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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水鬼是一種很不可思議、人類有高度默契的集體信仰
他又說:拉人進水,全世界誰不曉得?
他還說:凡有水,皆有他們虎視眈眈,一個不放過
他最後說:沒有人能三天不接觸任何水,歷史終結了
¥
啊!
浴室傳來警察阿姨的尖叫,葉子頤沒理會,人各有命。
「葉子頤同學,你聽過黃泥潭的鬼嗎?」
噹一聲,葉子頤迅速關上醫護站的鐵門,隔著門上玻璃板,西裝男的笑容越加浮誇,娓娓
道來,「這是日本時代,一個關於漢人隘勇的老故事,非常有趣喔!」
咬破指尖,蘸驅邪符,端端正正封鎮於門縫,緊接著小小醫護站四個正確方位,輔以八卦
陣角迅速上符,葉子頤的乾淨俐落讓西裝男挑一挑滴水眉梢,「傳說,這位漢人隘勇擔任
日本軍警前鋒去圍剿原住民部落,兩造肉搏殺得血肉橫飛。」
西裝男笑意更深,彷彿要逗她玩,嘎吱嘎吱不停轉動門把,「浴血奮戰、刀光劍影之中,
隘勇先生倒下,沒死,但他裝死,在成堆屍山裡靜靜伏臥的時候……」
「我不想聽故事,滾!」驅邪符奏效了,窗外的三個小男孩很快離去。
「隘勇忽然聽到有聲音呼喊一個又一個名字,像點名似的檢查屍體。」,西裝男抬起手,
手掌呈半固體,好似受熱的麥芽糖,他樂得咧開嘴,「葉子頤,淹死於大黑溪,哈哈,就
像這樣,但這些怪人碰到他時卻說:『不對,這是黃泥潭的鬼』,他醒來,彼時,日軍支
援抵達成功征服部落,隘勇先生也平安地解甲歸田了。」
葉子頤確定對方進不來,扮了個大鬼臉,「爛故事。」
西裝男搖搖頭,漫步退去,「故事正要精彩呢。」
「Miss女警,站起來啊!」林醫官哇哇大喊。
積水的浴室中,廖警官沒了呼吸,女警也命在旦夕,排水孔不知何時給蓋緊,水淹至腳踝
,滑倒的許瑀喬站不起來,右小腿彷彿給老虎鉗死死夾住,嘴巴嗑上磁磚地板,鮮血直冒
,林醫官想拉但徒勞無功,眼睜睜見西裝男慢悠悠步向走來浴室,「Jr.先生,竟然會在
這碰面,您怎麼會跑到恩庇地外呢?我好興奮哪!」
西裝男笑得甜美,「一起聽故事吧,這隘勇先生後來成家立業、開支散葉、子孫滿堂,可
即使在含飴弄孫時,他仍記得『黃泥潭的鬼』,始終不敢去黃泥潭,可這一年,偏偏他最
疼愛的小外孫女嫁去了黃泥潭,邀請外公去作客看曾外孫。」
林醫官死死用背抵住浴室門,「你們不該出現在這,這裡是最神聖的place」,倏忽一股
莫名的力量把林默二世整個人扯走、猛嗑上陶瓷洗手台,當場掛彩。
西裝男優雅推開浴室門,他的笑容好似一把尖刀,慢慢捅入林默jr.心臟,「我們委託了
獨立送信人,信條之三,不偏袒任何一方,恪守中立原則,委託必達。」
啊!
拎起林醫官光溜溜的腦門,西裝男迅速將之壓進剛才才溺死刑警的洗手台,「故事要進入
尾聲了呢,孝順的外孫女雇好了轎子,特意避開水路,轎夫抬著隘勇平安穿過危險的潭水
,成功抵達小孫女家,有了一個快樂又美滿的大結局唷。」
嗚嚕嚕!
咽喉流過冰冷冷的液體,嗆得林默吸不到氣,同水漥裡最後掙扎的許瑀喬一樣,他們生命
進入倒數計時,西裝男忍不住笑出聲,「向拰母致意,祂救不了人。」
「拰母在這,你看哪裡?」,倏然一道俐落的身影拖著腿,搖閃入積水的浴室,關上塑膠
門,壓符,女孩右踏出一步,好似要拉開西裝男行兇,可卻聲東擊西轉過他翻到蓮蓬頭角
落,上符;最後關氣窗,鎮符,三紙驅邪符滴淌滿葉子的血。
「逆向驅邪,怎麼可能?」
嘩啦啦!
