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緣分的開始
那一年的鬼門開,他遇見了女孩。
如今,這麼多個夏天過了,他一直心甘情願地幻化成小小黑貓,來到陽世守護那個不
多話的女孩兒,默默替她擋了許多次的災難,儘管多次遭遇了危險關頭,也從來沒有喊過
一聲苦。
像是陽光和影子,有陽光的地方必然會有影子,他決定成為女孩的那一道影子,要守
護女孩一輩子。
本來所有事情都很順利的,直到女孩十五歲那年,她愈來愈漂亮的容貌吸引了無數色
鬼覬覦,而她那個只會寫稿的笨蛋父親渾然不知,讓他心急之下犯了天戒……
一切,都是因為那一封情書。
★★★★★★★★★
還記得那是炎炎夏日的午後,天空很藍。
當他無聊趴在樹上打哈欠時,女孩又收到了一封情書。
墨黑的外觀在眾多淺色信封中格外突出,因為女孩提早回家的關係,他還來不及攔截
,情書就被女孩從郵箱裏拿了出來,封面的愛心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刺眼得要命。
驚見女孩好奇瞧著信件,他風風火火地從樹幹一躍而下,萬分心急的奔到女孩身旁轉
圈圈,想跳起來咬信卻怎樣也咬不到。
「不行,等我看完再給你。」女孩敷衍地搖搖食指,另一隻手把信舉得更高,看來是
打定主意要拆信了。
他趕緊大聲喵了好幾聲,刻意擺出自認最惹人疼惜的無辜表情,追在女孩身後咬著她
的裙襬,使盡渾身解數想讓她移開注意力,好讓他可以趁亂解決掉那礙眼的東西──就算
要他吃了那封信,他也願意。
有那麼幾次,他因為慌忙而把信吃進肚子,造成他肚子疼得厲害,他卻仍然把女孩的
安全當成當首要任務,用任何辦法和手段阻止色胚的不良企圖,並且樂此不疲。
「喵喵喵……」他在女孩的腳邊磨呀磨,只差沒跳起來表演翻筋斗了。
女孩的嬌笑聲從頭頂傳來,接著她輕柔撫摸他的頭,一下又一下的,摸得他心花怒放
,忍不住舒服地在草地上滾了兩圈,高興不已。
沒想到,當他再度抬起頭時,女孩正巧拆開了信封,隨後女孩訝異地蹙起好看的眉─
─
一張男子的照片飄了下來,落在他的面前。
他猛然定格在陽光下,圓睜著漂亮的雙眸,瞪向眼前薄薄的黑白照片,渾身的黑毛不
自覺豎起,如臨大敵。
他認得照片中嘴歪眼斜的男子,就算男子被火車輾成肉泥,他也能憑著男子萬年不變
的體臭,嗅出男子的身分;這男的是隔壁村有名的淫賊,整天肖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尤
其想指染文靜秀麗的女孩。
哼,也不想想女孩是誰罩的?
遇到這種低級色狼,他當然見一次就咬一次,咬得男子叫爹喊娘!
自從他狠狠咬過男子的腰側兩次、屁股四次、小腿肚無數次之後,男子見到他就像撞
到妖魔鬼怪一樣,總是不停地後退再後退,邊噴淚邊逃之夭夭,彷彿退化至三歲孩兒般哭
鬧不休。
他還記得,男子活著的時候,他追男子的畫面幾乎每個禮拜都得上演,無意間成為了
鄉里間的趣談,令男子顏面盡失。
沒錯,這是男子活著時的事情。
假如他沒記錯的話,這男的上個月因為爭風吃醋,被混混拿刀砍了數十刀,當場肚子
破個大洞,腸子內臟之類的東西流了滿地,活活死在廢棄的豬寮裡;一直到三日之後,男
子發臭的屍體才被村人發現,死狀極為淒慘。
那麼,誰可以來告訴他,這張照片是誰吃飽沒事丟來晦氣的?
