那個哀傷的母親是一場演技。
「嘴上貼著膠帶很難呼吸吧,妳好好的不要發出聲音,我幫妳拿掉。」
她一將膠帶撕掉,我便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般,大口喘著氣。也許是認清逃不掉的事實,
我並沒有大吼大叫,因為我知道以這房子的隔音,必然不會有人聽到我的呼喊。
「妳甚麼意思?妳想對我做甚麼?」我怒視著眼前的女人,一邊想為什麼陳極要騙我,這
根本不是甚麼失去兒子的悲痛母親,是一個天殺的神經病!
「何老…何小姐有沒有覺得很奇怪,我一個單親媽媽,怎麼能住在這麼豪華的地段,還擁
有這麼大的房子?」
林秀娟對我剛才的提問充耳不聞,繼續不著邊際地緩緩說道:
「小極真的是個很乖的孩子。」
「小時候就算我再怎麼打他、餓他、在寒冬天把他丟在大街上,他也總是能找到回家的路
爬回來。」
「好幾次我看到他用血淋淋的雙手抱著我說:媽媽別再打了,妳手會疼。我真的差點就要
心軟了。有時候我打累了,他甚至還會把自己流出來的髒血擦乾,妳看,這樣的孩子,是
不是真的很乖很乖。」
我瞪大眼睛看著眼前描敘如何慘忍虐待自己小孩的女人,一股惡寒從腳底湧出,她笑著形
容自己是如何抽打陳極打到皮帶都斷了的時候,胃裡一陣攪蕩,我差點吐出來。
「妳有病……」我努力擠出這句話。
「我有病?」
「何小姐大概不知道,這世界上只有一種病,叫做貧窮。」
「妳知道年輕女人帶著一個拖油瓶有多難生存嗎?妳能想像多少男人聽見約會對象身邊冒
出一個叫著媽媽的孩子,臉色能變得多快嗎?」
「我沒有欠他!我把他生下,給了他一條命,他就不能滾到別的地方別再纏著我嗎!?」
林秀娟音量越來越大聲,到最後接近歇斯底里地大吼。
「我好不容易遇到了這麼有錢的再婚對象,還搬進了這麼好的房子,但小極他還是不停地
跑到門口跪著求我開門。妳知道那有多丟臉嗎?」她張牙咧嘴的說著,彷彿說的不是親生
兒子,而是一條隨時可以棄之不顧的狗。
「三番兩次的鬧個不停,好險我未婚夫長年不在國內,要是被他發現我有個這麼大的兒子
,妳覺得我還能夠擁有這一切嗎?」
「所以那天,我打算到小極夜自習的地方,給他一筆錢,要他不要再來找我了。」
「我看著他興高彩烈的以為我終於來接他下課了,妳知道那張表情讓我有多厭煩嗎?」她
臉上毫不掩飾的透著對親生兒子的不屑。
「就在這個時候,機會突然來了。」她眼神一閃,似乎回想起當時的畫面。
「小極看到對街的我,太過開心,一綠燈就要衝過來。那台搶紅燈的貨車根本就來不及煞
車,猛力地把他撞飛,他身體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直直的落在我面前。」
「我心想,這不是老天爺給我的一個禮物嗎?我終於可以擺脫那該死的拖油瓶,再也不用
提心吊膽害怕被揭穿那些不堪的過往了。」
「但就在這時,我突然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他動了,經過這麼猛烈的撞擊,那賤貨竟然還沒
死。妳看,他那條命是不是比狗還不如。」
林秀娟原本婉約的眼神已經蕩然無存,在我面前的只是一個慘忍描述親生兒子臨死前模樣
的惡魔。
「所以當他抬起頭看向我時,我沒有猶豫,踩下油門奮力的往他身上輾過去。我甚至還停
在前方觀察他是不是真的死透了。一直到十幾分鐘後,他一動也不動,我才放心離去。」
她臉上露出一股令人作噁的狂喜,嘴角微微抽蓄著,略帶興奮地說著她是如何殘忍的殺
了陳極。我躺在地上,對於林秀娟剛才說的一切感到憤怒又驚恐,全身止不住地發抖著。
「何小姐妳知道嗎?那台A82X45我可是洗了好久,才把那賤貨的血洗乾淨,連死了都給我
添這麼多麻煩,真是廢物。」她不屑的笑了笑。
「所以妳應該知道,我接下來要對妳做甚麼了吧。」
她抓起我被綑綁的雙手,將我往浴室的方向拖行,我奮力掙扎,但被下藥的身體完全使不
上力,她沒有花太多力氣就把我拖浴室內,我用雙手支撐著身體,背靠著浴缸努力坐起來。
「林秀娟妳瘋了!妳還想再背上一條人命嗎!」像是垂死掙扎,我邊思考著還要多久才能
恢復力氣,一邊檢視周遭有沒有能拿來反擊的物品。
「一條兩條有差嗎?只要能保住我現在的一切,就算再多幾條人命我也不怕。」她諷刺的
大笑著,隨即轉身朝浴室外走了出去。
看到空空如也的浴室,我心頭涼了一截。
看來她早就做好準備,沒有給我任何可能逃生的機會。頓時悔恨不堪,早該知道不能相信