西裝男一瞬跌進浴盆,流水退去,再也威脅不到任何人。葉子頤展現對「盾」的絕佳天份
,在密閉關空間內,能夠快速察覺結界流動,找出正確結點,封住所有可趁之機,建立一
個他們進不來且會被驅逐的空間,西裝男這次笑得真心誠意。
「怪不得你是恩庇地指定的供品,天生的『納祭者』。」西裝男沉沒,消失。
「滾啦,你這不愛撐傘的怪胎。」
--這是海神帝國「神盾」初出茅廬一戰,擊退來自黃泥潭的強敵。
「咳咳咳……」,許瑀喬、林默二世接連掙脫起身,撿回一命淚流滿面、狂嘔髒水,葉子
頤手腳鮮血淋漓,忙解釋,「別誤為,我不是來救你們,只是我欠光頭仔一條小腿,還有
你,我需要阿姨開車載我爸跟我閃人,快一點,動作啦!」
「媽祖婆最後也是為了救人犧牲,我責無旁貸,GO!」林默二世很快振作。
「老大,你安息吧。」,狂嘔不只的許瑀喬對嚥氣的長官雙手合十,離去。
此地絕對不宜久留,匆忙抬出昏迷的單立傑與葉爸爸,警車駛出派出所,葉子頤在車裡正
確方位上好驅邪符,到此廖警官留的黃符用罄,這是他們最後的碉堡。
嗡咿!
拉起警笛的車輛疾駛。
眺望車尾燈,大雨中,西裝男再現不減雍容華貴,搖搖頭,「籠中鳥,沒地方能逃。」,
他仰面朝天,對漫天暴雨頻頻呻吟,一剎雨中、溪中、水中的「他們」受到訊息:「對方
有漢族符咒,叫明潭『達克哈拉』來。葉子頤今晚必須死。」
¥
汪!
山裡的狗不停狂吠,夾雜吹狗螺低沉動鳴,在這雨夜格外刺耳。
警車駛過郊外,逃命的三人只想找個安全地方落腳,林默二世斬釘截鐵,「去大旅社,現
在就去,快點。」,隨即欲言又止,「…但是警察小姐不能入住旅社。」
葉子頤嫌惡,「誰要回那鬼地方,先把我媽媽還來。」
林默jr.一臉你不可理喻,「那是媽祖娘娘a.k.a我媽建的避難所,你必須去。」
許瑀喬踩下油門,她只關心後座的單立傑去哪能接受最好的安置與治療,人蛇集團加黑道
大本營是不可能,可山路上有保安警察大隊的路障,該如何是好?
嗡-嗡!
電線杆上的啦叭頻頻傳來雜音,「……這裡阿目里里長辦公室,各位里民晚安,不好意思
,在深夜打擾各位里民,緊急事態報告、緊急報告,本里目前遭遇一群暴徒的攻擊,路上
非常危險,請各位待在家裡,關好門窗,不要去廁所、浴室、廚房跟水塔。」,里長老邁
的嗓音既蒼白與尷尬,尷尬到令人不安。
凌晨兩點十三分,里長的廣播嗡嗡響,淒涼的狗吠嗚咽、焦急的群鳥嘰嘰吱喳,駛入密集
住宅區,一排排老公寓有過半數點著燈,人聲鼎沸,鬧哄哄宛若白晝,但該轄區的許瑀喬
很清楚,即使是白天,這連7-11也僅有一家的山中小鎮,從沒這麼熱鬧過。「大黑鎮晚上
都不睡覺嗎?」,葉子頤不禁咋舌,這裡到底怎麼了?