★★★★★★★★★
沒有月亮的黑夜,天空飄滿了烏雲,陰氣正盛。
鄉間的人家總是早睡,放眼望去,只剩女孩的家還亮著微弱燈火,是那位寫稿超級龜
毛的作家父親在趕稿,瞧那失心瘋的情形,鐵定又會因為那區區幾百個字,莫名其妙熬夜
到天亮。
甚至,連晚餐都是女孩端到房間給父親吃的,熱騰騰的飯菜放到涼了才扒幾口,真是
浪費了女孩優秀的手藝,說是暴殄天物也不為過。
不久,女孩熄燈睡了。
他坐在樹上,從窗戶斜瞄了一眼失職的父親後,只能嘆氣兼搖頭,照往例變成十多歲
的少年,隱身守在女孩的房門前。
大風呼呼的吹,吹得他想睡。
隱隱約約,在他要睡著的時候,他聽到了女孩的驚呼聲!
「請你走開。」一如以往,女孩迅速恢復鎮定,淡淡問道。
那冷靜無波的語氣,是看破生死的淡然,每次都聽得他心疼得要死,恨不得抓盡陽世
的惡鬼,讓女孩能夠脫離陰陽眼所帶來的困擾,永遠再也不必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他一聽到女孩的聲音,立刻變成貓身,躍上微微敞開的窗戶,衝進女孩的房裏──是
下午照片中的男子,那隻不要臉的癩蛤蟆鬼!
他狂奔,跳進女孩的懷裏!
但,男鬼竟然還好端端的飄在半空中淫笑,一點事也沒有?奇怪,他是冥府鬼僕,隨
身攜帶著冥府工作證,惡鬼應是怕他的呀?
「哼,你這隻礙眼的臭貓,又想來破壞我的好事?去死吧!」男鬼積怨已久,早就在
等機會修理他,立即伸出腐爛又發臭的手臂,極為兇惡地掐住他的脖子,似乎想一鼓作氣
將他的脖子給掐斷。
女孩被男鬼控制住身體,連聲音都無法發出來,只能瞬間刷白了漂亮臉蛋,眼淚都快
流下來了。
他扭動身子,拼死掙扎,呼吸愈來愈不順。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男鬼恍若當機的音響,不停重複著同一句話,浮腫的雙
手逐漸加重了力道。
他因為缺氧而漲紅了臉,即將失去意識之前,他瞧見了女孩傷心的臉蛋,那雙向來無
波的眼眸開始泛淚──
不行,他絕對不能因為冥府死板板的規定,讓女孩陷入危險之中、甚至失去性命!
於是,他因為女孩而破戒,第一次在普通人類面前變身,犯了冥府公僕最嚴重的罪條
之一,擾亂凡間的秩序必然會有天罰……
在男鬼驚恐的注視下,他揚起好看的笑容,收鬼。
然後,趁女孩還未反應過來,他朝女孩吹了一口氣,消去她今晚的記憶。
女孩不會記得他,但是他心甘情願。
不知過了多久,他依依不捨盯著女孩熟睡的臉好半晌,才低垂著長長的尾巴,回冥府
領罰。
★★★★★★★★★
是夜,天空灑滿燦亮星子,他又回到這個小小山村。
因為他的破戒,冥府扣了他一半的薪水,並且減去他多數道行,只留幾個能力給他,
和七十年的壽命。
他的懲罰很重,甚至原本是要打回貓形的,幸虧一向愛虐待他的上司跳出來力保,所
以僅僅被冥府淘汰出境,流放到人間任他自生自滅。
也就是說,從現在到以後,他只剩七十年的壽命可活。
七十年?
夠了,太夠了!
