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扶著梁金宣,技術性閃避他人的耳目,離開學校。
梁金宣居住的高級別墅才被歹徒闖入過,不安全;而他母家那邊的家人
要是知道他又出了事,絕對不會給他任何商量的餘地,一定立刻把他專機打
包送到國外。
紅玉嘆口氣,看來只剩下自己那個鬧鬼的凶宅。如果可以,她寧願把梁
金宣扔進新店溪毀屍滅跡,也不想帶男人回到她住的地方。
一路上,紅玉本希望梁金宣能閉上嘴,別跟她抬摃;但他真的安靜得像
個死人,紅玉才知道孤男寡女之間能有多尷尬。
梁金宣準確地察覺到她的想法(這點實在很噁心),輕聲說起他不同於
常人的童年。
天堂、仙境、桃花源……他想過無數次,該怎麼稱呼那個地方?
他從小父母聚少離多,多是父親帶著他四處做研究。有一天,父親把他
帶回「家鄉」,將他托給「故人」,說自己要離開一陣子。
當時梁金宣不知道父親即將入獄,只是想父親這麼做一定逼不得已,他
不能讓爸爸擔心,裝作很喜歡新家的樣子,笑著目送父親離去。
「你就是愛逞強。」
梁金宣柔聲承認:「我就像我爸爸……」
還是孩子的他,到夜裡就撐不下去了,穿上鞋想去找父親,但夜裡的山
林一片漆黑。
他沒有哭,才低下頭,就被一雙毛茸茸的臂膀擁進懷中。
梁金宣形容毛茸茸的觸感,比高級天鵝絨還要舒服,年幼的他被這麼抱
著入睡,再也睡不回一般的床。
那是他父親的「養母」,大多時候隱身在山林和溪溝中,偶爾才會現形
,他都叫她「姥姥」,青幾和白探則是稱祂「山神大人」。
「學長,你腦子還好嗎?」紅玉追問一句,梁金宣只是笑。
如果梁金宣所言屬實,他就是山神養大的孩子,難怪身旁繞著一群笨蛋
精怪。
他在父親身邊的時候,一直活得很懂事獨立,來到九來村之後,成天和
小伙伴玩在一塊;玩累了,毛茸茸的山神大人就會出現,把他抱在肚子上帶
回家。
「說來不孝,我在九來,從來沒有思念過父母親。」
整座山毫無保留的寵愛,著實填滿一個孩子容易寂寞的心靈。
梁金宣回到人類社會後,絕口不提山間的經歷。除了懷抱同樣秘密的父
親,不會有人了解他。
「每當我感到沮喪,我就會想要『回家』……」
然而,五年前,山崩石埋,九來村不復存在。
「我應該早點回去的……」
「回去又如何?一起被埋嗎?」
紅玉想到梁金宣國高中在學的紀錄,無數的獎狀和一張又一張笑顏燦爛
的得獎照片,旁人看了一定以為他過得很爽。
「你那個時候就開始吃藥了?」
「我意識到心理出了狀況,想自行研發出不會成癮的鎮靜藥物,來抑制
毀滅的情緒……結果好像做出超越一級毒品的藥物……」
「白痴。」
「在療養院給妳看到戒斷發作的醜態,我真的好後悔……」
「你說什麼?」紅玉頓下腳步。
「難怪妳會覺得我很噁心……」梁金宣笑著笑著,就快哭出來了。
「你本來就很噁心。」
紅玉給梁金宣和洪小玉的關係做過各種推斷,以為兩者之間存有未了的
情緣,沒有想到他們的初識會是在精神療養院。那時候洪小玉真身已經自殺
離世,「醒來」的是紅玉這個替代品。
不是別人,一直都是她嗎?
