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傳聞在鄉里間流傳，一時人心惶惶，原本狂熱的撈鰻活動，瞬間冷卻了，暗時的海邊
頓時靜悄悄，不見一個人。
我阿公自然也有些忌憚，加上他那時張羅著婚事的種種繁瑣事情，漸漸的不再去打鰻仔，
也就沒遇到李水和。
但兩人畢竟有些交情，有天阿公去找李水和串門子。
一陣子不見，李水和的氣色變得很好，紅光滿面，笑容也多了，喜氣洋洋的。他坐在屋裡
，手上正修補著網子。
「阿和，你遇到什麼好事了？」阿公問。
「沒什麼，」李水和還是笑著，「最近牽鰻，有賺。我現在有錢，買得起田和厝了。我想
去南投種茶，去一個沒人相識的地方，重新過日子。」
不知為何，我阿公在李水和歡喜的表情裡，嗅出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想起吳貴金一家的事，阿公內心惴惴地問，最近打鰻仔，這麼多人出事，你不怕嗎？
李水和卻問我阿公：「武雄，你還記不記得以前用死狗釣鰻苗的傳聞？」
那是一個流傳已久的謠言，據說有人在海邊撈到了一隻死狗，撈起屍身，死狗身上咬了成
千上萬隻鰻苗。那人因此大賺一筆。
「那是假的。」阿公說。
阿公說，他聽到這傳言，不是沒想過用動物屍體，但撈鰻苗時，潮水漲退範圍大，要用屍
體釣，屍體繫在哪？自己身上嗎？且也沒人真的用這方法成功釣到鰻苗。
「不對，那都是真的。」李水和此時卻篤定地反駁。
「武雄，」李水和說，模樣有些恍惚，但又十分興奮，「只要找到一個，厝有了，田也有
了，還有更多，而且現在，海裡面漂的不只一個了……」
「阿和！你想賺錢想瘋了！」阿公馬上意識到他在說什麼，厲聲制止他未說出口的話，
「你說漂的那些，是死在海裡的那些人？你想靠死人來釣鰻線？你看看你在講什麼！心
裡想什麼？人死已經夠可憐，你還想糟蹋人家身軀，賺自己的錢，這是對死者不敬！你這
種想法會被天打雷劈！」
李水和卻不以為然，「反正，人死了就死了，也不是我害的，是阿枝，真的要說起來，」
李水和冷笑一聲，「在水裡的那些人，也不比岸上的人該死，肖媌仔不就還活著……」
「阿和！」阿公又喊了一聲，李水和便不再說。
但他雖然不說，阿公知道這些想法已盤據李水和腦海，根深蒂固。
「我那時覺得，阿和變了。我一直以為他是厚道的人，沒想到，他心裡有這些想法。」
兩人說不上話，阿公只又待了一會兒，便與他道別，悻悻地走了。
「我又是一陣子沒見到阿和。但是，大家雖然不再去打鰻仔，阿枝的傳聞卻是越傳越多，
而且都跟宗海有關，」阿公又悶悶不樂的吞了口酒。
「這些傳聞與宗海有關，有些越傳越離譜，可是時間一久，假的也像真的一樣。有時候我
覺得那就是真的。」
「大家先前傳，阿枝是有身了，那男的不願娶她，她才跳海自殺。後來說，她肚裡小孩的
爸爸就是宗海。」
「我一開始不相信，後來又聽說，陳清澄去找陳宗海算帳，兩人打了一架。」
「我這才想起來，打架這件事是有的，是阿枝失蹤不久後發生的。那時，有天我走在路上
，遇到宗海，看到他臉上有傷，就問他怎麼了。」
「他一開始不肯講，後來才說，他跟陳清澄打架，為了搶田水。宗海說他跟人家講好了，
從埤塘放水淹田，陳清澄半路把水攔走了，兩人因此打架。」
「陳清澄霸道，這種事他做得出來，後來回到家，我才想到，宗海為什麼要在那時放水淹
田？季節不對，他在騙我。而且他在講這件事時，嘴角歪歪，表情怪異，好像想隱瞞，又
忍不住得意。不過我後來把這件事忘了，他們在講的時候，我才想起來。」
「又過一段時間，我跟你阿嬤準備好婚事，要發帖子了，雖然我跟阿和不愉快，結婚還是
要通知他。」
