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采羅問唐素:「你怎麼也來了?」
唐素說:「剛好有點事來台中。剛剛接到洪宇行的消息,說是他們在展覽館遭到攻擊,我
就趕來看看了。」洪宇行就是那天介紹唐素入社的社員。
倪采羅聞言,道:「那其他人……」
唐素說:「他們都是輕傷,沒事。」
倪采羅鬆了口氣,慢慢在等候椅上坐下來。
唐素說:「我還聽說有一個外國人也受了傷,好像是當時離刀太近,傷勢很嚴重,現在還
在搶救中。」
倪采羅一愣,道:「湯?」
唐素問:「妳認識他?」
倪采羅說:「剛剛我跟原石也去了展覽館,在那裡遇到一個外國人,他說他是這把刀的買
家的弟弟。」
她說著,低頭看著手上的刀,臉上表情還是厭惡,但好歹沒把刀扔開。
唐素問:「妳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嗎?」
倪采羅說:「誰,那個老人?不,我不覺得是真的。」
唐素問:「為什麼?」
倪采羅說:「那麼久遠以前的事了,就算流傳下來,經過後人加油添醋,情節也一定會失
真不少。」
唐素道:「是嗎?」
倪采羅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道:「怎麼,你認為是真的嗎?」
唐素道:「不,那是假的。」
倪采羅嗯了一聲,往後一靠,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唐素不再打擾她。他走過去,把探頭探腦的老人和小個子打發走,又去看了看社團其他人
的情況。等回來時,正好看到醫生在跟倪采羅說話,倪采羅臉上又哭又笑。
「好……好,我知道了……」
原石暫時已經脫離危險,只是仍在觀察期。
倪采羅和唐素到樓下和其他人會合,來到其他樓層,他們看到一群外國人等在另一個手術
室外頭,面色凝重,其中一個棕髮的男人依稀和早上見到的湯長得有點像。
一群學生抵達大廳。倪采羅突然想起來:「對了,我約了穆芸……」
唐素說:「她應該快到這裡了,我告訴她這邊的事了。」
倪采羅愣了一會,才道:「你們兩個認識?」
唐素點頭:「認識。」
倪采羅正想繼續問,又想起社員這邊的事還沒處理,忙問周信:「你們要做遊覽車回去…
…」
周信說:「我早聯絡教練,教練跟司機改了出發時間了,等下我們就回去。」他頓了頓,
又道:「原石他……」
倪采羅道:「大家先回去吧,一群人在這裡守著也沒什麼用。我聯絡原石的姐姐了,她要
從台北下來,等一下就會到,我在這裡等她。」
唐素說:「我開了車來的,我送你們回去。」
周信說:「我們有六個人,一台車不夠吧?」
唐素說:「有兩台車,還有一個朋友也開車來了。」
倪采羅跟他們到樓下,看到了一輛黑色的ES 300h,薛穆芸就站在車旁。
倪采羅走過去:「對不起,我還要在這裡待一會……」
薛穆芸說:「唐素跟我說了。我先載你的同學回旅館,再過來找妳。」
倪采羅低聲說:「我可以自己叫車回去,而且,我今天沒什麼胃口,吃不太下飯。」
薛穆芸說:「刀先給我。」
倪采羅一愣,看向手中的刀:「這個?」
薛穆芸說:「對。」
倪采羅把刀遞過去。薛穆芸打開車門放了進去,關上車門,對倪采羅說:「等下我再過來
,接妳回去旅館收東西,然後到我那裡去住。」
倪采羅沒明白:「妳那裡?」
薛穆芸說:「我在台中這邊的房子。唐素等下也會來,這把刀有點古怪,妳跟暫時跟我們
待在一起比較好。」
……
兩個小時候,倪采羅等到原石的姐姐,跟她說完話,坐上薛穆芸的車,駛往她在郊區的房
子。
唐素也在那兒。那一晚他們沒多聊什麼,只沉默地吃了外賣。吃完晚餐,薛穆芸帶倪采羅
到她的房間,讓她早點休息。
倪采羅早就睏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很快就入睡,夜裡卻不知為何醒了過來。
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醒來卻什麼也不記得。
倪采羅端坐在床上,擁著棉被,看著床前如霜的月色,怔怔然,下意識摸了一下臉頰。
──卻摸到一片濕意。
倪采羅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好半天回不過神來,喃喃道:「我哭了?」
她徹底沒了睡意,就在這時,床頭的手機響了一聲。
倪采羅拿起來看,發現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訊息。