紅玉把人帶回租屋處。做好基本的「處置」後,輕敲落地窗,開啟與冥
間的通訊。
好在外面下起雨來,勉強在白日連上訊號,雨點打著的窗台浮現少女朝
氣的臉龐。
「紅玉前輩~妳後面那個睡美男,是金宣公子嗎?」
「那不重要。請回報兩日城中術士移動的途徑。」
「嗯嗯,昨天凌晨時分,陽明山聚集一堆高人法師,我還以為他們要去
泡溫泉。」
「來歷?」
「都是『公會』名冊一等一的法師喔。」
「雇主?」
「政界,申氏。」
陸判從未要紅玉找出縱火案的真兇,紅玉猜想,判官大人約莫已經預料
到,兇手為了掩蓋罪行,一定會主動浮出檯面。
那些術士以為綁架兩個大學生,神不知鬼不覺,不過紅玉三兩下就從城
中游魂的眼線,取得學長們被囚禁的地點,是個靠山的破廟。
小蟬認真讀書陸判整理給她的資料:「申氏不僅是大官,還很迷信,傳
說申老頭子為了長生不老,與我們死對頭仙宮有勾結。紅玉前輩,需要支援
嗎?」
「不用。」紅玉向來喜歡單幹,一百多年都沒配過搭擋。
小蟬曾經被判官大人短暫派來跟紅玉實習,都在給她提鞋和幫喬內衣帶
子,兩鬼也因此相熟起來。
「妳不用客氣啦,我找了一個小幫手給妳喔!」
「就說不用了。」
這時,門鈴響起,但紅玉所在的樓層是禁止進入的廢屋。
紅玉用力戳了小蟬的臉頰出氣,關掉通訊,起身去應門。
門外是個把寬袖道袍套在學生制服外的高中生,大概十六、七歲,抓了
一個很屁的油頭。
「委託人,我是Cherry,很高興妳的指定,這是我的名片。」高中生僵
硬地說出行業樣版的自我介紹。
紅玉接過手繪的小花名片,莫名有種援交未成年的感覺。
「Cherry是櫻桃,你要說的是Jerry吧?」
「少、少囉嗦,大學生了不起嗎?我要是拼一點的話,也考得上T大!
」
「你PR值多少?」
高中生馬上轉移話題:「委託人,事不宜遲,我們出發吧!」
紅玉不知道小蟬從哪裡找來的天兵,但陰間人力匱乏也是事實,既來之
,就讓人去做牛做馬。
紅玉請他稍等一下,關上門,走到梁金宣身旁,把他上次偷塞來的紅茶
色兔子布偶放到他身旁。
「學長,桌上有蘇打餅,在這裡你安全無虞,請別隨意離開。」
梁金宣眼睫動了下,沒有應聲。
「敢亂跑,我就打斷你的腿。」
梁金宣忍不住笑出聲,紅玉瞪了他一眼,都身處生死交關的劫難之中,
還敢笑啊?
紅玉手指抹上墨水,再次加強梁金宣身周的結界。梁金宣雖然睜不開眼
,但還是準確握住她的手。
「小玉學妹,路上小心……」
「不用你廢話。」
紅玉拎著帆布包和櫻桃小道士會合,報上支援的去處。小道士問紅玉有
沒有車,機車也好,紅玉回說當然沒有。
「我本來不想用這招的。」小道士神秘兮兮從背包拿出一本破舊的線裝
書,說是他的祖傳秘法,「我看紅小姐命格偏陰,如果妳不怕黑,我們可以
走鬼道。」
「哦?」紅玉挑了下眉。鬼道如其名,專門給鬼走的路,一個下面毛還
沒長齊的小道士怎麼有辦法找到路?
