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經授權者,不得將文章用於各種商業用途
當我擠過人潮看到那滿的的血和屍骨後,我忽然有點後悔自己不像金東敏一樣好好的在屋
子裡待著,硬是跟著王姨出來看熱鬧。
空氣中濃厚的腥臭味,讓週邊圍觀的人群紛紛捏起鼻子,皺起眉頭。但除了這令人難以忍
受的血腥味外,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一攤攤血海中,密密麻麻散落的骨頭與斷肢。
這是一處村裡養雞鴨大戶人家的禽圈,豢養著上百隻雞鴨,是平常供應漢口村肉糧的重要
來源。家裡一名十來歲的小童,正經過禽圈要回房睡覺時,卻沒聽見平時那些嘎嘎呱呱的
禽叫聲,心底生疑,便打了燈往禽圈走去。
只是這一看,差點把小童給嚇斷魂,原本滿園子亂跑的上百隻雞鴨,只剩滿地被拔去腦袋
、折斷翅足的殘肢。每隻家禽都彷彿被同時開膛剖肚般,臟器外露,滿地鮮血將整片園子
染紅,幾百支牲口,沒有任何一隻活下來,宛似一場瞬間而至,血腥至極的大屠殺。
「天啊這到底誰做的……」
「怎麼可能殺了幾百隻雞鴨還沒被人發現呢!」
「村裡該不會混進心理變態吧……」
「呸呸呸妳別胡說,晚上門窗還得鎖緊來了……」
夜裡的風冷冰冰的刮,伴隨著周遭人聲細語不斷,氣氛詭譎卻又沒人敢作聲。
所有人都被眼前這駭然的畫面給嚇傻了,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處理,只好把李村長請來。
他一跛一跛的走到一片腥紅的中央,一言不發看著滿地殘破不全的家禽屍體,眉頭深鎖。
隨後他向身旁兩位身型較為壯碩的男子低聲交代幾句,其中那位綁著馬尾的男子,開口
吆喝著要大家趕緊回去睡覺,要大家別擔心,明天早上會請民警來看看是不是有人蓄意而
為。
「唉唷真的是太可怕了,誰下的毒手啊……」
王姨臉色煞白的拉著我,快步離開人群,雖離那屠宰場般的地方已有好幾步,但酸腐的血
腥味仍在我鼻中揮散不去,走沒幾步我便感到有些反胃。
邊走著,一旁三三兩兩的鄰居,面色驚恐和王姨低聲交談方才那駭人畫面。作嘔感讓我頭
暈目眩,和王姨交代一聲後我蹣跚地跑回屋內,一踏入門口後,一股強烈反胃急速湧上,
我快步就往廁所裡衝,頭一低往馬桶裡大吐特吐。
過了好一陣子,似乎把身體裡所有內容物都掏出來吐了一遍,我虛弱地站起身來,雙手撐
著臉盆,打起冷水往臉上沖洗,想把一直在鼻腔胸口揮之不去的血腥味的洗去。抬頭看向
鏡子,卻發現金東敏站在身邊,倚著門框,臉上帶著那讓人莫名來氣的笑容,彷彿在對我
說著:妳活該。
不理會他的訕笑,我將臉上擦乾後,轉身就要從他面前經過,這當口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
,讓我向前的腳步頓了頓。
「幹嘛?」我回頭望著他。他個子比我高得多,每當距離太近,又要和他說話時,我的臉
總得不自覺得抬高。
「喝下去。」他將一杯水端到我面前。
我低聲說了謝謝,一手拿過那杯平淡無奇的白開水,毫無防備的大口喝下去。正想著這妖
怪還是挺有人性的,雖然嘴上不留情,但還是很關照人,但卻在下一剎那,將嘴裡的一大
口水直直的噴在金東敏臉上。
「這水也太苦了,是不是餿掉了……對不起…」我擦著嘴巴,小心翼翼的看著被我噴的滿
臉水的金東敏。
他身後那條高高揚起的雪白尾巴告訴我,他現在非常生氣。
他大大的嘆了一口氣後,下一秒整個身子向我傾過來,為了閃避他,我一激零便往後頭的
門框給撞了下去,發出一聲悶響。
「痛……」我摀著頭,眼角餘光瞄著他過近的距離,看到他纖長的睫毛上還沾著剛剛我噴
出口的水珠,突然心裡覺得有些好笑,不禁噗哧的笑出聲。
「妳竟然還笑得出來?」聽見我忍不住的笑聲,他將身子又往我這邊靠了靠,嘴角扯開一
道不懷好意的微笑,看著我說:「妳要是知道剛才那杯水是甚麼,我就不信妳還笑得出來
。」
我心中覺得有些委屈,可是那水真的餿掉了呀……
只見他下巴朝我手上剩的半杯水一抬,意思是要我把剩下的餿水給喝掉。雖說心中有千百