「倪采羅小姐您好,我的名字是詹‧考森,我是湯‧考森的哥哥。我透過展覽館的監視器
看到妳今天和我弟弟有過短暫的交談。就今天發生的事件,我們有點問題想請教您,希望
您能協助我們。如果您願意與我們對話,請您回個訊息,或撥打這支電話,感激不盡。」
倪采羅看了這個訊息一會,才回復過去:「有什麼事情?」
那邊馬上回復:「倪小姐方便現在講電話嗎?」
倪采羅回覆:「可以。」
她從床上起來,披起外套,打開陽台的落地窗走出去。夜晚的風迎面而來,對方的電話打
了過來。
倪采羅按下接聽鍵:「喂?」
一個男聲在電話那頭響起,有點輕微的口音:「喂,倪采羅小姐嗎?」
倪采羅說:「我是。」
對方說:「我是詹‧考森。」
倪采羅說:「你好。」
詹‧考森沉默了一下,忽然說:「我弟弟剛才過世了。」
倪采羅一頓,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她低聲說:「我很抱歉,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嗎?」
詹‧考森說:「我今天抵達台灣,我原本就預計今天要來,只是讓我弟弟先護送這把刀過
來,誰知道出了這件事。我承認我用了一些管道要到了監視器──包括展覽館外的,並且
要到了倪小姐的號碼,這部分我要先跟妳道歉。」
展覽館外的──那就是包含了她帶走了那把刀的監視器畫面。
倪采羅有些明白了,卻還是道:「不會,我能理解。」
詹‧考森不再廢話,單刀直入:「那把刀現在在您手裡?」
倪采羅說:「是的,在我這裡。」
詹‧考森說:「方便跟我說您現在的位置嗎?我想現在就過去取。」沒等倪采羅回答,又
說:「如果您不放心,我們可以約在市中心熱鬧的地方。」
倪采羅想也沒有想就拒絕:「我現在住在一個朋友家,恐怕不方便讓人來。而且現在半夜
兩點多了,就算是市中心,人還是很少的,我也不能放心。」
對方陷入沉默,只隱約能聽到呼吸聲。倪采羅知道這是對方在考慮要來軟的還是硬的,她
也不急,就靜靜等著。
「……您說的有道理,」最後對方出聲,「那麼我明天再聯繫您。」
倪采羅正要應聲,抬起眼睛,卻看到放在床頭的青竹忽然泛起淡淡的紅光。
她沉默了一會,說:「等我一下。」
倪采羅打開地圖,看到附近有一個國小,重新接回電話,對那頭說:「我在那裡的大門口
等你。」
……
掛斷電話後,倪采羅走出房間。房子很大,屋裡一片漆黑,只有幾盞小燈還亮著。倪采羅
漫無目的繞著,無意間來到薛穆芸的房間外頭。
門下頭流洩而出的燈光。半夜兩點半,薛穆芸還沒睡嗎?
門打開了,房間裡只開了小燈,薛穆芸看著倪采羅:「還沒睡?」
倪采羅說:「睡了,可又醒了。」
薛穆芸說:「睡不慣?」
倪采羅搖頭:「不是,就是……我好像做了一個夢。但夢醒了卻什麼也不記得了。」
她猶豫了一會,說:「我想出去走走。」
薛穆芸點頭,回身進房間拿鑰匙給她:「需要我陪妳嗎?」
倪采羅搖頭:「不用,我去晃一下就回來。」
薛穆芸說:「記得帶上手機。」
……
倪采羅回到自己房間,拿起,穿上外套,出了門。
五月,正值盛夏,半夜的屋外也不怎麼冷。
倪采羅走到那個國小,一眼就看到停在那裡的黑色的Alphard。
車外站著幾個男人,倪采羅走近,看清那幾個人的時候停住腳步。
其中一個是昨天在醫院見過一次的棕髮男人,旁邊有一個年輕人,手上吊著繃帶,竟然就
是早上在展覽館見過的湯。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人也是熟面孔,在醫院想要搶刀的老人,還有他身邊的小矮個年輕人。
湯臉色有些蒼白,卻還是對著倪采羅笑了。
「我沒有死,只是右手腕被斬斷了,幸好斷口很整齊,又救治得及時。那通電話是我打的
。我們只見過一次面,我想妳應該認不出我的聲音,加上隔著電話,我又壓低聲音。我覺
得這樣可以讓妳比較容易鬆口。」
倪采羅看了他一眼,漠然移開視線,「不用,就算你不這麼做,我也會來的。」
湯笑了笑:「是嗎?」
倪采羅看向老人和小矮個,「你們呢,怎麼會和這些人在一起?」
老人輕咳一聲,說:「我們目標一致,所以決定合作。」
倪采羅笑了:「只是暫時目標一致吧?來,刀給你們。」
幾人沒想到她那麼好說話,紛紛警惕地看著她。詹‧考森率先走過來,從倪采羅手裡接過
刀。
就在這時,青竹刀身泛起淡淡的紅光,刀面也從原本的生鏽變得雪亮,刀身輕輕顫動,發
出隱隱的低鳴。
老人連忙抽出一張符紙,喃喃念咒。
符紙碰到青竹,古刀似乎被這個舉動徹底激怒,顫動得越發劇烈,紅光越盛,眼見就要脫
離控制!