「阿和那陣子撈鰻苗，運氣很好，火車頭第二市場那邊有和盤商相識的，說阿和一個晚上
撈的可以賺幾百塊，甚至上千塊都有。」
「可是這次，當我去找他時，他竟然坐在屋裡，一直灌酒，還哭得很傷心。」
「他的臉色很差，手臂上還有烏青，我以為是工作時摔的。」
「地上都是酒瓶，他整個臉紅紅，眼睛哭到腫起來。我以為他賺這麼多錢，應該要開心了
，但他看起來很難受，很傷心。」
「阿和哭著說，他騙我，他講的全都是騙我的。」
雖然李水和說的話沒頭沒腦，但阿公卻馬上就直覺地知道，李水和口中的「他」是宗海。
原來，李水和最近賺的這些錢，還有從前賺的那些，全都到了陳宗海的手中。
「阿和對我說，陳宗海拿了他的錢，騙他說已經在南投那裡買田，還起了一間厝。他騙阿
和說，他們兩個在那裡重新開始，種茶還是種稻都可以，對外面的人說，兩人是兄弟，這
樣就可以住在一起，不怕別人說閒話……」
「李水和那時候已經要瘋了，他抓頭髮，好像要把它們扯掉，用拳頭打自己的頭，瘋瘋癲
癲，嘴裡說：『為什麼他要騙我，你們都瞧不起我，沒有人瞧得起我，那都算了……我對
他是認真的，這些錢，我辛苦賺來，從來沒花在自己身上，都給宗海，我相信他……』」
「李水和是怎麼知道宗海騙他？」阿公自問自答，「阿和有個遠親，叫阿龍的，住在台北
，他跟阿和說，宗海其實是到了台北找房子，聽說是為了住在那邊，方便治病。」
「治病，治誰的病呢？」我阿公說，「陳宗海那幾年也不好，他一直喝酒，有時候喝到神
智不清，可是還不至於到要看醫生的地步，他又不滿意家裡，整天吵架打架，所以一定是
因為李月琴了，他想帶李月琴去台北治瘋病。」
「我想得到，阿和自然早就想到了。」
「阿和真的瘋了，他開始罵李月琴，什麼難聽話都說出口，罵她破鞋、母狗、萬人騎……
講講又哭起來，說他這輩子都被李月琴毀了，他不要讓李月琴好過。」
「我覺得不對，再怎麼樣，鬧這齣的也是宗海，為什麼他要罵月琴？她也是身不由己。」
「我便勸了阿和兩句，結果他更生氣了，說李月琴這叫借刀殺人，什麼都不需要做，就把
他們全都害了。還說陳宗海雖然做了這些錯事，但都是李月琴的緣故，要是沒李月琴，陳
宗海也不會這樣。」
「阿和聽不進別人的話，他覺得自己想的就是對的。」
「講著講著，他又說阿枝的事。」
「他說，阿枝雖然醜又笨，但她也是被李月琴害的，他們倆個，都不要讓李月琴好過。」
「我想說他又在亂講話，沒想到，他突然拿出了一個銀手鐲。我一眼就看出，是阿枝平時
戴在手上的那個。」
「庄裡面傳成那樣，都以為阿枝死了，沒想到阿和拿出這個，我以為她可能躲在哪裡，
只有阿和知道，就馬上說，阿枝在哪裡？她是不是躲著？陳清澄到處找她，叫她趕快回
家。」
「阿和說，來不及了，她不能回家了。他們都被李月琴害了。」
「這時他突然平靜的說，李月琴不配，他得不到的東西，李月琴也別想得到。」
「之後他又哭了，咬牙切齒的說，李月琴自己也不想活了，她想死，想死的人憑什麼得到
這些？又怎麼她不要的，他們拼死拼活也得不到？」
「那天我從他家裡回來，心裡很煩惱。我怕阿和做傻事，也怕李月琴出事，又氣宗海，他
以前是多好的人，現在怎麼做出這些糊塗事？又猶豫要不要跟陳清澄講？但我怕陳清澄去
找阿和麻煩，把事情鬧更大。」
「過了兩天，我決定去看看李月琴，起碼要她小心阿和……」
「於是我去找了李月琴。」
「傍晚的時候，她坐在門邊乘涼，身上披一件衣服。我看到她，覺得怪怪，又講不出來哪
裡怪。」
「她心情很好，哼著歌，翹一個小指，梳著頭，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看到我就打招呼，神
智清醒，好像恢復正常，不瘋了。」
