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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夜的噩夢使我幾乎沒有入睡,隔天開店時,從蕭勇家直接過來的童蓉看到我的黑眼圈
大呼小叫的要我趕快去敷敷眼膜。我朝她擺擺手,要她別再吵,整夜沒睡頭已經夠痛了,
經不起這種高分貝折磨。
而這天的天氣也如同我的心情般,陰雨綿綿,十月陽光不露面時總是叫人特別鬱悶,絲絲
細雨又為空氣中帶來一股潮濕味,彷彿一塊濕布蓋在身上,讓人渾身不對勁。店裡的生意
也隨著天氣寥寥無幾,店裡整個下午只有一兩桌進來躲雨的客人,我坐在收銀台後,撐著
頭看著窗外的行人或許躲雨,或許撐傘快步走過,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叮鈴一聲,我抬起眼看向門口,本以為是我眼花看錯,但看了好一陣子才認出進門的那個
身影。
「小蓮吶!好久不見妳怎麼長這麼大了!」
眼前的人進門後抖抖身上的雨水,邊將手上的黑傘收起,邊用那張熟悉溫暖的笑臉對著我
大大的笑了開來。
「王姨!妳怎麼會來這裡!」我快步走到她身旁,又驚又喜。
她一手拉著我的雙手,一手輕輕在上拍了拍,一股溫暖厚實的熟悉溫度從她手中傳來。
王姨樂呵呵的看著我說道:「妳的五官從小就清秀出眾,真是越大越美,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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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姨是爺爺家裡的幫傭,雖說是幫傭,但其實更像是家中的大管家,舉凡家裡的大小事,
爺爺總是放心地全權交給王姨處理。而對自小沒有雙親的我,王姨更是加倍疼愛,像是爺
爺不給我吃多的糖糕,她總是會偷偷藏在衣袖中,待到四下無人時再偷偷的塞進我手中。
每當我吃得眉開眼笑時,她就會帶著一絲疼惜目光,心疼的摸摸我的頭。
小時候被爺爺罵了,我也總喜歡躲在王姨身後,她就會用她略微臃腫的身軀擋在前頭,好
言好語的勸爺爺不要對一個小丫頭這麼嚴苛。大部分時我都能這樣狡詐的逃過一頓罵或挨
罰。
僅有一次,縱使王姨幾乎整個人邊哭邊將身子跪在爺爺面前,要他別再責罵我了,也勸
阻不了他的大發雷霆。
那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爺爺如此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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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那天也是一個下雨天。
那天晚上爺爺從外面回來時,似乎走得很倉促,即使撐著傘還是全身濕淋淋,雨水沿著他
蒼白的髮梢滴落,但他卻顧不得這麼多,一進家門後匆匆忙忙跟王姨交代了幾句,只見王
姨神色凝重朝樓梯上的我望了一眼,嘆了口氣後便轉身到地下室,翻找些甚麼東西。
我有點不安的看著爺爺緊緊皺起的眉頭,邊扯著自己的衣角,猶豫著是不是要下樓時,爺
爺輕喚我的名字,揮揮手要我到他旁邊。
「小蓮,爺爺跟王姨等等要出門辦事,妳一個人好好在家待著,家裡不能開任何一盞燈,
不管誰來都不能應聲,也不能開門,知道嗎?」他嚴肅地說道。
「可是我怕黑……」聽到要一個人待在宅子又不能開燈,我急得兩眼發紅,顫抖的說。
「妳乖,」爺爺邊說邊從口袋拿出一尊白玉菩薩像,顏色清澈質樸,光滑的表面上刻著菩
薩和藹的尊顏,他將紅線繞過我的脖子,在我後頸處打結:「別怕,白玉菩薩就像爺爺一
樣,會在妳身邊保護妳。爺爺很快就會回來了,妳在房裡好好待著,別出聲,房門鎖好,
很快就會沒事的。」他摸摸我的頭,並把我抱進懷裡。
感受到爺爺身上熟悉的茶香味後,我才稍稍安定下心來。
接著我便隨王姨領我回房間,她拿著一根我沒見過的粗檀香木,順著濃厚香味在我房裡四
個角落繞了三圈,嘴上念念有詞的說了些甚麼,又在窗台與門邊各灑下一把帶著微囗腥臭
味的黑鹽後,在我床邊蹲下,她要我記得,無論聽到甚麼聲音,千萬不能開門開窗,也不