只見「櫻桃」小道士拿著線裝筆記本,雙指並攏,喃喃幾句不成聲的「
鬼語」,黑漆的小洞就在他們面前開啟。
「走吧,不要被陰差發現了。」
已經發現了,紅玉本身就是資深鬼差,回頭就會上報。
小道士點起一盞小紙燈,拎著燈走在前頭,紅玉跟在他身後。
「櫻桃,你是怎麼接到這個案子?」
「我不是櫻桃,我是……反正有案子就接了。」
櫻桃碎碎念般跟紅玉抱怨,那些好價碼的案子都被可惡的高層暗摃,他
都是去撿公會網站上被棄的「白單」,像今天的跑腿費是六百元整。
「六百塊你也做?」
櫻桃露出被生活所逼的悲慟表情。
「你不是公會領牌的道士嗎?」
「等我成年,我就會領到牌了。」
「你不是正統的法師?」
「我家門正統不過,只是我年紀太小,實力……還差一點點。」
「我不是在談論你們道門那些迂腐的傳統,我的意思是,我要救的精怪
可是公會道士綁架的,你要跟你的前輩們對抗嗎?你們道士不是很講究輩分
?你以後怎麼在道上混?」
櫻桃頓了頓,才說:「這不是小姐該擔心的事,我等修道之人,如果無
法行正道,才是道界的憂患。」
「你倒是會講道理。」
「我哥哥都是這麼說的。」櫻桃咕噥一聲,伸手一劃,眼前出現亮光,
看來是下著小雨的郊區。
櫻桃就要從鬼道跨出人間的墓仔埔,紅玉來不及提醒,他就整個人栽進
積滿泥水的墓穴裡。
紅玉輕巧地跳出鬼道,蹲在已經撿完骨的墓穴旁,把沾滿泥巴的小道士
拉上來。
櫻桃抓好的油頭都塌下來,好不可憐。
「……謝謝姊姊。」
「不用謝,沒撞壞頭就好。」
紅玉環顧四周,雖然降落的地點不好,但是目的地已經在不遠處。
紅玉用教室回收桶撿來的二次紙,畫了地圖給櫻桃看──她要從後山繞
路過去,到時他就在外面給她把風。
「把風?」
「不然你才領六百塊還要未成年去前面送頭嗎?」
這種事要是讓判官大人知道,紅玉可是會被唸上一頓。
滿身泥巴的櫻桃端出高人的架子:「好吧,不過只要妳願意加錢,我就
會幫妳一點小忙。」
「放心,我沒有錢。」紅玉回絕得很乾脆,小屁孩別來礙事。
紅玉帶著櫻桃爬上小廟後方的草坡,趴在滿是蟲蟻的地面觀察破廟中的
動靜,有兩個守衛,裡面有四名術士,學長倆不明。
紅玉一直安靜等著,期間櫻桃想找她搭話還被她瞪,直到有人提著便當
過來,紅玉才抽出藏在大腿內側的小刀。
天還沒黑,頂多陰雨有些昏暗,可是等櫻桃看清楚,紅玉已經側身貼近
守衛之一,一刀刺入側腹,
另一個注意到的時候,紅玉重擊守衛喉頭,讓他無法發出求救聲就昏死
過去。
紅玉帶著染血的凶器走進廢棄的小廟,沒有見到人,只有滿片的山茶花
。
紅玉呼口長息,也對,綁人沒有帶去海濱是歹徒智障,精怪的巢穴就是
山區,只要有泥土和水,山神大人就能降臨。
小廟中央屈膝坐著穿著薄紅紗的美人,以往紅玉看他總是一身樸素的工
作服,但花妖這種精怪,本性就該妖艷綻放。
「椿老闆,人呢?」
「埋在土下。」
紅玉有些頭疼:「我以為你知道,仙靈只要在人間出手,你們就會被人
類術士視為有害的妖怪。」
山茶花老闆蔓生綠葉的雙手仔細護著淚眼汪汪的小青蛙和小黑炭。
「那都無所謂。」
「那梁金宣呢?你也無所謂嗎?」
紅玉不喜歡息事寧人,為了一口氣,同歸於盡也無妨,可是梁金宣表明
他就是有軟肋在對方手上,他不想要被家族送去國外,也不想要這群非人親
友離開他身邊;再怎麼辛苦也不想要別離。
紅玉那句話就像一把刀往椿老闆心頭插去,他決定出手,也就表示他選
擇了「這邊」,放棄了身為人類的梁金宣。
「小玉姑娘,我是代理山神。」
「我知道。」
「山神大人原本屬意的是金宣。」
紅玉揚起美目:「開什麼玩笑,山林怎麼可能把神格讓渡給人類?」
可是不管是椿老闆、青蛙還是黑炭學長都沒有反駁。
這不是尋常的事,人類可說是自然界的敵人和害蟲,但因為他們山神大
人非常、非常疼愛這個愛笑的小人兒,他們也就默認下來。
可有一天,梁金宣出獄的父親來山上接他,說要跟他一起生活,梁金宣
放棄長生的機會和桃花源,跟著父親回到人類社會。
後來如紅玉所知,九來村發生山崩,山神大人過世了。
精怪不知變通,很是固執,山神大人到死也沒有改去繼任者的名字。
紅玉快要被這些山野小妖給氣死,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現在才說!