「李月琴真是美，她不瘋的時候，就像以前一樣漂亮。難怪宗海一直放不下她。」
「然後我又注意到，她肚子微微鼓起來，她又笑笑地，一直摸著肚子，很珍惜的樣子。看
這樣子，很明顯是有身了，難怪宗海要帶她走。」
「但那小孩真的是宗海的嗎？我不敢問，也不想。」
「阿和的事，我不知如何開口，就先問她，最近有沒有人來找她？」
「李月琴就笑了，她臉整個紅的，眼睛亮亮，好像遇上天大的喜事，她笑了一下，又把嘴
巴閉上了。開始梳頭，尖聲細氣的說，她就要走了，要去新的地方生活。」
「我想，原來李月琴早就知道，這麼說，難道她跟宗海真的是一夥的？」
「但她的表情不太對，我又說不上哪裡不對。」
「我便只好直接說，若是阿和最近來找妳，妳小心點，先讓他在外面，若看情況不對，別
放他進屋。」
「她又笑笑的說，阿和來找過她了，他們都講好了，阿和會跟他們一起走。」
「那當下我就傻了，搞不清怎麼回事。」阿公說。
「阿和這麼恨月琴，怎麼可能突然就這樣就跟他們講好？就算阿和跟月琴說好，宗海知道
嗎？他同意嗎？」
「我真的想不通，腦中很亂，月琴突然說一句話，很奇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聽錯。」
「她說，既然大家都想要，那就只能一起分享，不過，放棄的人，就沒資格了。」
「她又說，一個人不想活了，那就不需要再活，都是自找的。」
「月琴說分享，我想了一下，才發現原來是他們兩人要一起『分享』宗海。真正傷風敗俗
，一男一女對一個男的……這種事，聽都沒聽過，她敢說，我都不敢聽，手腳都不知道要
擺哪裡，她倒很自然，好像這種事沒什麼。」
「我也沒話講，就走了。走的時候，她站在門邊，手扶在門框上，袖子滑下來，我看到她
手腕。」
「她左手戴了銀鐲子，我看一眼，不正是阿枝的那隻嗎？然後我又發現她手上有好多傷口
，有的新、有的舊，是割腕的疤痕。」
「我看一眼，就離開了。」
「過沒幾天，我又見到阿和。這次是他來找我，他渾身是傷，被打得很慘。」
「之前我就看過他身上的烏青，但那時不明顯，以為是不小心跌倒，這時才知道都是給人
打的。」
「原來阿和撈鰻的賺不夠，還跟地下錢莊借錢，欠了好多利息錢，被人家打了。一次兩次
還不出錢，越打越兇。」
「唉，我說你怎麼那麼傻。阿和哭著說，他算過，早一點湊到錢，跟宗海走了，那些人也
追不到他……結果宗海一拖再拖，他怕走不了，那些放高利貸的說要是還不出錢，就剁他
一手一腳……」
「他哭著求我，說他走投無路了，拖得一時是一時。我本想，你不是要跟李月琴他們走了
嗎？我是不想借，知道他一定不會還，但看他可憐，那些黑社會的又追他這麼緊，說不定
他還來不及逃，就被剁手剁腳，甚至打死了呢？」
「反正，我後來還是心軟了。剛好家裡有兩百元現金，是為結婚準備的，都給了阿和。」
「我覺得人命要緊，不忍心看阿和變殘廢，結果後來，少了那些錢，我差點結不了親，幸
好你阿嬤沒計較，還是嫁了過來。」
「唉，反正，都過去了。」
「知道他不會還錢，我也不抱希望，但阿和很肯定的說，一個禮拜後的晚上去海邊，去我
們牽鰻的那個地點，他會還錢。」
「不但還錢，他還說要讓我賺更多錢，讓我風風光光娶玉芬。」玉芬是我阿嬤。
「其實我借他錢後，馬上就後悔了，很想把錢拿回來。」
「一個禮拜之後，半暝十一點時我去了海邊。」
「那晚有月亮，周圍看得清楚。我在約定地點等好久，阿和都沒出現。」
「我以為阿和騙我，又不甘心，我也真的需要錢，就在海邊走來走去，希望阿和出現。」
「走著走著，來到石牆邊，突然看到石牆上卡了東西。」阿公講的應該是類似石滬的東西
，是伸入海中的矮石牆，用來攔魚或採蚵的。