他揚起無敵開朗的笑容,站在綠意盎然的草地上,急急敲著女孩家的門:「哈囉,請
問裡面有人在嗎?我迷路了,可不可以請你們收留我一晚?」
然後,屋內的燈點亮,女孩慢慢地拉開大門,從門縫中探出小巧可愛的臉蛋。
他和她,又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
第一章 回憶鑰匙
「陰陽心願屋」是她奶奶經營起來的雜貨店,空間不算大,專賣些零食、飲料、文
具等日常用品,可說是一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小店。
雜貨店位處於半山腰,顧客多半是附近的居民,偶爾會有外地客光顧,但那機會少之
又少,往往都是迷路了才彎進村子裡,這種客人平均半年才碰見一次,有一年甚至完全沒
有外地客光顧。
總歸一句話──「陰陽心願屋」非常非常的偏僻,不僅村民少,連開車路過的外地人
都少。
然而,因為村裡幾乎沒有工作機會,迫於生計問題,村民一戶接著一戶搬走,到最後
整個村莊裡,只剩下不到五十戶的人家,道路上經常空空蕩蕩的,早已不見過去的熱鬧景
象。
直到現在,還留在村莊裡的人,多半是退休的老人帶孫子,或者是極少數的自耕農,
以及零星一兩個、過沒幾年就會調走的公職人員。
整個村莊裡,只有她家是特別的。
她父親是個頗有名氣的作者,靠優渥的版稅養大了她,讓她成長的過程不愁吃穿,日
子過得算是不錯。
她記得自己還很小的時候,曾天真地追問著奶奶,為何要取「陰陽心願屋」這個奇怪
的名字?又為什麼要開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呢?
那年夏天,奶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對著她一臉神秘地笑了笑,說這店名是為她而
取,等她十七歲那年便能明白。
如今,她剛滿十七歲,還是不瞭解奶奶話中的涵義。
十七歲這年,她仍然是學生,仍然要搭最早班的公車去學校,假日仍然一邊看書、一
邊幫忙顧著店。
十七歲,她的生活和過去差沒多少,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只有家裡多了一個人─
─
「夜茉安同學,可以下樓準備早餐了嗎?我的肚子好餓,拜託拜託啦。」半敞的窗戶
外,一道粗啞的嗓音乍然響起,惹得她向來平靜的眉間起了波瀾,隱隱約約地抽動著。
她緩緩抬首,瞅了一眼可憐的樹枝,看著它大幅度地搖呀搖,似乎正控訴著上方的龐
然大物超重,它就要從中間折斷了。
「毛智宇同學,總有一天你會摔下去的。」夜茉安轉回頭,將桌上的課本收入書包,
起身靠緊了椅子。
窗外,正是陽光滿溢的時分,一陣涼風忽然吹進房間裡,揚起了她尚未綁好的長髮,
吹落了擱在桌上的藍色髮圈。
好快呀,從毛智宇來的那天開始算起,已經過了整整兩個月。
還記得那天深夜,他說自己因為要去面試,而在偌大的山裡迷了路,走不出這座美麗
的山。
也不知道她父親是哪根筋不對,居然當場收留了他,並且聘請他到雜貨店裡當工讀生
,甚至還包吃兼包住,待遇好得令人傻眼,離譜至極。
「沒關係,本貓運動神經好,不怕摔下去。」毛智宇揚起下巴,展開好燦爛的笑顏,
壓根就沒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
「你是人,不是貓。」夜茉安語氣淡然,不曉得自己是第幾次糾正他的壞習慣,她也
懶得去算了。
她只知道,毛智宇再不改口,她都快把他當成一隻貓了。
她想,如果有前世,毛智宇應該真的是一隻貓吧?
想到此,夜茉安輕嘆了一口氣,有些發懶地彎下了身子,她明明是想撿拾桌角的髮圈
,卻莫名地看著牆壁上的剪影,視線就這麼被吸引住,好半晌都移不開──
毛智宇連屈著身體的蹲姿,都像極了貓。
十足的貓樣。
「夜茉安同學,妳可以開完罐頭再發呆嗎?我的肚子真的好餓呀。」
片刻,毛智宇的嗓音在窗外響起,喚回了她神遊的思緒。
夜茉安慢慢轉回頭,目光不自覺地停留在他身上,頓時心中湧起似曾相似的感覺,這
景象令她覺得好熟悉,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時間回到了從前──
只見,毛智宇沐浴在陽光下,雙手捧著鮪魚罐頭,正殷殷期盼地望向她,猶如一隻等
著主人開罐頭的貓。
這畫面,未免也太像了吧?