要發出聲音,就這麼一個晚上就好。
我驚恐的點點頭,整個身子躲進被窩裡,只剩下一雙眼睛露在棉被外,看著王姨走到門邊
回頭看著我,卻欲言又止的搖搖頭,然後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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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時一切都很正常,我連爺爺和王姨何時離開的都不知道,只聽見雨滴稀稀疏疏的敲
落在玻璃上,伴隨著窗外偶爾傳來野貓叫聲,除了整間大房子靜了點,倒也沒甚麼特別。
雙眼習慣黑暗之後,房裡的一切都清晰了起來,原本提著的心也漸漸放了下來,掀起蓋在
頭上的棉被,我張著大大的雙眼在一片漆黑中四處張望。雖然心裡有點埋怨爺爺沒解釋就
丟下我一個人,但想到他和王姨緊張的神色,便不再多想甚麼,只希望今天晚上能趕快過
去。
正當數著規律的雨聲滴滴答答,一股睡意襲來時,我突然聽到了一陣奇異的聲音。
或是說,我忽然甚麼聲音也聽不到。
前一秒還聽見的雨滴聲和貓叫聲,瞬間安靜下來,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我心臟忍不住加快跳
了幾下,房間裡面只剩下我因為緊張而微微加快的呼吸聲。
在一陣突如其來的鴉雀無聲後,我悄悄走下床,試著墊起腳尖確認窗外是否有異樣。
透過玻璃看見不遠處那盞昏黃的路燈仍然在雨中靜靜佇立著,光線下可見雨仍不停落下,
但我卻一點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一股不安的感覺瞬間湧上,我的手心不停冒汗,就在這當
下,我聽到窗戶外面傳來一陣怪異的敲鑼打鼓聲。
一張大紅花轎從遠處的碎石子路緩緩而來,腥紅色的綢緞在風中搖曳,遠遠的可以看到轎
幃用金色繡線刺了一個大大的"喜"字,佈滿朱漆的轎身非常細緻,四個角上的刺繡彩球
隨著周邊轎夫的腳步規律擺動,兩排吹奏著迎娶古樂的樂隊也緩緩的跟在那頂八抬大轎前
後,緩步前進。
這一幕過於詭異的畫面,讓我一時間看傻了眼。
誰會在大半夜娶親?
而更駭人的是,在那盞昏黃的燈光下一照,那周邊的轎夫跟樂隊臉上本應該是五官的地方
,全都是一片空白……那到底是甚麼鬼東西……
一看清楚那些東西後,一股寒意從背脊而上,我全身不停發抖,緊摀著嘴立刻蹲下,深怕
那些東西再往前幾步就會發現我。我在窗下屏著呼吸,不敢喘氣就怕會不小心發出聲響。
只聽見窗外那在一片寂靜中更顯詭異的鼓樂聲越來越靠近,然後一股詭譎尖銳的聲調在我
頭上響起:
「生人避,死人走,新娘子來呦!」
我忽地意識到那些東西竟然與我只有一窗之隔了,忍不住驚叫了一聲,雙腳癱軟往前跪坐
在地。但隨即意識到糟了,趕緊將雙手再次牢牢的把嘴巴捂住。
但為時已晚。
就在我不小心叫出聲時,窗外原本的鑼鼓嗩吶聲瞬間安靜下來,我癱跪在地上,看見眼前
一道四角掛著彩結的轎影,透過那盞路燈的光線,正正好好重疊在我的影子上。
「新娘子來呦。」
一個沒有任何起伏的語調再次響起,我忍不住放聲尖叫,顧不得爺爺和王姨的交代,無法
多加思考的就衝向門口,想把門拉開。
卻說來奇怪,薄薄一扇最普通的木門理應一拉就開,但不管我怎麼使勁的推拉卻完全不為
所動,我急得一把眼淚直接掉出來,但那扇門怎樣就是沒有任何可以打開的跡象。
我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穿著清朝長袍馬褂的人影就站在我方才跌坐處的窗外,與他瘦小的
身軀相比,他脖子上那顆頭大的詭異,好似一支組裝錯誤的木頭娃娃,頭上還戴著一副紅
頂圓帽,而他正用著那張沒有五官的臉往窗內瞧,嘴巴不停叨念著:
「新娘子來呦、新娘子來呦……」
我再次失聲尖叫,就在這當下,窗外的路燈倏地一齊爆絲,整個宅子由裡到外陷入一片完
全漆黑。
只見窗外那道影子像是有點疑惑的側了下頭,然後發出"咦"的一聲。一股淡淡的香味從
窗外飄入,然後我聽到了一道宛轉悅耳的嗓音從窗外響起:
「哎呀,三煞天,陰屍娶親,生人迴避,死人莫近。這麼巧的日子也讓我給碰上了。」
沒了燈光,我頓時看不清楚說話的人影在哪,只見方才轎子前的馬褂男子,側身看了看後
,向左邊的方向輕輕行禮,用不男不女的音調說道:
「奴才正想著是哪來一股沖天的妖氣,將附近的生靈都給鎮住了,原來是九尾大人大駕光