「那卡的東西，很像撈鰻線用的網子。不知道是誰放的？我想說漂走了可惜，就走下去，
走到海裡，去拿那個網子。」
「那晚月光很明亮，我記得很清楚，走到一半，烏雲遮住了，我摸黑慢慢走去，烏雲飄走
了，四周又變得很亮，我看到有個人。」
「有個人漂在水裡。」
「那人已經死了，死在海裡。」
「一開始我只知道那是個死人，身軀泡在水裡，背朝上，沒穿上衣—可能被水沖走了—認
不出來，人的身體，被水泡過的，看起來腫腫脹脹、很光滑，好像……這樣說對死者不敬
，但那就像是一坨脹發的白色麵龜，不成形了，我看不出來是誰，只知道是人的屍體。」
「然後我看到旁邊的網子，是阿和的網子，才想到這可能是阿和。」
「我一開始很害怕，這輩子沒看過死人。但後來又覺得，不能讓『祂』繼續在水裡漂。」
「不管這是不是阿和，我都要把『祂』拖上岸的，人死了已經夠可憐，怎麼會讓『祂』繼
續泡在水中？」
「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那具身軀，慢慢地、慢慢地轉了過來，」阿公的手輕柔地划動了
兩下，「那身軀的手，在水裡面，像這樣輕輕的晃，好像『祂』自己想轉過身給我看。」
「然後我便看到阿和的臉，這時他看起來也不像他自己了，可是我一眼就知道，就是他沒
錯。」
「接著我又看到他的肚子。」
「他的肚子上有個洞，空了一塊在那邊，可能是被魚吃掉了。」
「我當時頭皮都麻了，但又覺得阿和可憐，就這樣死了，還沒有全屍。」
「然後我覺得哪裡怪怪的。」
「仔細一看，他的肚子，裡面塞滿了像毛絮的東西，就像棉被被撕開，那種毛毛的邊。」
「我又仔細地再看了一下，這些毛絮好像都在動，不是被水漂動的，它們沒有一個方向，
每一根都在左右亂動。」
「我便突然發現了，那都是鰻苗，每根毛絮，細細的像麵條一樣，咬在阿和的肚子裡。」
李水和的身體裡，咬著成千上萬條的鰻苗，它們咬著他的肉體，在空空的腹腔內蠕動著。
在黑夜裡，見到海裡漂著的一具浮屍，浮屍上咬著成千上萬的魚苗，不知是如何一種駭人
的情景。
「我一開始，覺得又恐怖又噁心，但想想這是阿和，又沒那麼怕了，」阿公的表情十分平
淡，「我心裡對阿和說，阿和，我把你帶上岸，這一路上你要保佑我，千萬別出事。」
「我一直覺得海裡面有人在看我，這時，我往海上看了一眼，眼角真的掃到東西，而且不
只一個……我好像看到，其中有一個是女的，就直直地站在海上，頭髮很長，兩隻手垂在
身旁。海裡，那種地方不可能站人，那些也都不是人。」
「我看過去一次，不敢再看第二次，我有種感覺，如果看了，『祂』就會發現，就會過來
，所以我不能看，一定要裝沒事。」
「我便趕快低下頭，拖著阿和的身軀往岸上走。」
「他漂在水中時，鰻苗咬在他身上，現在一動，鰻苗受驚擾，動了起來，阿和的肚腹裡，
就像是一大坨白色的東西爆炸開來，鰻線都像瘋了一樣的往外炸開逃走。不一時，牠們就
跑了大半，我把阿和拉上岸後，他的肚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剩一個空洞。」
「我把阿和放下，跑去叫了警察，跟警察講了事情經過，比手畫腳，講了半天，忙來忙去
，等到事情處理完，天都亮了。」
「阿和的姑姑很晚才到，看她的表情，一點難過也沒有，好像只覺得麻煩。」
「阿和的喪事也辦得簡單，一口薄薄的棺材，沒誦經，沒儀式，燒點紙錢，就抬走了。」
「阿和死得奇怪，他是自殺，還是被人謀害？沒人知道，一個孤兒，也沒人關心，到後來
案子也草草結束了，再也沒人想起。」
「他這輩子，被別人看不起，還是這麼努力。到了最後卻什麼都沒有，一間破厝，裡面什