許瑀喬一言不發,只是踩著油門,不知該去哪,只感覺這裡也不對勁。
大黑不是縣轄的「鎮」,只是俗稱小鎮,曾因木材與樟腦運途經此地盛極一時,不過也是
百年前往事了。實際大小僅由兩個里構成,跟許多鄉下一樣躲不過人口老化與青壯年流失
,人數不足五百,現在搞不清狀況的老里長不停更新現況。
「這裡是阿目里里辦公室,本里目前遭遇不明暴徒襲擊,請各位里民等待警方救援,等警
署巴士開至再下樓去里民活動中心避難,各位請務必遠離水源,暴徒疑似投放病毒細菌,
請遠離水源。」,不斷重複自己都不信的報告增添更多詭譎。
「喂,看那裡!」隔著擋風玻璃,葉子頤遙指斑駁公寓的二樓陽台。
三人同時目睹:陽台上洗衣服的老婦人頂捲曲頭毛,長得像卡通「我們這一家」的花媽,
眨眼間,花媽上半身給「扯」入洗衣機,整個人倒栽蔥,雙腳不斷凌空搖擺掙扎,洗衣機
運轉下水花沖洗衣精潑濺,泡沫飛揚中傳來的慘呼曖昧不明。
「完蛋了,都完了。」林默二世不忍卒睹。
而這不是個案,至少在這不是。
「我兒子嗆到了,救人啊!」
「幹你娘,救護車怎麼還不來啊?」
成排的老公寓裡一盞盞燈打亮,家家戶戶醒來,電話聲、電鈴聲、呼救聲還有吵鬧聲此起
彼落,一處三樓,打著赤膊的中年男人看見許瑀喬警車,放聲大吼:「警察救命啊,我家
水塔有人,那怪人抓住我太太,他、他還……躲在水塔裡,我太太也掉進去了,你們快來
啊!」,到處是不停傳來的尖叫、慘叫還有哭啼嚎叫。
「警察救人啊,我阿嬤在浴缸裡,她沒呼吸了!」,看警車駛過,里民們好像溺水中抓住
一塊浮木,挨家挨戶叫喚著,試圖從突如其來的慘劇中得到拯救。
「到底怎麼了?」開車的許瑀喬發問,沒人應聲。
林默Jr.的淚水簌簌滑落,在後座啜泣哀號,「完蛋了,這淪陷就通通完了。」
這裡成了他們的狩獵場,所有人都會拖進水裡,啃食乾淨。
「誰來幫幫我阿姨,她脖子給水管插進去,快要噎死了,誰快來幫幫她啊!」里民的求救
成交響樂,漠然駛過的警車沒停歇,車上眾人失魂落魄,一言不發。
砰!
「小心啊!」,葉子頤大喊,許瑀喬緊急剎車。
「警察阿姨,我爸爸頭卡在流理台,我拔不出來、拔不出他來,他半夜爬起來尿尿跟喝水
,他的頭在流血,流不停,水龍頭關不掉,怎麼樣都關不掉嗚嗚……」
忽然跑上路的小女孩放聲大哭,語無倫次,不停拍打漆有110的車引擎蓋。
「小朋友,你不要怕,你有沒有打119請……」許瑀喬發現自己不敢下車。
車上有符,外面沒有,她不知自己何時相信起這些怪力亂神。
小女孩哭喪臉,柔順的秀髮給雨水淋成一整坨亂七八糟,「幫幫我爸,啊!」,身形單薄
的小女童突然猛跌一跤,摔在黃泥積水中,下一秒就給高速拖行,嬌小身軀彷彿坐上一輛
看不見的雲霄飛車,揚起濁浪直接給拖進旁邊的大排水溝裡。
啊嗚嗚嗚!
小女童落水。
「阿姨,你要確定,下車你也會有危險。」,葉子頤提醒拉動車門的許瑀喬。
許瑀喬手軟,渾身乏力,她幫不了這裡需要幫助的人,十幾年前,考取警大的她一定正在
嘲笑自己,要是單立傑醒過來,也一定會高分貝指責她,「學妹,不是做不做得到,是有
沒有去做。」。莫名的殺戮與殘害紛起,而她這位堂堂的刑警竟然什麼都不敢去做,只能
愣愣在駕駛座上目睹這無限恐怖,回望沉睡的學長,難受地喃喃,「我們不可救這裡所有
人。」,離開這輛車,你們甚至救不了自己。
三人頹然無語,這一切完全不可明狀,某種人類無法探究的東西正偷偷降臨在這山中小鎮
,不得感知、理解與解決,只能當無助的受害者,慢慢等他們拖走你。
「well, 把車靠過去。」,林默傑尼爾雙手抱胸,義無反顧,「讓我來。」
葉子頤心跳得快,他們離死亡很近,「車子可能也會給拉下去,你做得到嗎?」
「Yes, I do!」
警車低速靠向三米寬的大排水溝,早年耕田用的渠道裡,小女孩雙手亂舞,幾乎滅頂,林
默二世雙眼圓睜,額爆青筋,「son of a bitch!」,嗆一聲推開車門,光頭仔跳下一米
多深的排水溝渠,摟過看起來不到十歲女童,「來接人上去啊!」
葉子頤努力伸手去接,可力氣不夠,反給扯下副駕駛座,滿是泥濘的水溝旁摩擦力低到可
怕,剛踩地就失去平衡,小女孩再次落水,哭吼得撕心裂肺,須臾水溝濁浪拍打來,三人
都給捲下去,轉瞬就要滅頂,「靠,我就知道救人沒好事!」
猛喝一大口汙泥的葉子頤忽然很感慨自己明明生而自私,卻栽在這?
