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醫院病房。
病床上的老人在沉睡,照顧的年輕人躺在狹窄的沙發上,閉著眼睛,眉頭緊皺,顯然睡得
很不舒服。
安靜的病房內,只有醫療儀器在閃爍著微光。
半夜三點,病房的門悄無聲息地開了。
睡在沙發上的年輕人手指動了動,他平常都睡得很警醒,今天卻睡得意外的沉。
與之相反,病床已多日昏迷不醒的老人卻突然睜開眼睛。
老人混濁的眼睛盯著天花板一會兒,慢慢移向門邊。
這一瞬間,他瞳孔一縮,牙關開始打顫,枯瘦的手猛然揪緊被單。
「俊山……俊山……」
老人含混不清地叫著沙發上年輕人的名字,可惜年輕人睡得很熟,沒有絲毫要醒來的跡象
。
令人煎熬的折磨大約持續了約二十分鐘,到最後,病床已經完全被冷汗打濕。
尖銳的警報聲響起,睡在沙發上的俊山猛然驚醒。
「爺爺?」
年輕人揉著惺忪的睡眼,往病床上看去,卻怔住了。
病床上,老人臉上帶著安詳的微笑,雙手交疊抱胸,已然氣絕。
在他懷裡抱著的,是一把散發著淡淡黑霧的彎刀。
……
「太奇妙了,我還是不能肯定。」
鑑定師最後再透過儀器觀察了一次,然後站起身,搖了搖頭。
賣家微微皺眉,說:「不能肯定什麼?年代?朝代?」
鑑定師收起儀器,隔著手套,小心捧起彎刀。窗外的夕陽照進來,刀面散發著冷質金屬光
澤,看起來與一般的刀並無不同。
「年代,朝代,都不能肯定,」鑑定師將雙手將刀奉還給自己的雇主:「我承認這是超乎
我知識範疇的文物。」
賣家微微嘲諷道:「那不然你跟我說說有什麼是你肯定的?或者你可以介紹其他鑑定師給
我?」
鑑定師並不生氣,慢條斯理地脫下手套,「我有自信我在這個圈子裡是數一數二的人,當
然,我相信民間還有隱藏著比我還厲害的高手,先生可自行去尋訪。」
「至於你說有什麼是我能肯定的……」鑑定師沉吟一會兒,「不,我不能肯定,但我有個
猜測。」
「這個東西可能不是我們現在已知地球上任何文明的產物。它可能早在八千年前,一萬年
前,兩萬年前……」
「這有可能是上一個文明的遺跡。」
……
一個月後,鑑定師吃完晚餐,正在書房裡看書,女兒敲了敲門,走了進來。
「爸爸,你有空嗎?」
鑑定師放下書本,溫和微笑,「什麼事,親愛的?」
女兒捧著筆電,走了進來,「上個月你花一整個月測試的那把古刀,我在佳士得的網站上
看到了。」
鑑定師微微一愣:「我看看。」
確實是那把刀沒錯。鑑定師沉思了一下,拿起手機,打電話給一個月前來拜訪的那位客戶
。
直到打了第三通,對面才接通。
「喂,先生,是我。我在佳士得網站上看到你給我鑑定的那把刀……對,什麼,你說不是
你去賣的?」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有點氣急敗壞,鑑定師越聽越詫異,最後道:「那麼我先不打擾你了,
有需要幫忙的再聯絡我。」
通話切斷,女兒好奇地問:「什麼情形?」
鑑定師想了一會,說:「那把刀,憑空從那位先生手上失蹤了。」
女兒敏銳抓住重點,「不是失竊,是失蹤了?」
鑑定師點頭,「對,就好像刀有自己的意識一樣,離開了自己的主人。那位先生在刀失蹤
以後就僱人四處尋找,卻一無所獲,直到剛剛才發現它出現在拍賣行的網站上。現在他應
該正在和拍賣行的人交涉。」
女兒道:「爸爸你可以作證,一個月前那位先生確實有拿刀來給你鑑定。」
鑑定師搖了搖頭:「一個月前刀在他手上,不代表他不能在這一個月之間脫手,這沒法證
明什麼。」
女兒離開書房後,鑑定師想了想,登上拍賣網站,看了一眼拍賣的時間。
2022年5月14日,晚上7點20分。
他默默記下這個時間。
……
台北,某大學泰拳社。
倪采羅從場上下來,頭髮隨意地挽在後腦勺,髮梢都在滴著水。她走到置物櫃前,摘下拳
套,拿起水來仰脖子就灌。
她放下水壺,走到一個正在練側踢的男社員身邊,道:「胯扭開,還不夠。」