「你自己有手,請你動手開。」無視對方可憐兮兮的眼眸,夜茉安用力捏著髮圈,一
個轉身,索性就將髮圈放回書桌上,不綁頭髮了。
然後,她當著他的面,輕輕關上窗戶。
窗戶外,毛智宇立刻有氣無力的叫了好幾聲,那一聲比一聲哀怨,她全當作沒聽見,
也不想再去聽,免得愈聽愈心煩──
不知道為何,毛智宇這個人,總會讓她格外想念那隻黑貓。
那是一隻眉心有著閃電形狀、腳上像穿著白色襪子,陪伴了她整整十多年的黑色貓咪
。
兩年前,牠突然失蹤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
「茉安,生日快樂!」
夜茉安才剛走入廚房,便看見了滿臉都是鬍渣的父親坐在餐桌旁,笑得魚尾紋都跑出
來了;平常動作很快的毛智宇,此刻也高興地望著她,嘴裡哼著五音不全的生日快樂歌。
夜茉安站在門邊,向來淡然的面容閃過一絲訝異,有點不太敢相信眼前的情景,甚至
以為自己大清早就看見幻象了。
還記得前些日子,父親開始埋首創作新書,生活作息連續兩個月都日夜顛倒,雖然他
們父女兩人同住一個屋簷下,卻已經好久不曾同桌吃飯;這次,父親為了慶祝她的生日,
一早就坐在餐桌旁邊等待,讓她覺得心頭好暖和,感受到父親對她的關愛……
「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
樂──」毛智宇愈唱愈高興,還拿了兩個罐頭充當樂器,跟著節奏敲敲打打,滿臉都是笑
意。
「謝謝你們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是,我想先說一件事情……」夜茉安假裝沒瞧見眼
前兩道納悶的目光,一邊說話一邊朝冰箱的方向走去,直到她經過了冰箱旁邊,才猛地停
住腳步。
就在兩雙充滿問號的眸光之中,夜茉安突然抬起了手,輕輕翻著掛在冰箱旁邊的日曆
,約莫過了兩秒之後,她果斷撕下數張日曆紙,露出全新的數字。「其實,我的生日已經
過了四天。」
「喵?」
「啊?」
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坐在餐桌旁的兩個人都張大了嘴巴,看上去很像是兩條
浮在水面的金魚,正眼巴巴地等著主人丟飼料進嘴巴裡;同時,一陣涼風從窗戶灌入屋子
內,原本熱鬧無比的氣氛降至冰點,室內鴉雀無聲,彷彿音響突然被拉斷了電源,說有多
尷尬就有多尷尬。
須臾,夜茉安洗好手之後,不理繼續石化的兩人,拉開了椅子坐在他們的正對面,並
且在兩雙震驚的眼神下,吹熄了蠟燭上的小火焰,慢慢切開蛋糕;最後,她端了一塊份量
十足的蛋糕,遞到對面的位置前方──也就是她的父親,夜永泰的前方。
「呆毛,你是怎麼辦事的?嘖,連這麼重要的日期都會搞錯,只好扣你三天薪水以示
懲罰……下次交代你的事情,一定要弄清楚,不准再如此粗心大意,聽到了沒有?」夜永
泰匆匆回神,趕緊幫忙拿下蛋糕上的蠟燭,順手就接過女兒遞來的蛋糕,還偷空瞪了毛智
宇一眼。遇上這種尷尬場面,就要拿出老闆的淫威,千錯萬錯都是員工的錯,先把黑鍋推
給下屬準沒錯。
「老闆大人,明明就是您自己搞錯日子,本貓只是依您的指令行事,啥都不知啊……
」毛智宇好委屈的咬著餐巾紙,彷彿路邊的棄貓般含淚相望,小小聲地控訴著被冤枉的事
實。
瞧瞧,有這樣不負責任的老闆,平時作為員工得有多麼辛苦、多麼歹命、多麼任勞任
怨,才能維持住這間雜貨店的生意呀!