臨。」
「呵呵,怎經得起公公稱呼大人,在下不過是個路過看熱鬧的小小妖怪罷了。」一道修長
的人影從左側走出,停在馬褂男子的面前。
「既然是來看熱鬧的,想必大人不會插手今日這難得的三煞搭骨屍吧?」
「既是三阿哥的喜事,在下又怎敢斗膽妄為。」
「那不知大人現下擋在這窗子前,是為何呢?」
馬褂男子身子微微向前一欠,雖看似有禮,但話中卻是半帶威脅的語氣。
「雖說是難得一遇的三煞天,但我在附近兜了個圈,並沒有聞到戾屍煞氣,不曉得公公今
兒個將新娘轎子抬到這片園子來,又是為何呢?」
語畢,那人笑了笑。雖然兩人之間話語總是清清淡淡不著邊際,但仍能聞到空氣中一絲的
劍拔弩張。
「大人既知是三阿哥的喜事,那新娘子必定不會是普通的戾屍陰魂就能成得了,要能配得
上皇子之尊的,必得尋得橫空出世的煞氣,您說是不是……」
「公公是說,為成搭骨親,竟是不惜毀掉一條人命嗎?」
「大人說笑,為了愛新覺羅家的安詳,哪怕是十條人命也不足惜呀,呵呵呵……」
「那麼,若我今天就是管定這閒事呢?」
只見那人又往馬褂男子方向走了一步,忽然九道長長的尾巴出現在他身後,伴隨著幽藍色
的熒熒火光,顯露一股張狂的妖氣。
空氣間忽然像是降了十幾度般,變得無比寒冷,站在房門前的我不禁牙齒打顫喀喀作響。
見狀,那顆詭譎的大頭晃了晃,他接著用極其諂媚又妖嬈的語氣將身子彎了彎,恭敬的說
道:「大人既是顯現了九尾真身,奴才自是不敢斗膽與大人作對。只是……今兒個花轎已
出,若空轎回府,奴才也無法向主子交代,大人這可是讓奴才難辦啊、難辦啊……」
「我自然不會讓公公為難,雖說空轎回府確實會觸了你家主子怒處,但若是公公帶回一樣
能與今日喜事相同效果的三彩鎮墓獸,公公覺得如何呢?」
那個有著九條尾巴的男子從袖中拿出了一個形狀奇異的雕像,藉著他身旁的藍色火光,我
隱約看見那是一個20厘米高、10多厘米寬的木製人面獸身像。
馬褂男子看到那東西後似乎有點詫異,自言自語般的念道:「唐朝的東西,確實是罕見…
…」
思考片刻後,他笑道:「既然大人不吝以如此貴重的物品相贈,那麼奴才回去也好向
主子交代。那麼,今日便不打擾大人夜遊的興致了,呵呵呵……」他收下那尊雕像後,便
躬著背,帶著那隊無臉人和那頂花轎,緩緩的向後退去。
還沒意會到剛才那串對話究竟是甚麼意思時,那道修長的人影倏地轉向屋內,此時我才隱
約看清他的面貌。一頭銀白色的長髮,在月光照映下波光粼粼,一雙湛藍色的眼睛在黑暗
中隱隱閃爍。
隨著一道如火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瞬間覺得臉上如被寒冰掃過一般,刺痛不已。
於是我又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兩排牙齒不禁猛地打顫,喉嚨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只見男子笑了笑,一雙眼睛彎成月牙兒狀。
那一瞬間我突然感到一股帶著清香的暖意從窗外襲來,在聞到那股莫名熟悉的香味後,全
身緊繃也隨之放鬆下來,接著我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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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時,只見到爺爺用力的搖著我的肩膀,看見我睜開雙眼,他激動哇的一聲哭了出
來,緊緊將我抱進懷裡。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見窗外已是天色明亮,但我頭卻疼痛異常。
下一秒,爺爺又立刻氣憤的大聲吼著:「不是跟妳說只要安靜待上一個晚上就好嗎!妳看
看現在要怎麼辦,要怎麼辦啊……」他邊哭邊吼罵著,王姨也在一旁好心勸誡著他不要再
責罵我了,也許不會有事的。
但我當下只覺得兩眼發黑,頭痛欲裂,甚麼也聽不進去。
只希望能再聞聞那九尾男子身上的淡淡香味,似乎聞到那陣味道後,就能夠像昨天晚上一
樣,沉靜地睡去。
而隔了三天,在我過完十一歲生日後,爺爺便把我送去了台灣的姑奶奶家。
我從此再也沒見過他,或是王姨。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