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正想著該怎麼拿下這個迷惑人心的禍首，社團教室門口突然湧入一
群小朋友，讓她的注意無法不移到該優先保護的對象。
　　在陰曹，守著毫無用處的囡魂是那男人定下的鐵律，紅玉必須盡忠職守
。
　　小朋友們一人拿著一朵紙花，分送給在場的大學生，還有混在社團裡頭
的行政人員。
　　杜鵑（捧讀）：「哇，好漂釀，謝謝泥。」
　　紅玉一個分神，有個走路不太平衡的小妹妹，拿著一朵紅色紙花往她搖
擺走來。紅玉心中要她停下，但孩子怎麼能聽見她的心聲？
　　在小女孩碰觸到她之前，紅玉陡然退開兩大步，當她回過神已經來不及
，小女孩露出很是受傷的表情，快要哭出來了。
　　當小女孩就要湧出淚花，有人把她高抱起來，用力蹭了蹭彼此臉頰，這
麼一個簡單的舉動，逗得孩子咯咯笑。
　　梁金宣穿著連身的太陽花布偶裝，抱著小女孩，偏頭對紅玉綻開笑。
　　「學長，你什麼時候換的衣服？」紅玉冷冷問道，她也才轉開視線一會
而已。
　　「學妹，我可以跟妳講話了嗎？」頂著大黃花瓣、全身綠油油的梁金宣
殷殷期盼。
　　「『這些』，是怎麼回事？」
　　「社團活動，用社團的善款讓孩子們出門遊玩，最後以花表示感謝──
兒童光是存在本身，就能讓人感到幸福。」
　　紅玉憋著一口氣，腦中湧現太多問題還有太多想要吐嘈的話，梁金宣好
整以暇等著她的回應，先把小女孩抱去給育幼院的幼保員。時間不早，娃娃
車在等著出發了。
　　「拜拜，謝謝大哥哥、大姊姊，拜拜！」
　　梁金宣瞇著眼笑，一直高揮著手，直到再也看不見那群迷你的背影。
　　「小玉學妹原來和我一樣，都喜歡小孩子。」
　　「你是哪一隻眼睛看到？」
　　「妳一見到孩子們，好像什麼都忘了。」
　　與其說喜歡，不如說是心理創傷，紅玉上輩子就是因為生不出孩子被夫
家厭棄，轉賣去查某間。人們都說是因為她上上輩子壞事做盡，才會投胎作
石女。
　　紅玉又聽見梁金宣那口好嗓子，說著不著邊際的溫言軟語。
　　「不要緊，慢慢來，總有一天，妳一定能把他們擁進懷中。」
　　梁金宣把小女孩未能送出的那朵紅花，藉著身高差，輕巧地簪在紅玉耳
後。
　　不用他廢話，紅玉早就抱過許多家暴的嬰魂渡河，只是剛才被突如其來
活著的幼子嚇到，才會被他逮到空隙。
　　紅玉調整呼息，冷靜下來，抬頭望見梁金宣對她脈脈的目光。
　　「金宣學長？」
　　「抱歉，只是稍微妄想一下美好的未來。」梁金宣舉出雙手投降的手勢
，笑著退開距離。
　　他一退，眾所期待的外燴推車也進場了，在場的「信徒」立刻拿著環保
餐具站起身。
　　「妳還發呆做什麼？快去搶牛肋排！」杜鵑對紅玉大吼，張牙舞爪衝進
人群之中。
　　紅玉頓時陷進搶食的人潮，好似七月半眾鬼普渡現場。
　　她沒打算跟著眾人討食，就要逆向離開，沒想到有男的端著一大盤壽司
迎上來。
　　「洪同學，要不要一起吃呢？」
　　又有一個男的擠來紅玉面前：「我這邊有湯包喔！」
　　紅玉還沒能用冷酷的口吻拒絕，原本在外面看場子的青幾和白探（小黑
），趕緊過來驅散蒼蠅。
　　「青哥、黑哥，反正她又不喜歡阿宣教主，為什麼我們不能追？」眾學
弟怏怏抗議。
　　「做人不能忘恩負義吶，去去去。」
　　好不容易，兩男終於成功看住清純可愛的小學妹，沒讓她跟別的男人共
進晚餐。
　　「小玉學妹，妳喜歡吃什麼，我們幫妳拿。」
　　「不用。他人呢？」
　　「阿宣在休息室。」
　　紅玉以為他們會多講兩句，賣個苦肉計之類的，沒想到口風很緊。
