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覆水難收，打了就打了，紅玉認為與其道歉，不如就地解決梁金宣
讓他去陪當年的十九條人命，什麼麻煩事都沒有了。
但這是判官大人的命令，她把加大滷肉飯吃了，還是硬著頭皮回茶館。
可紅玉才起身沒多久，就看見救護車呼嘯而來，救護人員提著擔架急急
衝上樓。沒多久，救護人員把一個用外套遮著臉的男人扛上車，又呼嘯而去
。
雖然看不到臉，但那個緊急被送醫的男的應該就是梁金宣本人。
紅玉沒想到梁金宣竟然這麼不禁打，這才開始後悔，要是就這麼死了，
她就要下去跟判官大人請罪領懲戒牌。
她百年陰差生涯的懲戒牌堆得像山高，火燒和水淹儘管來，但就怕陸判
被閻王捉小辮子，什麼也沒說代她受罰。這種事，她忍受不了。
紅玉走回二樓包廂，靜悄悄的，寵物箱還遺留在桌上。要是等下服務生
來收拾，不知道會塞進倉庫還是扔到回收桶。
「學妹、學妹！」
紅玉聽見呼喚，發現桌子底下躲著兩個裸男學長，趴在地板上，仰頭看
著紅玉乾笑。
「青幾學長、白探學長，我要報警了──」
「我們不是自願全裸啊，只是受到驚嚇，暫時變不回原身！」
他們向紅玉說明，在她走後沒多久，梁金宣就倒下了，昏迷不醒。
「好吧，我最多判個過失殺人。」紅玉嘴上表示遺憾。
「阿宣還沒死啊！」
兩男小聲告訴紅玉，梁金宣不希望她知道他身體不好，拜託他們不要說
出去，但他就真的是個病號。
「暑假才動換肝手術，醫生要他多休息，他卻天天往學校跑。」
「關我屁事。」紅玉不喜歡他們意有所指的說法。
「學妹，妳可不可以帶我們回家？……啊，就是阿宣他家，我們三個住
在一塊。」
青幾向紅玉說明，他們和梁金宣重逢之後，一直寄住在他家陽明山別莊
。梁金宣母家那邊的親戚對來歷不明的他們頗有微詞。椿老闆才會擺攤努力
賺錢，想讓他們搬出去住，可是臺北房租真的好貴，嗚嗚。
「那梁金宣怎麼辦？你們不是一起來的嗎？」紅玉想把他們儘快送走。
「我們也想過先去醫院。可是讓妳看到他生病沒化妝的樣子，總覺得他
會難過，還是不要好了。」
紅玉哪管梁金宣的面子，而是想著她才剛接下的保鑣任務。
「他在醫院安全嗎？」
「安全……應該吧，畢竟是他外婆家族的醫院，他大舅舅是院長。」
既然如此，紅玉決定暫時不管梁金宣的死活，病人還是留給醫生去醫。
等兩個學長變回青蛙和像是楓香果實的小黑球，紅玉把他們塞進寵物箱
，離開茶館去搭客運。
聽說天上界的神明出差都坐高鐵商務艙，而紅玉一點也不羨慕，能省則
省，否則就怕應驗小蟬烏鴉嘴：陰曹再赤字下去，陸判前輩說不定就要去賣
屁股了。
到了客運站，被紅玉禁止出聲的妖怪學長，悄聲拜託她一件事。
「學妹，妳可以幫我們打個電話給阿宣報平安嗎？」
「真煩人。」
「對不起！」
即使嫌棄，紅玉還是勉為其難撥了電話。過了一會，手機才接通。
「小玉學妹……」
紅玉聽見梁金宣強撐著笑容的氣音，不跟他囉嗦，直接跟他說，他那兩
個妖怪朋友，她帶走了。
「麻煩妳了，謝謝妳……」
紅玉俐落掛斷電話，可能平時梁金宣總是呱啦呱啦講個不停，這樣的他
讓她感到陌生，但又隱隱有股似曾相識。
紅玉懷疑，她上大學之前，洪小玉和梁金宣應該有見過面。
「學長。」
「是！」
「除了你們，梁金宣有別的『同伴』嗎？」
他們沉默好一會，才說可能因為縱火案的關係，梁金宣生病的時候，從
來沒有國高中的同學來看他。
但是他的確有一個至交，他們從沒見過，只聽過梁金宣提到過，好像叫
「阿里」，教梁金宣怎麼開車、抽菸喝酒還有玩女人。