個不願意,但想到剛才對他做的一切,我還是捏著鼻子,一口氣喝掉。
一股難以忍受的腐臭味直衝腦門,跟著整片喉嚨熱辣辣的燒灼感。但說也奇怪,就在把那
杯水喝下後,那股反胃噁心好像就消失了。
「這水加了甚麼?」我驚奇問道。
金東敏見我把整杯水喝見底了,才終於抬起先前在肩膀兩側禁錮住我的兩隻手,讓我得以
從他身邊溜出去。聽見我好奇的語氣,他目光清冷的說道:「就妳這麼蠢的腦袋,到底怎
麼活到現在的?」身體的不適感瞬間減輕許多,所以被他莫名一頓罵,我也只是咧嘴一笑
,頗為厚顏的聳聳肩膀。
看我貌似恢復體力,他轉身就要上樓,卻在踏上樓梯的前一刻停了下來。在那瞬間,我好
像看到先前在林秀娟家,他單手輕輕一捏將陳極捏的灰飛煙滅時,一對火光在那雙藍跟大
海似的笑眼中,閃了閃。
「那水裡加的是棺材泥。」
語畢,他身影消失在樓梯上,一把雪白的尾巴輕挑搖曳的從我臉上一掃而過。
我臉色慘白,轉身往馬桶想把剛剛進喉嚨的鬼東西給挖出來,但卻甚麼也挖不到,像是早
已妥妥被身體吸收掉了一般。該死的老妖怪……。
--
回到床上時,已經接近凌晨兩點了。
本以為剛才看過那宛若大屠殺般怵目驚心的畫面後,今晚應該很難入睡,但興許是經過一
整天趕路的折騰,或是方才金東敏騙我喝下的那滲了棺材泥的餿水,躺在床上後的我,沒
多久後便沉沉睡去。
直到接近中午時,陽光透過玻璃暖洋洋的撒在我身上時,我才緩緩醒來。
下樓前往金東敏的房門看了一眼,門沒關,人不在房內,下了樓也沒看到金東敏身影。
但起床時倒是看見他放在我床頭的那顆烏黑藥丸,和一杯貌似昨晚的那杯餿水,眉頭一皺
,本來不想喝的,但想起他昨晚叮囑我一定要吃那顆藥丸的臉,還是撇了撇嘴,硬是配著
藥丸喝了下去。
到了一樓,王姨仍在廚房裡忙進忙出的,想來應該是在為小凡張羅吃的,便不想打擾她,
逕自往門外走了出去。曬著暖暖的陽光,伸了伸懶腰,我想著趁王姨出發前,先去看看小
凡,一邊回想著來時路,一邊往北邊走去。
沿路遇見不少村里的姑姑嬸嬸,雖說我一個也不認識,但每當經過時她們總會親切的喊我
一句麗姊家的小姑娘早啊,所以我只得個個跟著打招呼,年紀大的就叫嬸嬸,年紀輕點便
叫姑姑,出門在外禮貌點總是不會出錯。
而她們口中的麗姊指的便是王姨。
王姨本名林麗,冠了夫姓後便改為王林麗。雖說冠夫姓在那個年代不是甚麼罕見事,但王
姨跟王伯伯的狀況卻倒是有些特殊的。
--
據說漢口村並不是都一直像現在這樣是個百人不到的小村落。
雖說位處深山,但因為豐產物饒,過去漢口村的人口規模比現在足足大上十餘倍。而林家
則是漢口村里頗具聲望的一個大家族,也是王姨的老家,據說祖上以前是清朝時的官宦後
代,而因為家境優渥的王姨自小便是被當成掌上明珠給養大。
原本十五六歲時,要給她指一門跟市裡同樣是官宦後代的聯姻婚事,但她卻死活不肯。原
因是她放著大好的名門後代不愛,偏偏愛上了到漢口村給人做工的王伯伯。
這一鬧騰可說是把漢口村這小小地方給弄個天翻地覆,直到最後,因為捨不得這唯一孫女
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拗脾氣,王姨的爺爺才答應了這門婚事。但條件是王伯伯必須給林家招
親入贅。
但彷彿是為了和家裡人撕破臉宣戰似的,王姨和王伯伯一成親後,王姨便去事務所給從了
夫姓,氣得林家爺爺自此一掘不振,沒幾年後便過世了。
而沒了主事的爺爺,王姨那不諳管理事務、又迷上了賭博惡習的父親,對家中事業根本沒
有打算,沒有收入卻又得養整片宅子的家口,林家在各處的房產只能一處一處的賣,於是
曾經風光好幾世代的林家,也就逐漸敗落。
隨著地方望族殞落,漢口村像失去了滋養的養分般,最後如同許多被遺忘在歷史中的風光
明媚一樣,只剩下現今一片小小的土地,和零落的人口。
小時候王姨和我說這故事時,她雙眼紅腫,盈盈淚水就像她那倔強的脾氣般,始終沒有落
下。雖說小小年紀的我,對這些事聽的似懂非懂,但我知道,王姨對自己如此不顧後果的
任意妄為,是十分後悔的。
--
走過沿路起此彼落的招呼聲後,我來到一處房屋較為稀少的空地,拐個彎後卻沒有見到應
該是小凡待著的那個小紅磚房,正疑惑著自己是不是記錯路了,卻不小心瞥見玉米田旁靠