鬼說的任何話,誰想得到那張純真無害的表情竟然會害得我今天就要死在此處。
在此同時,我感受藥效似乎逐漸退去,身體的知覺也慢慢的恢復,正當我心中升起一絲希
望時,胸口的白玉菩薩突然啪的一聲碎裂了開來。空氣中一股濃厚的鐵腥味瞬間漫出,身
後傳來一個破碎的聲音:
「姊姊對不起,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和剛才被下藥的不得動彈相反,我的身體裡倏地充滿力量,只是力量的控制者並不是我,
因為少了對白玉菩薩的忌憚,陳極這次終於順利的上了我身。他控制著我用粗暴的力量硬
生生扯斷手腕上的尼龍繩,我的手瞬間血肉模糊,但也終於解開林秀娟對我的禁錮。
雖然身體被控制著,但我仍能感受到確切的疼痛,所以我忍不住驚叫出聲。聽到我的聲音
,林秀娟快步走回浴室,眼神詫異,但隨即冷冷的壓了下來:
「妳覺得妳能逃去哪?我給妳下的是強力迷魂藥,沒有半天時間藥效是不會退的。」
沒理會她的挑釁,陳極又控制著我的雙手,再次用力粗暴的扯下腳踝上的繩子,鮮血從雙
腳被勒出的傷口徑直噴出,我痛的全身痙攣,但陳極沒打算給我任何時間修復。我感受到
自己抬起臉,用著尖銳而破碎的聲音朝林秀娟的方向緩緩說道:「妳以為用那個和尚給妳
五帝錢跟陰陽木,就能擋得住我嗎?」他拖著我仍在不斷流血的雙腳往林秀娟方向走去。
「妳再怎麼打我虐我,我都忍受,因為我相信妳不會狠心丟下我,即使是在大雪天把我丟
在路上一整晚,妳最後還是會開門讓我回家。」
「所以妳那天來接我的時候,我真的好開心,我覺得妳真的再也不會丟下我了。」我一跛
一跛地走出浴室,林秀娟驚恐不止的跌跌撞撞往後退,彷彿此刻她看到的不是我,而是那
個附身在我身上的被她親自撞死的兒子。
「甚至當妳在車上冷冷地看著倒在地上的我時,我還是覺得妳一定會過來把我抱起,就像
每次妳打完我後抱著我哭一樣。」肉體的疼痛讓我沒辦法好好地把話說清楚,但陳極還是
努力克制的我不停打顫的牙齒,一字一句慢慢的說出。
林秀娟一手拿著剛才準備用來殺我滅口的水果刀,惶恐的不停後退到陽台上,不斷發抖的
瞪著我:
「你、你是小極…不可能…不可能!」她放聲尖叫,拿著刀的手差點穩不住。
「那位高人說已經將你抽去一魂一魄,你不可能還能出現在這裡,還能破了他的五帝陣,
不可能!」
「哼,多虧了妳那位高人抽去我一魂一魄,讓黃泉使沒辦法察覺到我仍在人間遊蕩,還讓
我順利避開這姊姊身體裡的巨大煞氣,才能夠再來見見我最親愛的母親。」
我感受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揚,距離林秀娟已經只剩一步。
「你不要過來!你信不信我再殺你一次!」
「呵,妳試試看啊。」
話一說出我就知道不妙,林秀娟像瘋了般的舉起手中的刀就要往我脖子上插去,被陳極控
制住的我反手一擋,另一手直接握住她高舉在空中的尖銳刀刃。下一瞬間,我臉上感受一
陣鮮血灑落的溫度。
我笑了笑,輕而易舉地把刀奪下,隨意的丟在一旁。我望著在夕陽中披頭散髮的林秀娟,
已全無剛才跋扈瘋狂的氣勢,只是歇斯底里不斷顫抖著,像是等待我給她最後致命一擊。
我輕輕靠近她耳朵,用著是我卻又不是我的聲音輕聲說道:
「母親,妳知道最殘忍的事是甚麼嗎?」
「不是死亡,而是眼睜睜看著死亡慢慢的到來,卻又無能為力。想死又死不掉,想活也活
不好。」她身體一頓,全身僵硬的轉向我。我繼續說道:「我怎麼捨得最愛的母親死去呢
。不行,我做不到。我要妳好好的活著,好好的看著自己是如何被眾人唾棄、被當作是殺
自己兒子的怪物,失去曾經到手的一切榮華富貴,然後,長長久久的活下去。」
話一說完,當我意識到陳極要做甚麼時,卻已經來不及。
我的身體完全被控制,所以當他輕輕的把林秀娟推下陽台時,我只能看著她曾經美麗的五
官在驚恐下完全扭曲,她瘦小的身軀一邊落下時仍不停的掙扎,彷彿期待我能伸出手將她
抓住。
然而她無謂的期望仍是隨著碰的一聲悶響,如同她的身軀一般,碎裂滿地。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四肢扭曲、倒在血泊中不斷掙扎的女人,此刻全身發寒頭痛欲裂,
我知道自己失血過多的身體快要支撐不住,雙腳一軟,就在快要昏倒的前一刻,我感受的
身體的控制權又回到手中,雙手用力撐著地,努力不讓自己昏倒。