虧啊!
「別怕,我來。」,女警下車繞去救援,她不想後悔,忽然間,不遠處路燈燈光下,只見
拖拉橡皮艇的兩位消防隊員趕來,能見度極低的雨夜中橘紅色的消防服散發如燈塔的光芒
,給暴風雨中的船舶一絲希望,「有人溺水嗎?」,兩人高問。
「快來救人啊!」許瑀喬急得淚眼汪汪。
兩位消防員身手矯健,一雙雙有力的臂膀接連托起女童與葉子頤,許瑀喬腦海突然閃過前
幾年買的消防員月曆,「啊,猛男月曆沒白買,真的是太好了。」,女警喘口氣,指著水
溝最深處的林默二世,「水裡頭還有一個,那個光頭!」
「是喔,那你就一起下去陪他吧。」
「什麼?」
陡然哭喊的女童與還在想月曆上胸肌的女警落水,兩位壯漢狠狠壓入,許瑀喬熊熊吞咽下
一大口,混濁的汙水灌入肺腔,難受至極,當下只有葉子頤早一步閃開,因為這些橘衣叔
叔臉上滿是笑容,這大雨夜,不撐傘還在笑,還笑得很噁爛。
--從這一刻起,活在地上的人再也分不清他們與我們。
「就是你,會用盾的女孩。」,高大的消防員邪笑指著她。
只看警察阿姨、光頭仔跟小女童都給壓入大水溝,到底要多下三濫,才會連幼童都不放過
,葉子頤不能接受,她自私,也嫉惡如仇,她的世界容不下這種罪惡。
「你們到底是誰,到底想要怎樣?」
彷彿沒感情的怪物笑,「下去吧,到水裡你就知道,你就會成為我們。」
「No, 水裡only me就夠了,你們這些asshole!」
光頭忽然騰躍飛出水面,如大鵬展翅,雙臂猛張猛烈勾住滿臉驚愕的消防員,反拖對方沉
入濁浪中,林默二世雙眼翻白,身體周遭泛起圈圈光暈,嘴念念有詞,「虔誦天上聖母經
,魍魎妖魅永滅形,虔誦天上聖母經,消災解厄運通行。」
像大錨入水,消防員想掙脫但很快給扯得煙消雲散,葉子忙喊,「光頭仔,抓我的手。」
「我沒繼承到鎮瀾與破浪,不過這點水溺不死林默家族。」,沉沒進無情的黑泥沙,最後
剩一隻手比讚,「I will be back 虔誦天上聖母經,豪雨暴風及時停!」
林默二世「停」字一出,綿綿無期大雨好似真的變小。
險些溺斃者迅速上浮,葉子頤攙扶起許瑀喬跟女童,怒嗔,「渾蛋耍甚麼帥。」
不知道為什麼,她相信光頭仔不會死。
「請排隊上車,所有人都能上車,不要急,一個個來。」
驀然回首,漆有「署本部」的黑色雙層警巴駛入住宅區,無數鎮民跑出家中,三輛警巴上
的警員四散整個里,支援、救助工作很快展開,葉子頤喘著粗氣,瞥到每輛巴士上都印有
鎮符,並貼有驅邪咒,都在正確的位置一絲不苟。
葉子頤苦笑,「為什麼就不早點來呢?」
拖著傷腿,坐在打平坐椅的葉爸爸旁,總算能鬆一口氣,隔壁是昏迷的老鼠男警察,大家
慢慢給安置好,而警察阿姨聯合里民,正與指揮救援的老警官高聲爭論。
「我們要去山上的里民活動中心,這是命令。」
「上面坍方了,過不去,下山吧。」
「上頭不准,要我們先在活動中心過夜。」
「我是山下分局的許瑀喬刑警,這裡好多人需要急救,要快送醫院。」
「我說過了,沒有指令,所有人都不能離開!」
討論不歡而散,半小時後車門關上,三輛警巴魚貫上路,第三輛車上的葉子頤意識漸漸渙
散,腦袋釣起魚,忍不住打盹,真的好累了,從傍晚出車禍到現在,感覺過了十年那麼久
,但其實連十個小時都不到,真希望能快點救出媽媽還有L老師,離開這見鬼的大黑鎮,
早點回到舒服的家裡,最好大家都沒有任何事。
好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葉子頤遠沒有她表現出的自私,只是她總沒法好好表現。
叭叭叭叭叭叭!