嗚,天底下的烏鴉一般黑,天底下的老闆也一般奸,員工只能自立自強,跳出來為自
個兒敲鑼喊冤哪……
「小夥子,你現在是說誰搞錯了?嗯?」嘴邊沾著白奶油,夜永泰特地拉長了尾音,
板著一張娃娃臉,打死不承認是自己弄錯日期,硬是用大老闆的威嚴壓迫小職員。
「爸,毛智宇不知道我的生日。」夜茉安用叉子細切著蛋糕,冷靜戳破父親的謊言,
語氣裡沒有任何波動,完全聽不出她的心情是好是壞。
一句話,瞬間就洗刷了毛智宇的冤屈,揭開事實。
「喵嗚。」聽見夜茉安的話,毛智宇揚起快樂的笑臉,故意抬高了下巴,斜睞著坐在
隔壁的娃娃臉大叔,對這樣推卸責任的行為,他感到深深的不恥與厭惡,連話都不願意和
他說了。
「喵什麼喵,小心我拔光你的毛!」愈看愈覺得那神氣的模樣很礙眼,夜永泰忍耐不
住想扁人的衝動,直接就賞了毛智宇的腦袋瓜一巴掌,想試著把他巴順眼一點,別再刺激
他脆弱的眼睛。
「喵喵喵!喵痛的啦!老闆,你明明就兩三天沒吃飯了,怎麼還有力氣打人哩?」毛
智宇來不及閃避,只能用雙手摀著頭慘叫,抗議不肖老闆虐待可憐員工。
夜茉安坐在一旁吃著蛋糕,因為早就見慣了這種吵吵鬧鬧的場面,所以她就留給他們
兩個人去玩,並不打算加入其中。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通常會繼續扁人的父親低哼了一聲,遲遲沒再動手欺負
毛智宇,她感到奇怪地抬頭,剛好撞上了父親等待的目光──
「咳,那個……茉安,爸有東西要給妳。」看見女兒終於抬起頭,夜永泰清了清喉嚨
,假裝沒聽到隔壁傳來的抱怨,極為慎重地開口。
忽然,一隻蝴蝶飛入屋子裡,盤旋於窗櫺邊,瞬間引開了眾人的注意力。
過了半晌,蝴蝶終於停在桌面的日曆紙上,不再飛翔。
來得很湊巧,是來討蛋糕吃的嗎?
或者,是特地飛來慶祝她生日?
「爸,你要給我什麼東西?」花了幾秒鐘回過神,夜茉安笑了笑,想起父親剛才說的
話。
夜永泰聞言,轉回頭望著女兒,眼神複雜。
然後,他從外套口袋裡抽出了一個泛黃的信封,外觀看上去就是年代久遠的樣子。
迎視夜茉安詢問的眸光,夜永泰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顫抖地將信封遞到女兒面前
,緩緩道出了隱藏許久的寄託,那是他這幾年最大的責任,更是他無法對女兒說出口的秘
密──
「這封信,是奶奶交給爸爸保管的。奶奶說,等妳十七歲的時候,妳必須親手打開它
。」
★★★★★★★★★
信封內裝的,是一把非常老舊的鑰匙,那上頭有微微的銹斑,說明它已經走過了長久
的歷史,穿梭過無數的歲月。
但是,空有鑰匙卻沒有鎖頭,是為什麼呢?
奶奶的意思是……是要她自己去尋找答案嗎?