紅玉聽起來，似乎是很爛的酒肉朋友。
「學妹請別誤會，阿宣還是處男。」
「不好意思，我並不想要知道這種無用的資訊。」
「聽說女鬼都喜歡處男。」
「想下地獄嗎？」
兩位學長終於閉上嘴，乖乖待在紅玉手上的寵物箱。
可惜他們安靜沒多久，又呱呱自言自語起來。
「都怪我們變成人類小孩去找他玩，就像椿哥說的，他不應該認識我們
。」
「害他以為人也會一心只愛著他。」
「是我們害慘了他……」
紅玉受不了了，對著寵物箱低語。
「學長，錯的是栽贓他、傷害他的壞人，不是你們。」
小青蛙和小黑炭兩雙黑豆眼珠直溜溜望著紅玉，紅玉沒想到這麼簡單的
道理，竟然沒有人告訴他們。
這社會習慣指責弱者，把責任轉嫁給底層去承擔，聽久了會誤以為那是
真理。也是，不是每個人身邊都有非正道不走的參照對象。
紅玉打開箱蓋，用食指腹輕點青蛙和圓蒴果，牠們害羞躲到角落；不過
再一下子，又回來蹭了蹭紅玉的手指。
回到臺北城，紅玉去地下街給學長們買了衣褲，讓他們能避免妨害風化
罪名的情況下平安歸家。
「我們得先回去把燈打開，等阿宣回家。」小黑學長認真說道。
精怪總有股人類少見的純粹，一心一意為對方著想，不知變通。但就這
點，紅玉並不討厭。
「他家人呢？」
可能紅玉在他們眼中不再是生吞少男的女鬼，兩位學長回答她的問題變
得坦率許多。
「他爸爸在國外，媽媽也在國外。」
紅玉隱隱呼了口氣，沒有雙親駐守的家戶特別容易出事，就算父母沒什
麼用也還是有它的隱藏功能在，是陰曹統計過的大數據。
這讓紅玉必須煩惱要如何不讓梁金宣誤會她是在回應他追求的情況下，
近身保護他的安全。
好吧，往好處想，至少她接到的任務不是保護青蛙妖和黑炭妖，不用一
路護送兩個成年妖怪回家。紅玉轉身要走，又被學長們囁嚅叫住。
「學妹，妳怎麼知道他……想不開的事？」
紅玉只是假設，找藉口揍人。
「吸毒等同自殺。」
「妳怎麼知道他……」學長們不敢再問，總覺得無所不知的學妹好可怕
。
紅玉真心覺得諷刺，天堂庇護所原本是幫忙青少年戒毒的地方，創辦人
卻染上毒癮。
「阿宣很怕會再發作，這些年就算有異性追他追得很勤，他也不敢耽誤
對方。」
「哦。」
但是梁金宣對紅玉卻完全不保留，盡其所能把他最好的一面展現給她，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的心意。
「學妹，妳對阿宣來說，很特別。」
周一，早該來煩她的梁姓學長，一整天都不見人影。
紅玉特地去電機六館地下室領便當，有許多「嗶哩」社團的成員在幫忙
發飯，還是沒有看見梁金宣。
「小玉，妳來啦！嗶哩、嗶哩！」杜鵑招呼一聲，堂堂守護神竟然已經
混進社團成員，在隊伍盡頭發愛玉果凍。
「妳好。」紅玉冷淡地進行社交辭令。
「喏，紅茶桶在那裡。」
紅玉不喜歡被誤解她特別來喝免錢茶水，但她還是去倒了一杯。
「妳男朋友今天不在。」
「他不是我男朋友。」
杜鵑歪了歪頭：「那他身上怎麼會有妳的氣味，你們不是那個了嗎？」
「並沒有好嗎？」
紅玉重申造謠會下地獄，但身為守護神的杜鵑根本沒在怕，精怪又不走
陰陽輪迴系統。
沒有人向紅玉做出請求，但喝了一杯茶水的紅玉還是把及肩的頭髮綁成
馬尾，跟著不熟的社團同學一起發便當。
她本想趁機向杜鵑詢問梁金宣什麼時候會去死，她好抓準時機救人也就
不用常常在他身邊耗著，但紅玉卻脫口而出另一個問題。
「杜鵑，好人會有好報嗎？」
陰曹進了許多新人，不少是年輕警察，通常是家裡沒錢的才會放棄大學
去考警察，紅玉自己也認識一個。
然而，別人還在受父母照顧的時候，他們就死了。有的死在歹徒手上，