那男社員剛來不到一個月,還沒跟社長說過幾句話,有些緊張,道:「這樣嗎?」
倪采羅說:「不,」她把水壺放到一邊,道:「踢,然後停在空中。」
男社員照做。倪采羅走過去,直接上手,一手扣對方的腰,一手扳對方的膝蓋,「這樣,
整個胯拉開。」
那男社員唉了一聲,漲紅了臉。倪采羅拍拍他的肩,說:「疼?拉筋拉得還不夠,再拉開
一點。」
「社長,」幹部走過來,「今天禮拜五,怎麼有空來練?」
倪采羅道:「要比賽了,多練一點。再說,我想碰運氣,等個人。」
幹部問:「等誰?」
倪采羅正要回答,只見社團門口來了個人,她看過去,眼睛頓時一亮,走過去道:「妳好
,請問妳是薛穆芸嗎?」
幹部望過去,待到看清女人的面孔,有些愣了。女人長得很高,肩寬長腿,身板比例極好
,而且五官美得有點像電影演員。
薛穆芸看向倪采羅:「我是。請問妳是?」
倪采羅伸出手:「我是倪采羅。上次我有看到教練跟妳對練,只可惜沒來得及去跟妳搭話
,」她偏頭笑著,眼睛閃著光,「我向教練問了妳的事,教練不肯細說,只告訴我妳的名
字,又說他也打不過妳,要我有機會自己來請教妳。」
「來跟我打一場吧,好嗎?」
薛穆芸微微一笑,「我們兩個量級差太多,打起來沒那個意思。」
倪采羅嘴角噙著笑,「我知道,我就承認吧,我是想讓妳指點指點我,拜託,好不好?」
薛穆芸笑了笑,道:「好。」
倪采羅拿了自己一捆未拆封的拳擊繃帶給薛穆芸。薛穆芸的手很大,倪采羅又找了一副十
二盎司的拳套。
第一局,倪采羅讓薛穆芸不要留情,她要真正感受一下薛穆芸的實力。兩人開打,不到一
分鐘就結束了。
倪采羅回憶著剛剛彷彿被一座山籠罩的壓迫感,不可思議道:「妳的力氣怎麼這麼大,我
完全動不了妳。」
薛穆芸道:「量級差距。」
倪采羅道:「怎麼可能,你身高大概一七幾?體重也就六十多公斤吧,我跟七十幾公斤的
男人打,也沒有這種被狠狠壓制的感覺。」
薛穆芸失笑:「誰跟妳說我只有六十幾公斤的?我可是比你們教練都重。」
倪采羅想到教練那熊一樣的身材,又打量薛穆芸,懷疑道:「不可能吧,教練八十幾公斤
,妳怎麼可能比他重?」
薛穆芸微微一笑,「這是真的,我的骨頭密度本來就比一般人類還要高一點。」
第二局,薛穆芸開始指導倪采羅。
倪采羅從小練拳,早就不是新手,很快就跟上節奏。她底子不弱,悟性又高,很快就抓到
薛穆芸想教她什麼。
這期間不少學員都來圍觀。指導結束,眾人起鬨著邀薛穆芸等下一起去吃宵夜,薛穆芸淡
淡笑著答應了,就在這時,有人過來道:「唉,社長,我朋友來了,他不是我們學校的,
不過挺厲害的,我來問問以後能跟我們一起打嗎?」
倪采羅道:「行啊,有高手切磋才有進步。人是哪一個?」
那社員往一指,「那個就是,嘿,唐素!」
站在沙袋旁和社員說話的年輕人抬起頭,走了過來,社員介紹道:「社長,這是我朋友,
唐素。唐素,這是我們社長,倪采羅。」
唐素微微一笑,和倪采羅握了手,視線不經意移到薛穆芸身上,卻不禁怔了一下。
社員們收拾好練習室,鎖好門,十幾個人連同路過的薛穆芸,被揪來的唐素,一起到附近
的滷味小吃店吃宵夜。
小吃店裡,廣播正在播報新聞。
「佳士得拍賣行神秘出現的鬼葬刀再傳內幕。據相關人士透露,該把古刀在歐洲上流社會
中一直頗有知名度,傳聞,大約從二十年前開始,這把刀會憑空出現在一戶顯赫人家之中
,只要古刀出現,七天之內,該戶人家必然有成員死亡,因此也有人稱呼這把刀為『凶刀
』、『死神之刀』、『預言凶刀』……」
「今日,有美國網友在論壇上分享,他蒐集了這幾年來網路上找得到的鬼葬刀事件,將這
些事件地點畫在地圖上,發現這把神秘凶刀正逐漸靠近亞洲東部……」
「最靠近的事件,根據不具名人士的消息,是發生在兩個月前韓國首爾的某間醫院……」
老闆似乎對凶刀的新聞不敢興趣,隨手一轉,便跳到了到一個播放流行樂的頻道。
倪采羅一邊吃東西,一邊跟社員談著下個月比賽的事。末了,又問薛穆芸:「下個月有沒
有空,要不要去台中看我們比賽?」