詹‧考森滿頭大汗,手已經快要握不住刀,連忙大喝:「倪小姐,幫個忙!如果讓刀離開
,恐怕會傷及無辜!」
倪采羅眉頭一動,終究還是走了過來,握住刀柄。
青竹的顫動漸漸平息。
老人鬆了口氣,滿頭大汗,幾乎要虛脫,小矮個連忙扶住他。
湯嘴唇一動,正要說話,倪采羅已經先開口,「走吧。」
湯一頓,問:「去哪裡?」
「去你們原本想要去的地方,」倪采羅說:「你們也看到了,沒有我,其他人制不住這把
刀的。」
湯靜靜看著她一會,然後點頭,「都上車吧。」
……
車子往市中心駛去。
車上,倪采羅把刀交給老人:「拿去。」
老人如臨大敵,拒絕道:「還是小姐拿著吧。」
倪采羅道:「不會,有我在旁邊,它不會傷人。」說完便把刀放到老人的腿上。
老人戰戰兢兢,等了一會,見那刀確實平靜沒有動靜,才安下心來,小心翼翼握住刀柄。
車內一片沉默,倪采羅忽然又開口:「為什麼這把刀會聽我的?」
老人愣了一下,道:「我們也不確定,目前是推測……妳有可能是青竹的歷代持有者其中
之一的後人,因為血脈相連,所以青竹在妳身邊會比較溫馴。」
倪采羅說:「是嗎?但我對這把刀只有反感而已。」
副駕駛的湯回過頭來,笑了:「反感?妳知道這把刀有多稀有,有多少人搶著要嗎?」
倪采羅淡淡道:「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二十分鐘後,車子抵達市中心一家還在營業的酒吧。幾個人下了車,詹‧考森打頭走前,
老人和小矮個跟著,倪采羅走在他們後頭,湯押後。
半夜三點多,酒吧裡人居然還不少。大部分人都已經喝醉,所以沒多少人注意到這一行人
奇怪的組合。
詹走向吧臺,問調酒師,「老闆娘在嗎?」
調酒師笑道:「老闆娘不在。你是考森先生嗎?」
詹點頭:「就是我。」
調酒師拿起一支鑰匙,放在吧臺上,「老闆娘有事先交代我,這是地下室的鑰匙。」
詹拿起鑰匙,往店後方一道樓梯走去。
樓梯底部有一扇門,詹用鑰匙打開門,一行人魚貫而入。
湯走進來時順手把門帶上,關門聲在空曠的地下室激起回音。
倪采羅打量這個地方。
地下室是最原始的灰水泥,冷白的日光燈照著,整個空間非常空曠,沒有任何雜物,唯一
的東西就是地下室正中央的一個半人高的平台,上頭有一個金屬的上鎖箱子。
血液忽然在倪采羅胸腔翻湧。
她死死盯著那箱子,嘴唇和手指忽然開始不停顫抖。有什麼激烈的情緒牽動著她的神經,
由不得她作主。
但此時,沒人顧得上注意倪采羅的異樣。因為就在地下室的門關上的同時,老人手中的青
竹忽然發出嗜血的紅光,開始瘋狂顫動起來!