為此,夜茉安好奇了整整一天,心神不寧地上完課之後,一放學就用最快的速度回家
,直奔地下室;地下室除了當儲藏間放置貨品,還堆了些大大小小的雜物,都是平常用不
到、因故未丟的東西。
她在堆成一座山的舊物中翻了翻,終於在最不顯眼的角落處,找到她要找的東西──
奶奶生前最愛的木盒。
這個小木盒,父親原本是想燒給奶奶帶去天堂的,沒料到奶奶卻在遺書內劃上紅線強
調,說此木盒必須完整留著、絕對不可以損毀,日後會有需要它幫助的『特別時刻』。
她很好奇,奶奶在遺書裡說的『特別時刻』,會是現在嗎?
「哎,夜同學,妳一放學就衝回家,還花了這麼久的時間來倉庫找東西,就為了找這
個破爛的木盒?」毛智宇恰巧到地下室拿貨,看到夜茉安的手上捧著小木盒,便揚聲問著
。
「嗯。」夜茉安拍掉小木盒上的灰塵,臉蛋勾起了淡淡的笑容。
「唷,裡面有很重要的東西嗎?陳年的黑鮪魚酒?」毛智宇說完,雙眼立即閃閃發亮
,趕忙湊到夜茉安的身旁,也想一探小木盒裡的內容物。
如果不是黑鮪魚酒,那會是啥玩意兒呢?
會不會是……柴魚蘇打餅乾?
毛智宇一邊幻想、一邊留著口水,只恨屁股後面沒有長尾巴,不然他鐵定會應景搖個
兩下,傳達他此刻的興奮心情。
「沒有那種奇怪的東西。」夜茉安捧著小木盒,直接否決掉毛智宇的天馬行空,然後
她無奈地緊蹙眉頭,發現自己又回話了。
無形中,她似乎漸漸習慣了這種無厘頭的問題,不自覺降低了對毛智宇的防備。
雖然,毛智宇的脾氣爽朗溫和,看上去像個單純無害的少年,但他畢竟是外地來的人
,待不久的──她始終相信,總會有那麼一天,毛智宇會像村裡其他的外地人般,離開這
個偏僻的小村莊。
既然遲早必須分離,又何必放感情交朋友呢?
「夜同學,妳又變成小老太婆臉了,這樣下去會長皺紋喔。」盯著突然陷入沉思的夜
茉安,毛智宇舉起手在她面前揮了揮,想吸引她飄走的注意力。
「隨你去說。」聽到毛智宇的形容詞,夜茉安難得沉下臉,不再像一尊美麗的陶瓷娃
娃毫無表情。
說完,她便雙手捧著小木盒,重重踩上了樓梯,一階一階拾級而上。
「喵?」毛智宇滿臉茫然,望著夜茉安生氣的背影,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好像說錯話了
。
唉,當人好辛苦,話都不能亂講哪……
「難道,妳是想長皺紋的嗎?喵嗚?」一肩扛起裝著糖果的藍色桶子,他趕緊追了上
去,很努力地想釐清問題在哪裡。
「走開,別跟著我。」夜茉安的視線直視前方,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可是,要走出地下室,只有這個出口啊?」咚咚咚,耳朵中不斷傳來糖果滾動的聲
音,讓他也好想在地板上滾個兩圈喔!
「……燈給你關。」一陣無言之後,夜茉安加快了前進速度,頭也不回的離開地下室
,腳步更是沒有絲毫的猶豫。
「可是喵,我沒有手可以關燈了呀!」毛智宇站在電燈開關的旁邊,用畢生最高的音
量呼喊著,仍是喚不回那道遠去的背影。
乖乖等待好幾十秒的時間,夜茉安依舊沒回應他,看來這次她是真的有生氣,短期內
不會理他了;眼巴巴地望著門外,毛智宇又喊了幾聲之後,終於認清了夜茉安不理他的事
實,只好自己扛著糖果罐子傾身,將沉重的桶子靠著牆壁,以高難度的姿勢按下了電燈開
關。
啪,地下室恢復成漆黑的模樣,只剩稀稀疏疏的夕陽光線,從窄細的門縫中穿透進來
,照亮了空氣中一粒一粒的塵埃。
同時間,毛智宇急忙往外衝,超想知道小木盒裡裝的是什麼東西,會讓夜奶奶如此寶
貝,還特別指名要送給孫女當生日禮物?