「馬上,離開!」
「學妹,別這樣嘛……」
「在人類術士發現之前,全都給我滾!」
紅玉兩手召出獄火,發狠威脅樁老闆和笨蛋學長倆,要是不走,她會在
他們落入道士之前,把他們一把火燒了乾淨。
椿老闆仍是不願意走,他若是一走了之,代表著把爛攤子全扔給紅玉去
承擔,而陰鬼怎麼承擔得了天道?
「妹妹。」
「我不是你妹妹,你不必保護我,你還有更多需要保護的對象。代理歸
代理,你總歸是山林的神靈。」
紅玉好不容易才說動椿老闆,讓他收攬起滿室花葉。
椿老闆曳著紅紗,半身沒入地面,向緊盯著他的紅玉回眸。
「對不起,我無法違背金宣的意志。」
這話是什麼意思?紅玉沒能細問,身後的廟門就爆破開來。
察覺到異樣,支援的術士們蜂湧而至。
「妖孽!哪裡走!」
紅玉手一揮,以她自身為界,滴滴答答,從屋頂、斑駁的牆邊和眾人從
腳下漫出污濁的黑水,令人看不清前路,把椿老闆和小精怪深藏起來。
「各位道長,奴家竊問一句,三年前,大火中,十九條魂魄,至今身在
何方?」
這個問題一出來,在場的術士無不臉色大變。
紅玉就知道人類修士幹不了好事。縱火案不是意外,而是蓄意為之的屠
殺。
可是紅玉想不通動機,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們以人命祭天,助申氏盜取真龍天命,該當何罪?」
青澀的男聲從人群後方傳來,櫻桃提著一把青劍,清澈的雙眼目不轉睛
看著這一群可以當他爸爸哥哥的前輩們。
紅玉反問櫻桃:「真龍天命?」
「現代社會沒有皇帝了,就是大總統的意思。」櫻桃特別向紅玉說明,
故意兩手向她拱去,「我受道教公會之長張天師所託調查三年前的命案。人
間的事,怎麼能讓你們陰曹來插手?」
紅玉揚起美目:「你是故意跟來的?」
櫻桃昂高臉龐,藏不住得意的神情,被他騙過了吧?
不過他沒能得意太久,下一秒,原本對著紅玉的術士們全都轉向,抓著
法器衝過去要給櫻桃滅口。
「小心。」紅玉不帶感情提醒一聲。
櫻桃俯身以劍指地,觸發地面的咒文,和眾人迎面而來的法力撞擊出風
暴。
紅玉必須承認,是她小看了櫻桃,修道者極重天分,就算英文不好、長
得不帥也無關修道者的實力。
櫻桃借力使力,在極短的時間內,耗盡彼方的氣力,一個人壓制住一群
道行比他還高的術士們。
紅玉差不多猜到他的身分,能開鬼道、役使自然元素……雜學得可以,
還有那把標誌性的碧青色家傳寶劍,難怪陳小蟬敢把一個人類道士請來她身
邊,畢竟跟判官大人有些淵源。
眾術士咬牙喊道:「你是什麼人!」
櫻桃脫力撐著青劍,狼狽地吹開眼前的劉海。
「吾乃陸家風水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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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小老么登場。
與本文無關的題外話,四個兄長,其中三個是學霸,還都長得很好看,追求者不斷。
陸氏老么: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