倪采羅承受不住跪倒在地,青竹失控從老人手中脫手飛出。
這把古刀已經變成深紅色,就像是鍍了一層鮮血在上頭。它衝向地下室的門,毫不費力砍
斷門鎖,衝上一樓。
除了倪采羅和湯,其他三人都往樓上衝去。倪采羅握著手機,剛剛一抵達酒吧,她就發了
定位給薛穆芸。
她在心裡默念著:「拜託……快來……」
湯慢慢走到倪采羅身邊,停住,蹲下。
他看著倪采羅,輕輕耳語:「妳想不想看那個箱子裡裝著什麼?」
樓上傳來此起彼落的尖叫聲。
倪采羅閉上眼睛,汗水從她顫動的睫毛落下,她啞聲道:「不想。」
湯輕輕道:「我來過這裡幾次,從來沒有看過有人能成功打開這個箱子。據說可能數百年
來,或是幾千年來都沒有人能打開。」
「我們用儀器掃瞄過,發現裡面裝著的東西,是另一把刀。」
「青竹是一把兇刀,但又是什麼樣的刀,能把青竹逼得失控幾近瘋狂?」
玻璃碎裂的聲音從樓上傳來。尖叫聲從剛剛就沒聽過,此時隱約傳來有人的嗚咽聲。
湯側耳聽了一會,微笑道:「不知道青竹現在已經殺了多少人──」
倪采羅忽然站起身,走向那個箱子,手搭在箱蓋上,口氣冰冷嘲諷:「不要叫那玩意青竹
。」
「──只是個偽物而已,還不配叫這個名字。」
她說完,雙手猛然一掀,上鎖的箱子毫無阻礙,應聲開啟。
箱子裡的確躺著一把刀。
深銅色的彎刀,光滑,潔淨,幾千年的光陰分毫不減其鋒銳。
真正的青竹。
倪采羅伸手握住刀,就在她手指觸到刀的一瞬間,她整個身軀也跟著震了一下,無數的畫
面在眼前掠過──
她看見了唐素,但卻不是她認識的唐素,而是穿著一身青衣的唐素。一樣的清俊眉眼,但
因為一雙眼睛多情如水,使他看起來好像聊齋裡走出來的人物,如煙似畫。
唐素看著她,很高興的樣子,輕輕道:「姑娘,今晚有彗星,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
場景變換。
倪采羅看到手上拿著一個杯子,她聽到自己說:「今天的茶怎麼這麼香?」
唐素的眼睛亮了起來:「姑娘喜歡麼?這是我自個新製的一套茶具,用的是山腰上的竹子
,所以帶著茶味也更好了些。」
倪采羅懶洋洋笑了一聲:「難為你心靈手巧。」
唐素低聲道:「姑娘若是不嫌煩,我還會很多手工玩意呢,我給姑娘多弄一些可好?」
倪采羅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面,漫不經心答道:「行啊。」
……
場景又變換。
他們並肩走在夜色裡。唐素幾度欲言又止,幾度想開口,卻又打住了。
倪采羅沒注意到,或者說她注意到了,但沒有多想,也並不在意。
看到這一幕,不知為何,倪采羅不知怎麼,心臟微微一緊。
無數畫面乍然一現,又轉瞬即逝。倪采羅的心越來越緊,她閉上眼睛,下意識地抗拒即將
看到的畫面──
然而她無法抗拒,因為這些畫面重現在她意識中,她無處可逃。
畫面定格。昏暗的作坊裡,撲天蓋地的血腥味,唐素躺在木桶裡,臉色蒼白如此,早已斷
氣。
倪采羅又回到地下室,她一個踉蹌,半邊身體撞在展示台上,手上依然死死抓著青竹。她
閉上眼睛,劇烈地喘氣。
樓上又傳來什麼東西的碎裂聲和尖叫聲。
倪采羅張開眼睛,提著青竹來到一樓。
那把跟青竹很相似的鬼葬刀在酒吧裡瘋狂遊走,到處劈砍牆壁、吊燈、家具甚至是在客人
身上留下淺淺的傷口。
刀刃吃了血,越發的瘋狂肆無忌憚,猛地撞向旁邊的落地玻璃。
倪采羅瞇起眼睛,猛然將手中的青竹高舉過頭──
神刀出世,眾刀臣服。
兇刀當年由他人仿造青竹而製,千百年來,轉手無數,歷經無數戰爭,殺孽過重,人命過
多。
倪采羅手中的青竹橙光大熾,幾乎照亮了前方小半的空間。那兇刀的光芒忽然減弱許多,
憑空停了下來,匡一聲掉在地上。
兇刀止息,但玻璃終究已經碎裂。先前有不少客人避讓到這個角落,眼見那些玻璃如天女
散花,就要紛落到他們身上──
一個人突然出現在門口,隨即,玻璃前似乎撐起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接住了所有的碎玻璃
。
倪采羅看向大門口。
微弱的光線下,唐素站在那裡,隔著一片混亂,靜靜看著她。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