然而,就在毛智宇關上門的剎那,一隻美麗的藍色蝴蝶憑空而生,獨自在無光的空間
內盤旋,牠全身發散著淡淡的檀木香味,不斷地在黑暗中飛舞著……
★★★★★★★★★
入夜,雜貨店的燈火已經點亮,毛智宇坐在櫃檯內,懶懶地用蒼蠅拍趕著蚊子,百般
無聊到連打了三個哈欠,目標集滿十個哈欠就收工。
「毛智宇,要睡覺就快點滾去你的房間睡,別坐在櫃檯裡面流口水,有夠難看。」啪
拉啪拉的,夜永泰穿著夾腳拖走進雜貨店裡,原本想從冰箱裡偷拿兩罐飲料就走人,可是
當他一轉身,瞥見了毛智宇雙眼惺忪的模樣,還是忍不住開口唸著。
「老闆,村民大會結束囉?最後討論的結果是怎樣哩?」毛智宇伸了伸懶腰,正巧瞄
到坐在門外的老人家,非常不認同地搖頭,「老闆,胡爺爺有糖尿病,你偷拿飲料給他會
被罵的。」
「囉唆,我都沒說啥了,你叫什麼鬼?還有,睜大眼睛看清楚,我拿的是無糖飲料,
胡老頭要喝幾百罐都沒問題。」雖然偷拿的事情被抓包了,葉永泰還是理直氣壯的辯駁,
仗著老闆的權威訓斥員工。
「有問題,而且問題很大。本貓要說的重點是,如果你再這樣亂請客,這家店每個月
都透支,遲早會連飲料都賣不起的。」毛智宇面不改色,挺直腰桿看著不肖老闆,心底讚
嘆著自己竟然這麼盡責,簡直就員工界的最佳典範,早該頒發獎牌表揚了。
冷冷瞧著毛智宇的臉龐,夜永泰懶得繼續辯下去,乾脆低哼一聲,使出必勝的終極手
段──開罐頭,而且開的還是貓罐頭。
「啵。」寂靜的夜,開罐頭的聲音特別響,好極了。
「老闆,你好奸詐,每次吵輸都用這招,下次可不可以用點新花樣……」可惡呀可惡
,為什麼雙手在空中撈來撈去,還是碰不到邊!
「你說,你有看到我拿什麼嗎?不會去跟茉安打小報告吧?」夜永泰站在板凳上,一
手高舉著手中的罐頭,另一手輕捻著自己的下巴,微笑說出交易條件。
「我當然是……」毛智宇抬首,痴望著夢想中的美食,萬分垂涎地吞下了嘴裡的唾液
,心底無限掙扎。
唉,好難選,他是否要堅持絕對的正義感,誠實地向茉安報告?
或者,接受邪惡老闆的誘惑,換來人間最美味的食物?
「嗯?有沒有看起來很眼熟?沒錯,這就是那一牌很少開、價格賣很貴的高級進口貨
,本店僅存這最後一罐。如果今晚你吃不到,就證明你和它無緣,只能等明年進貨了。」
眼見目的即將達到,夜永泰故意自問自答,並且將罐頭翻轉至毛智宇的眼前,讓毛智宇可
以把罐頭標誌看得更清楚,藉此證明他所言不假。
嘖嘖,道貌凜然地說了那麼多廢話,還不就是嘴饞的小毛頭一隻?也不想想自己的缺
點都被別人摸透了,還在那邊掙扎個屁,真是有夠會浪費他的時間!