薛穆芸問了時間,然後點頭,「可以,不過我月初就會下去台中,到時候再去找你們。」
倪采羅點頭:「沒問題。」
吃完宵夜,十幾個年輕人浩浩蕩蕩走出小吃店,沿著荒蕪的大學路鬧了一路,直把附近的
居民擾得不得安寧,才各自散了。
唐素在吃宵夜時幾乎沒有說話,直到大家都散去,他才遲疑著叫住了薛穆芸。
薛穆芸回過頭。
唐素看著她的眼睛,低聲道:「妳……很像我認識的一個故人,但時間太久了,很多事我
都記不清了,我不敢認。」
夜晚的街道上,路燈灑下的白色燈光一片冰涼。
年輕人的笑語聲從遠處傳來,又漸漸遠去。將近午夜十二點,大學城的小吃店只剩幾家還
零星開著。
附近不知哪個學生租屋的陽台,有人在緩慢地彈奏吉他。
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拖得很長。
薛穆芸淡淡道:「你認識的那個故人叫什麼名字?」
唐素一愣,猶豫道:「……薛穆芸。」
薛穆芸走近一步,眼神溫和安靜:「我就是薛穆芸。」
「──一千多年了,好久不見,唐審。」
……
唐素坐在薛穆芸車子的副駕駛,看著兩旁人煙越來越稀少的馬路,他們正前往郊區。
兩人都沒說話。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他們來到薛穆芸位在郊區的房子。
薛穆芸將車子駛進院子裡,唐素跟著下車,跟著薛穆芸進屋。
唐素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薛穆芸脫下外套,問:「喝咖啡嗎?」
唐素點頭:「喝。」
薛穆芸走進餐廳,在中島吧台上沖咖啡。
咖啡機開始運轉,發出響聲,屋內一片安靜,過不了多久,濃郁的咖啡香充盈整個屋子。
薛穆芸把咖啡端來客廳,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唐素接過咖啡,道謝,喝了一口,思緒飄到遠方。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看向薛穆芸:
「我沒想過能再見到妳……不,應該說,我沒敢奢望能再見到任何故人。」
薛穆芸道:「當年我在地府待的時間不多,你還能記得我,我很驚訝。」
唐素想了一下,微微一笑,「的確,我們並不熟悉,我對妳唯一的了解是來自於君上。每
次妳要來,君上都會到忘川河畔去等妳。」
薛穆芸也淡淡笑了起來。
唐素看著薛穆芸的表情,問道:「君上……妳……」
「我在找他,」薛穆芸收起笑容,淡淡道:「我一直都在找他。」
唐素難以置信:「這一千多年,一直都在找嗎?」
薛穆芸道:「不到一千年,我真正開始尋訪,大概是在七百多年前。」
唐素沉默下來,一個問題懸在兩人中間,難以開口。最後,唐素還是問了:「妳覺得……
君上,還存在於世間嗎?」
薛穆芸表情平淡,語氣斬釘截鐵:「我哥哥還活著。」
唐素豁然起身,差點打翻咖啡,他深吸口氣,聲音顫抖:「妳確定嗎?我……我根本想都
不敢想……」
畢竟天上地下,三界中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當年的閻王已經灰飛煙滅,徹底泯滅於天地之
間,連一點神魂碎片都不剩了。
薛穆芸偏過頭,看著庭院中昏黃的燈:「在這三千大千世界的某個地方,他一定在那兒,
我沒有任何證據,也沒有任何理由,但我就是知道,」
她轉回目光,看著唐素,「我也沒料到會見到你,我以為十大審判官當年都已經殞落了,
永遠不存在了。」
唐素吸了口氣坐回沙發,低下頭,一個名字一個名字慢慢念出來。
「仁胥、令乙、鬼回山、淡華、藥辰、回麟、李冰、杜月亭、溫十四
和我……」
他閉上眼睛,聲音微不可聞:「除了淡華……其他人,應該都還在。」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