近邊山坡的位置前,矗立一棟有些突兀祠堂。
倚山而居,規模不小,至少是個三進式的祠堂,青磚紅瓦配上朱漆楠木,看起來是個大戶
人家的宗祠。祠堂前有棵巨大古老的槐樹,對比周遭的枯黃與死氣沉沉,那棵槐樹枝枒開
的生意盎然,淡綠色的一片樹葉被風吹得輕輕搖曳,綠葉中幾處貌似剛開的花果,帶著點
淡黃色的白花,很是好看。
但真正吸引我目光的不是那座祠堂或那棵槐樹。
而是樹下站的那個人。
那個有著一雙如小鹿般的深褐色大眼睛,叫做閻言的男人。
我沒想過會在王姨的老家看到他,因為過於驚訝,所以一時間呆站在原地,忘了出聲。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原本一手放在樹幹上,抬頭望著那棵槐樹的閻言轉頭望來,
似乎和我一樣驚訝,他那雙好看的眼睛閃了閃,逕自朝我走了過來。
「閻言?」我有點難以置信,懷疑的問道。
「你怎麼會在這裡?!」一股山風吹來,雖說接近正午時分太陽正大著,但空曠的田野仍
是讓人不禁打了個冷顫。
他聞言,不知道沒聽見還是不想回答,只是笑了笑,開口說:「好久不見,老闆娘怎麼會
來這裡?」
我緊了緊沒披外套的身子,向他說道:「我來參加婚禮的,你怎麼會在這?你是漢口村的
人?」他眼神似有什麼東西一瞬而過,但隨即若無其事地輕輕一笑:「不,我只是剛好到
這裡找樣東西。」
金東敏說要到這裡找東西,閻言也說要到這裡找東西,可我始終看不出來在這個雞蛋點大
的偏鄉僻壤裡,這兩人到底能要找甚麼東西?
「你跑來這裡找甚麼東西?你住哪?要不要跟我回王姨家住?你這樣單身一人在這地方也
不方便,跟我回去至少有個照應。」看著我劈哩啪啦把話給說出口,他像是被逗笑了一般
,輕聲地笑了出來。他的笑容很好看,像是個二十幾歲的大男孩,一雙清秀的眉眼也笑的
輕輕彎了起來。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急躁,說了甚麼不該說的話,我抓抓頭有點不好意思說:「抱歉,只
是沒想到會在這撞見認識的人,一時開心忘了形……」
清脆的笑聲驀地停止,他目光不移的看向我。
「妳看見我,覺得很開心嗎?」
「開心啊,」被他直呼呼的眼神看得有點害臊,我感受到自己的臉一下子刷的就漲紅了起
來,於是清清喉嚨,趕緊把臉別到一旁:「在這麼遠的地方看見認識的人,當然開心!」
「而且還沒謝謝你上次送給我的串珠,後來也沒見你再來……」還沒能把話說完,一聲劃
破天際的尖叫從遠處傳來,與此同時,整個村子裡的狗群們像是約定好了般,齊聲吠起。
那尖叫聲太過驚心動魄,我顧不得閻言還在身旁站著,轉身就向尖叫聲傳來的地方跑去。
而跑到門口時,卻已經有十幾個人紛紛站立在宅子前方,貌似裡面有甚麼驚駭的畫面般,
沒人敢踏進門檻一步,一行人都只站在門口不遠處,交頭接耳,臉色煞白,甚至還有人跑
到路旁的田裡直接吐了起來。
我小心翼翼的鑽過幾個擋在門口的身影,往裡頭一瞧,就這一瞬間,我頓時間喉嚨乾涸,
發不出聲音,立刻知道為什麼沒有人敢踏進來了。
諾大的前院裡,遍地擺放著剛從山坡上採下的金針花乾,一片片黃澄澄的顏色,像是一幅
畫。
然而那幅畫的中央,一副極度突兀的身軀,像是被抽乾血液的木乃伊般全身乾癟,一根長
竿從他兩手手掌貫穿,一條紅線繞過長竿牢牢地綁在曬衣竿上,那具屍體像件衣服般被吊
在原本應是用來曬衣的竹竿上,在那個跌坐在下方的不斷放聲嚎哭的人影前,來回晃蕩。
正中午的大太陽曬得人頭頂發燙,然而我卻渾身發冷,全身寒毛直豎。
庭院中那具屍體臉上完全凹陷,皮膚乾巴巴的貼在枯瘦的骨頭上,嘴巴張大彷彿死前正在
驚恐的尖叫著,眼球處只剩兩個黑漆漆窟窿,空空洞洞的盯著所有看著他的人。
當看清楚眼前這駭人畫面時,我下意識摀住嘴巴,轉身跌跌撞撞就往門外衝了出去,蹲在
田邊忍不住吐了起來時,一道充滿顫抖的聲音在我身後大喊:
「出事啦!!陸家的孩子被殺啦!!」
那具晃蕩在金燦燦的金針花海中的乾枯屍體,是個不滿五六歲的孩子。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