尖銳的喇叭與警笛震醒所有人,給雨水洗滌發亮的鋼鐵拒馬仍高聳,保警不准任何人上山
,也不許任何下山,徹底封鎖離開的陸路,「調頭,你們不能通行。」
第一輛巴士上的里民七嘴八舌:「路坍啦,可能有土石流,沒地方去了。」
「我女兒要送急診,出人命你們負責嗎?」
「山上有歹徒,為什麼不讓我們下山,你們領納稅人的錢還不顧我們的命嗎?」
拒馬旁搭起臨時帳營部,雨中架好的高台上,手持廣播器的指揮官面色凝重,心亂如麻的
他強作鎮定,不斷擴音重複,「你們身上可能有傳染病,不能下山。」,這些話連他自己
都不信,只是下令的是府院高層,要他們保警堅守這道防線。
「一個人都不准放過路障。」,那是三線警官也承受不了的壓力。
冷酷的拒馬另一頭,救護車警笛響徹雲霄,一輛輛漆白車輛全給擋住,「有人溺水,我們
要過去。」,消防與醫護全給擋住不准上山,雨水浸淋幾小時的保安警察不耐,「不能進
去啦,退後,這裡現在管制了,通通退後,後面狀況很危急。」
「我們是V台記者,請問為什麼封山,請問有聽說暴徒恐襲是怎麼回事?」
「山上已設有醫護站,請大家放心。」,指揮官硬著頭皮幹,看到越來越多新聞與報社的
社會線記者趕來,拿相機朝拒馬這頭猛照、猛拍,閃光燈起此彼落,只怕他很快會出現在
明天頭條,他心一橫大吼,「你們現在是妨礙公務,離開!」
「警方發言人能代表說幾句話嗎,是哪個部會下令封山?」
「這裡不能採訪,退後!」
下頭給記者、救護與消防車堵得水泄不通時,警巴裡也走下人,幾個里民徒步求援,有些
人抱著、揹著待搶救的孩子和家人,「救護車啊,我兒子沒呼吸啦!」
閃光燈喀嚓狂響,深夜趕到的記者像發現奇珍異獸的獵人,不放過任何大新聞的瞬間,指
揮官慌了,「走開、不准拍,這裡不能採訪,不是採訪區,快點離開。」
「我baby跌到水箱裡了,她三個月大,我拉不出來,誰來幫幫我啊!」
「不要靠近,退後,不然抓人啊啊!」
雨聲淅瀝,喇叭接連破音,指揮方寸大亂,越來越多里民湧上,這大黑鎮彷彿成了一座圍
城,下頭的人想上來,上不來;裡頭的想逃出去,但不能出,指揮官按通對講機請求放行
,「雷主秘,路坍了,沒辦法送活動中心安置,請允許……」
對講機另一頭卻異常冷峻,「把人都趕回車上,要他們待著,等到天亮。」
只有車上才安全。
指揮官深深吸一口氣,鳴笛下令,「預備!」
「督察,不行,會出事。」,一旁副官上前勸阻。
「我負全責。」,哭爹喊娘里民挨到冷冰冰的拒馬前,情況瀕臨失控,警棍敲打盾牌的咚
咚聲連綿,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指揮官下最後通牒,「通通回車上去,你們身上有不明
的傳染病,危險性非常高,立刻回車上靜待醫療團體抵達。」
「放屁的傳染病。」
保警持盾牌「嗄嗄!」猛踏步向前,雙方衝突一瞬暴發,「退回車上!」
「警察打人啦!」眼睜睜看親人詭異死傷而求助無門的里民奮起拉扯。
「通通趕回車上。」指揮官下令,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嘛。
沒人曉得這小鎮到底怎麼了。
戴上不明就裡的防毒面具,警隊傾巢而出,滿腔不知道會不會衰小被傳染不明病毒的怒火
一一勃發,聚攏優勢的警力舞動長、短棍、方盾與圓盾,很快就分頭包圍、區隔、逮捕、
拖行回遊覽車,一個挨一個像趕鴨,「上去,不准再下來!」
「哇,大場面啦。」