有的被惡劣的長官欺凌，有的不堪沉重的工作量。
判官大人問他們還有什麼遺願，有的說要想再看一眼阿公阿嬤，有的搖
搖頭，就這麼認命結束一生，因為活著實在太辛苦了。
陸判合上簿冊，感慨道，如果他們死前有人可以伸出援手，該有多好？
紅玉想到梁金宣的父親，紀錄顯示梁父當年從政大力提倡警政體系的改
革，重重動搖到警界高層的利益分配，也因此當梁金宣出事的時候，警方那
邊有人想盡辦法羅織罪名，後來也成功讓改革案胎死腹中。
如果梁父不是真心想要做事、如果梁金宣不去做那個要給逃家青少年幸
福人生的白痴實驗，他們應該都會過得很好。
「好人不會有好報，因果報應只是你們家判官大人的一廂情願。」
紅玉從不太會說謊的仙靈口中得到答案，有股如釋重負的感覺，終於可
以完全捨棄最後一絲對天道的寄望。
「杜鵑，梁金宣是好人嗎？」
「他不太成熟，稱作男人還太早，就是一個妄想拯救世人的好孩子。」
「我明白了。」紅玉下定決心。
這時，入口響起尖叫，大批員警湧入地下室，把來領便當的學生們嚇了
一大跳。
紅玉看青幾和小黑學長倆不在……算了，他們在也沒什麼用，就像屢屢
陰曹地府出了大事那般，前腳一跨，挺身而出站在風頭，和警方帶頭的雙下
巴警官對質。
「你們在做什麼？這裡可是學校。」
雙下巴警官看紅玉不過一個嬌弱的小女生，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
「梁金宣涉嫌校園販毒，你們都跟他有關係，全都抓起來！」
真是個聳動的罪名，但紅玉可是看管人間墮入地獄的惡魂上百年，沒在
怕的。
「證據呢？令狀呢？」紅玉冷聲質問，對方因而惱羞成怒，叫來兩名手
下要把紅玉拖下去。
紅玉瞬間穿過兩人，伸出纖細的手臂，把帶頭的雙下巴警官重摔在地。
大伙怔了怔，氣瘋的警官直接對紅玉拔槍。
就在這時候，涉嫌賣毒的某學長衝進人群，一把抱住紅玉，把她緊護在
懷裡。
「金宣學長，你這是性騷擾。」
紅玉推了推梁金宣，發現他瘦歸瘦，還算有力氣。
「對不起，一下子就好，事後我會誠心向妳賠禮。」梁金宣低聲向紅玉
保證，然後轉頭看向舉槍的警官。
那張平時總是堆滿笑意的俊逸容顏，頭一次染上怒色。
「方局長，請轉告申老前輩，縱使我們蔡家不再過問政事，不代表國家
只有一個申四維。」
紅玉聽得懂梁金宣「行內人」的警告，這番話也透漏出不少不為人知的
資訊──原來當年伸黑手的垃圾人，就是政界的申氏家族，長年與梁金宣母
家蔡氏集團交好。
不過自從三年前的案子，向來很會「選邊」的蔡家，慢慢淡出政治圈，
不再表態支持政黨和候選人。
紅玉猜想，看來兩家已經鬧翻臉，不然身為蔡氏集團鍍金長外孫的梁金
宣，不會沒事被找麻煩。
方局長像個忠誠的走狗大罵：「你竟然直呼黨主席的名字！」
梁金宣仍是貴公子作派，看著對方的眼神帶了一絲憐憫，以上對下的口
吻，溫聲勸說。
「方局長，你身為警察局長，不應該只為特定政黨高層服務，否則人民
無所適從。」
垃圾警官矢口否認：「少在那邊胡言亂語，不管是你還是你女朋友，你
們全都完蛋了！」
梁金宣頓了下。
「學長，澄清。」紅玉又推了他一把。
「方局長，你誤會了，學妹現在還不是我女朋友。」梁金宣露出燦爛又
白痴的笑顏，明顯暗爽在心中。
紅玉認為，別管保護令，她還是先宰了他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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