我聽到陳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略帶歉意的說著:
「姊姊,真的對不起,但只有妳能幫我」他一臉愧疚的站在我面前。
「我跟你無冤無仇,你怎麼能這樣害我!!」我強忍著隨時都要倒下的身體,狠狠的瞪著
這個不止差點害我丟了命,現在可能還得因為他揹上一條殺人罪的鬼。
「我也沒有辦法,但從看到妳的那刻我就知道,只有妳的煞氣能夠突破這幾道用來鎮我的
陣法。我沒想過她真的會要殺妳……」
「你他媽用我的手殺了一個人啊!」我激動的朝陳極揮了一拳,卻只是逕自的穿過他白霧
飄渺的身體。
「真的對不起……」
「你閉嘴!!」我激動的胡亂揮舞著仍不斷在流血的雙手,眼淚因為憤怒而止不住的不停
向外流。
「真的對不……」陳極的聲音突然停止,我停下動作看著眼前的他。
他脖子上像是突然被甚麼東西勒住般,他不斷用裸露在外的指骨奮力的往脖子上抓,但我
卻甚麼也沒看到。他臉色倏地一下由滿臉蒼白變成藏青色,整個身體不斷劇烈抽動,脖子
處仍不停冒出陣陣黑煙。
接著,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從他脖子後方抓了過來,緊緊地將他的喉嚨處扣住,手指碰到
之處黑煙更甚,轉眼就將他整個脖頸處包圍住。
就在這個瞬間,我聽到一個低沉而熟悉的嗓音從陳極背後傳出:「陰日陰時死去的弒子屍
,若不是你母親自作聰明,在你棺內放入那和尚的五帝錢,以為更能防範你回魂尋仇,卻
反倒無形中增加你的戾氣,還讓你同這房子的五帝錢產生連繫,才能附在這笨蛋身上,破
了五帝陣,還上了她的身。」
金東敏彎著一雙好看的眼眸,但眼中卻完全沒有笑意。
他一手抓著陳極的脖子,悄悄的從他身後一片漆黑的房子內走出來,盯著無法動彈的陳極
,繼續說道:「本來看在這難得一見的弒子屍面子上,想留你一命,日後應該大有所用。
但偏偏,」金東敏停頓片刻,若有似無的朝我血肉模糊的四肢看了一眼,眉頭輕皺:「偏
偏你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完全不顧這笨蛋死活,最後還乾脆借她的手造下一條孽,你說
,我還能放任不管嗎?」
隨著陳極周遭的黑煙越發濃烈,他的身體也越來越模糊,金東敏說出最後一個字時,扣在
陳極脖子上的那隻手用力一握,所以在陳極還沒來得及說出任何一個字時,他的頭應聲斷
裂,那顆仍佈滿驚恐神情的只剩半邊的頭快要落地的前一刻,便被一陣黑煙包覆著,消散
在空中,只留下空氣中一股強烈的腥臭味,久久未散。
隨之而來是一陣身體的劇烈疼痛,讓我差點倒下,金東敏輕嘆了一口氣,冷冷開口:
「早跟妳說了,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象。」他身上的晚香玉味沖淡了空氣中的血腥味,也
讓我暫時止住了嘔吐的念頭。
「妳看,差點為了一隻素昧平生的鬼死的不明不白,還弄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值得
嗎?」他語氣中的不屑讓我心中莫名一股火,憑甚麼對著受害者檢討,我怎麼知道陳極如
此陰險狡詐,又怎麼知道他戾氣如此強烈,連身上的白玉菩薩像都能震碎。我抬頭惡狠狠
地瞪著他,卻也只能沒用的拋下一句可信度跟力度都是零的話:「誰要你管!」
見狀他笑了笑,輕挑眉骨,用著充滿戲謔不屑的語氣說著:「哦?這是對救命恩人的態度
?」我語塞,因為他其實都沒說錯,是我自作聰明,才落得這麼狼狽的下場。看我沒回話
,他身後的尾巴晃了晃。
「不如這樣,我們來做個交易吧老闆娘。」
他走到我身旁,往下望著看起來半身不遂,但仍有著知覺不停在血泊中微微抖動著的林秀
娟,淡淡的對我說:「我有個想找的東西,若妳答應幫著我一起找,我便可以幫妳脫離眼
下這一切,包含那個。」
不用他解釋,我便知道他指的"那個"是從不遠處傳來的警車聲,聽距離,應該不用十分
鐘的時間就要有人破門而入了。
他將目光移到我臉上,然後緩緩彎下腰,在與我視線同高的地方停住,伴隨著越來越近的
警鈴聲,他再次彎起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彷彿早就知道我會如何回答。
「所以,妳現在考慮得如何呢?」
(親愛的母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