麼都沒有，屋頂還是破的，真的是什麼都沒有。」
說到這裡，阿公便沉默下來，悶悶不樂連灌好幾杯高粱，我也不再勸阻。
他卻又繼續說下去。
「那天我忙著阿和的事，都沒怎麼想到，後來想起來的時候，去找宗海，才發現他已經走
了，帶著李月琴，兩人一起跑了。」
「他們兩人就這樣不見了，宗海的父母和岳丈派人去找過，都沒找到。」
「就這樣，過了好多好多年。」
「阿和剛死的頭幾年，我心裡一直無法放下，雖然說人不是宗海殺的，阿和變這樣，他也
有一份責任，我以為他是好人，誰知他竟然這麼狠心？如果說阿和是個男的，他看不起他
，當初又為什麼要去招惹他？唉……」
「阿公，所以你今天去看的，就是陳宗海他們一家嗎？」我問。
「對，不過，陳宗海早過身去了，聽說，他是意外死的。」
「我跟你講的這些，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其實我在三十幾年前，還有接過陳宗海的一通
電話。」
「也不知道他怎麼找到我的，他說想跟我見一面，有些事要問我。我不願意，阿和是我的
好朋友，陳宗海做了這些事，我連看都不想再看到他。」
「結果，一直到今天，我看到了李月琴和她後生，才知道陳宗海三十幾年前就死了，有可
能是打那通電話不久後的事。」
「李月琴跟我說，他們一起走了之後，一開始陳宗海還很振作，但後來又開始喝酒，喝得
比以前兇，喝到眼睛紅了，肝也壞了。」
「有天他喝酒後，走到大水溝旁，大水溝有段欄杆是壞的，陳宗海掉進去，太醉了，淹死
在水裡，被人發現時，還卡在橋墩下。」
「唉，算報應嗎，我不知道。」
至此，這段往事就算完結了。
阿公跟我之間陷入長長的沉默。
我們對坐著無語了一會兒。
「今天去見李月琴跟她後生。李月琴跟以前完全不同，她講話那個輕聲細氣的，跟以前真
的不一樣，我不習慣，真奇怪。她那個後生，倒是滿有禮貌的，對我阿伯阿伯的叫，對我
很親近。」阿公又講了起來。
「我們喝酒，她後生還謝謝我，說當年我照顧他們很多。我感覺很奇怪，到後來都覺得跟
我相識的不是李月琴，而是她後生。」
「吃完飯，我本來已經離開，他又追上來，也不像個後輩的樣子，突然就拉著我說，武雄
，當年你怎麼不撈那些鰻苗。」
「我聽不懂他講什麼。她那後生又說，不管怎樣，知道你過得好，我很歡喜，我就怕你當
年沒錢，跟玉芬結不成婚，現在看你都順順利利，我就放心了。」
「然後，他塞了一包東西到我手上。」
「其實，吃飯時，我就一直看著他的臉，想說這囡仔到底是像誰？看起來不太像宗海，再
看看也不是那麼像陳清澄，或我們認識的其他人……」
「他長得雖然眉清目秀的，但一笑就皺眉頭，一個『川』字在眉心，那悲苦相，倒有些像
……」阿公已經喝得有點多，眼眶也微微泛紅，眼睛瞪大，凝視著桌上的某一點，不知在
想什麼。
我正想著是不是要阻止他再喝，他卻自己放下杯子。
「來看看這是什麼。」
桌上擺著薄薄的紙包，用簡單的禮物紙包得妥妥貼貼。
阿公三兩下把紙包拆開了，裡面赫然是一整疊的千元大鈔。
阿公與我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阿公，你要……再打電話問問李月琴他們嗎？」我不確定的說。
阿公想了想，還是搖搖頭，「算了，我也沒打算跟他們再見面了。」
在這之後，阿公也確實不再聯絡他們，就這樣簡單地斷了音訊。
一直到現在，我們都沒能說清楚，李月琴的兒子為什麼要這麼做。
在疑惑中，我把那疊錢拿起來，數了數它的數量。
那疊略有些厚度的紙張，數量不多不少，恰好是兩百張千元大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