拒馬另一端的記者慶幸自己熬夜趕來,快門快要比雨聲還大,捕捉這警民衝突最劇烈的一
幕,本來就身心俱疲的大黑鎮居民手無寸鐵,不消片刻一一趕回車上,一百多位保警包圍
巴士旁再三警告,「不下來就沒事,等天亮就可以下山了。」
「哈哈,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第三輛巴士上的許瑀喬一動不動,只是護住單立傑
,撫摸他捲曲、好看的瀏海,尋求一點點安慰,不讓任何人傷害學長。
混亂的現場,只有葉子頤發現對方陰謀,「阿姨,這是不是調虎離山。」
車上的確安全,但此刻衝突正中他們的下懷……
「不關我們的事了。」許瑀喬悲戚闔眼假寐。
現場鮮血飛濺,哀鴻遍野,但這僅是前菜,連湯都不算。
「抓那個人。」,葉子頤忍不住了,她從來就有話直說,高中女孩一溜煙跑下巴士,衝著
鎮暴警察大聲嚷嚷,「那個是壞人,快啊!」,高頭大馬的保警圍來,女孩戟指第二輛巴
士司機,這司機明明沒下車卻渾身濕透猛淌水,面露大大微笑。
不曉得有什麼東西如此好笑呢?
葉子頤情緒失控,「大家離第二輛車遠點。」,可終究徒勞無功,就跟這白目仔每次開口
一樣,只會換來嘲笑、愚弄、排擠還有一聲接一聲,閉嘴、閉嘴、閉嘴。
「小妹妹,閉嘴,回車上去!」
轟隆隆隆!
警巴猝然暴衝橫撞,被追尾的第一車擠壓撞毀拒馬,留守的警員接連輾進車底,高台坍陷
,指揮官沒了蹤影,連帶拍照的記者與大批救護團隊給扎得血肉模糊。
「沒有希望,沒有拯救。」
劈啪!
油箱爆炸,火光焚起,濃煙沖天,奔騰雨夜裡嘶嘶響個不停似毒蛇吐信,西裝男從溪畔優
雅浮現,紳士地向傻愣住的葉子頤點點帽緣,他戴上一頂藺草帽,笑意不減,「我們花了
幾千年,讓人認為--只是抓交替,犧牲一個,換一個,死掉困住一個,換另一個解脫投
胎,多簡單的缺德陷害,你信了,因為很符人性。」
「不、不要。」,葉子頤喊啞了嗓子。
警巴倒車,來不及逃的警民血肉橫飛,在所有人絕望見證之下,滿載人的兩輛巴士互撞,
車頭爆裂、車尾粉碎、車體凹陷、傾倒至扭曲,兩塊巨大鋼鐵墜落,爆出轟隆兩響,滾跌
進黃泥滾滾的大黑溪中,西裝男微微閉眼,享受這一切,「故事到尾聲了,那外孫女先給
隘勇外公端來一盆水洗臉,準備招呼他喝茶休息。」
葉子頤跛著腳躲過致命衝撞,但再也爬不起身,癱軟於水漥。
「你猜,這隘勇外公最後怎麼了?」
這一剎,大黑鎮屍山有如曾經日軍、隘勇與原住民的故事,西裝男走到葉子頤跟前,笑咪
咪,「就在外孫女泡好茶出來時,外公已經一頭栽在洗臉盆裡,一動也不動,終成了黃泥
潭的鬼,沒有躲過自己的命。而現在,在這,這座山裡、山下這塊土地、這一座小島、島
旁所有陸地都會遭受一樣的命運,沒有人能躲。」
沒有希望,近水,就得死。
嗚嗚嗚嗚嗚!
漂浮的屍體阻塞溪水,粉紅浪濤裡發出無盡鬼哭狼嗥。
以此夜慘劇為濫觴:大黑鎮疑似發生不明病毒感染,里民、醫護與警員大規模死亡,全國
開始出現諸多暴力衝突、大規模殘殺,大量不明暴徒無差別襲擊各地,多出現在豐沛水源
之處,究竟是不明途徑傳染病亦或恐怖攻擊,尚無定論……
史稱「大黑溪事件」,後世廣泛認為是人類面對「水厄危機」之開端。
**補充資料
本文黃泥潭故事部份擷取自《客家傳說故事》〈黃泥塘的水鬼〉
採集者:黃洛榮
改寫者:黃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