「我當然是不會說的,打死我都絕對不會說!」一如夜永泰的預料,毛智宇受不了名
牌罐頭的誘惑,狠狠咬牙承諾之後,立刻快手搶下了罐頭。
接著,毛智宇迫不及待地以最快的速度,從上衣的暗袋裡掏出隨身湯匙,當場在櫃檯
內狼吞虎嚥了起來,一點身為櫃檯的自覺都沒有。
夜永泰看到老招數依舊成功,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準備走出雜貨店之際,背後忽然
傳來了女兒平穩的嗓音,那不認同的語氣讓他頓住腳步,尷尬地停留在原地──
「爸,那一罐不是無糖飲料,請你把它放回原位,謝謝。」夜茉安手裡拎著厚重帳本
,慢慢從二樓走下樓梯,她冷眼瞧著父親心虛的背影,說話的態度很是堅決。
「啊,原來是茉安哪?記帳時間到啦?今天生意如何?哈哈哈……」夜永泰轉身乾笑
,試圖改變兩人聊天的話題,努力想掩蓋掉自己犯下的罪行。
「報告夜同學,今天沒有客人上門唷。」三十秒內吃完罐頭,毛智宇隨手抽了張面紙
擦嘴,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哈欠,睡意愈來愈濃。
夜茉安聽到後,便攤開了帳本,用鉛筆記下了營業額。
隨後,她似乎發現不對勁的地方,擰著眉頭將帳本翻到前頁,像是在確認什麼,一雙
眼睛盛滿了納悶。
「茉安,怎麼啦?」夜永泰察覺女兒異常的動作,關心問道。
「爸,胡爺爺已經三天沒來買報紙了。」夜茉安說出剛剛才發現的事情,表情明顯帶
著疑惑。
除非颱風天或過年沒送報紙,否則胡爺爺皆是風雨無阻的,每天都固定會來買一份報
紙回家看,這幾天他怎麼沒來買呢?
「咦?這就奇怪了,我去問問他!」胡老頭平常沒啥娛樂,就是看看報紙、跟村民聊
聊社會大小事,沒看報他怎有話題可聊?
夜永泰說完,轉身想走出雜貨店,卻沒看到本來坐在板凳上的老人。
他愣了愣,心底莫名地湧起不祥之感。
「爸,去胡爺爺家看一下吧。還有,順便把這三天的報紙送……」夜茉安還沒說完,
便發現父親早已離開店裡,腳步走得極為匆忙。
胡爺爺的兒子在國外留學唸書,並且留在當地成家立業,平常胡爺爺身邊並無親人照
料,就他一個人住在老舊的透天厝裡,日復一日的生活著。
胡爺爺總是笑口常開,其實大家都知道,他寂寞。
所以,她的父親才會偶爾帶胡爺爺來店裡,主要是想陪他走一走,讓他的心情可以快
樂些……
「夜同學,要不要幫老闆留燈?喵?」安靜的氣氛中,毛智宇突然發出聲音,打斷了
夜茉安的沉思。
夜茉安聽見之後,抬頭瞄向掛在牆上的時鐘,隨即搖了搖頭,「不用,就像平常那樣
,留一盞小夜燈就好。」
語帶落寞地說完,夜茉安懷裡捧著厚重帳本,雙腳踩上了木製樓梯,準備要回房間休
息──
「茉安,如果晚上有事情,記得叫我。」
夜茉安聞聲回頭,盯著毛智宇的臉龐,不懂他話裡的意思,也不明白他的態度為何轉
變這麼大;只見,平常懶散的毛智宇站在櫃檯內,表情正經而嚴肅,夜茉安根本沒見過他
這樣的神色。
「妳不是一直很納悶,為什麼老闆會錄用我嗎?要不要我告訴妳答案?」明亮的燈火
下,毛智宇凝望著階梯上的夜茉安,緩緩道出了藏在心底的秘密,「那是因為,我也有陰
陽眼。」
一句話,讓鮮少外露情緒的夜茉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毛智宇也有陰陽眼?
騙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