　　「我們等一下會教大家做山茶花，回贈給小朋友。如果學妹有空，請留
下來幫忙。」
　　紅玉看向角落兩大袋紙花材料，走去餐台拿了兩塊三明治。青幾和白探
相視而笑。
　　接下來手工藝時間，紅玉和杜鵑一組，她不時聽杜鵑碎碎念為什麼不做
杜鵑花，一點也不尊重地基主。
　　紅玉第一次見到杜鵑，就知道她是「校花」，也就是鎮守這座大學的守
護神祇。這在仙靈之中很少見，光天化日混在人群中趴趴走，還會自己打工
賺錢。
　　「妳為什麼跟著梁金宣？」
　　杜鵑折著皺巴巴的紙花：「為了白吃白喝。」
　　「還有別的原因嗎？」紅玉希望聽見更有意義的回答。
　　「該怎麼說？就像瀕臨絕種的生物，有機會就多看幾眼，也不知道他還
能待多少時候。」
　　「什麼意思？」
　　「原來不是所有鬼差都有生死簿啊……去問妳家判官大人就知道了。既
然鬼可以轉世成人，人也會死掉變成鬼。」
　　紅玉放下已經堆滿小桌的漂亮紙花，直接拎著帆布包起身，逕自離開社
團教室。
　　走在寂靜的校園，她忍著撥打號碼的衝動，反覆釐清已然混亂的思緒。
　　「學妹，請等一下！」
　　紅玉不用轉過頭，就知道梁金宣身旁兩個跟班追上來。
　　「妳住校外，我們送妳回去──阿宣特別拜託的。」
　　「青幾學長、白探學長，不用勉強了，你們不是怕黑嗎？」
　　「咦咦，妳怎麼知道？」
　　他們向來喜歡風光明媚、陽光普照的山林，對於人類都市的黑夜有股難
言的排斥和恐懼。
　　「不過，你們來得正好，我心頭的鬱悶，正無處可發洩。」
　　「學妹，妳眼神好可怕，學、學、學妹──」
　　紅玉從茶色七分褲的褲袋下方，抽出一把黑漆的匕首。
　　「梁金宣是何許人也？為何爾等精怪甘願受他驅使？」
　　青幾和白探不約而同看向身後，可惜那個總是笑著為他們解危的人兒，
已經像睡美人昏睡過去。
　　再回頭，利刃已朝著他們面前刺去。
　　一個緊張，再也掩飾不住，眼鏡和墨鏡後，兩人分別露出一雙碧青色和
銀白色的眼珠，十指反射性擋下，分別朝紅玉射出水流和火焰。
　　下一秒，紅玉用纖柔的手臂把小水柱和小火星給彈開。
　　「啊啊啊，學妹，對不起，妳有沒有怎麼樣？」
　　紅玉不得不說：「沒事，學長你們好弱。」
　　兩男聽了，欲哭無淚。
　　「我們化做人形也不過二十年，為了在人類社會生活，真的很辛苦。」
　　「說重點，不然把你們燒了做烤田雞。」
　　「嗚嗚嗚。」學妹好可怕。
　　他們想了很久，才從三年前的事開始說起。
　　「我們失去家園後，就跟著山神哥哥到處流浪。有一天在小吃麵攤看到
新聞，就是阿宣放火燒死人。」
　　「阿宣回城市上國中之前，跟我們一起在山村長大。」
　　回想起來，那真是相當美好的日子，寂寞的小人兒得到了小玩伴，而他
們得到一個孩子純粹的真心。
　　「我們明知道人妖有別，但是──」
　　早在分別那一天，就立誓要和他劃清界線，人是人，妖是妖，不應該混
在一塊，不然彼此都會失去融入群體的機會。
　　可是就算他們忍耐著不去見他，也沒有讓他得到幸福，孤零零地站在麥
克風和攝影機包圍的受刑台上，直到承受不住碎去。
　　青幾哽咽說不下去，白探急急搶話：「小玉學妹，阿宣真的不是壞人。
」
　　「不管我們多努力，都沒有人願意相信他……每個人只要看過報導，就
會離他遠去，即使受過他恩惠的人也一樣。」
　　「說重點。」
　　「紅玉大人，阿宣他是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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