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廢棄農舍
夕陽落下後，夜幕來臨。
星星的光芒閃耀整片天空，穿梭草地的飛鳥彼此追逐嬉戲，遠處傳來了陣陣蛙鳴，就
連老人家出來散步的時候，嘴巴裡也輕哼著優美曲調，整座村莊宛如古書裡的桃花源，散
發著寧靜的味道。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時間，毛智宇熄掉雜貨店裡的燈火之後，習慣性地爬到店前老樹
的樹幹上方，進行每日的乘涼活動；微風吹來，月光溫暖地落在樹梢，毛智宇翹起了二郎
腿，遙望著遠方星空，一秒一秒地醞釀睡意。
「嘎伊。」
不久，就在毛智宇快要閉起眼睛的剎那，一道細微的聲音乍然響起，是雜貨舖的門被
悄悄打開了。
毛智宇好其地往下瞄了一眼，還以為是老闆又出來外頭尋找靈感，沒料到居然是夜茉
安腳踩著球鞋，肩膀右側揹著小包包，似乎正準備要出門的樣子。
「夜同學，時間都這麼晚了，妳還要出門去哪啊？現在是鬼月時節，村裡陰風正盛，
尤其妳的身子又很容易被纏上，千萬不可以──」意外撞見這恐怖的情景，毛智宇立刻從
樹幹往下跳，非常緊張地繞著夜茉安打轉，嘴巴更不自覺地嚷嚷著。
「噓，請別太大聲，我爸剛睡，不要吵醒他。」夜茉安將食指放在唇中，暗示毛智宇
放低音量，神情略為嚴肅。
毛智宇盯著夜茉安的手勢，儘管雙眉都快打架了，卻連一個字都不敢再說；雖然，他
是很想再開口囉唆兩句、想再勸夜茉安打消念頭，但他又怕會真的惹她生氣，只好聽令閉
起嘴巴，靜靜地跟在她身旁守護著。
「毛智宇，你不用跟著我出來，沒關係的。」走了幾步路，夜茉安站在老舊的街燈旁
邊，從背包裡拿出了一張黃色符咒，那是她最近去廟裡求的避邪符，要毛智宇放心讓她獨
自出門。
「哎唷，反正我也想散散步嘛，一起一起喵。」瞅了眼毫無效用的避邪符，毛智宇拼
命忍住了想打哈欠的衝動，故意對著夜茉安露齒朗笑，想讓她轉變心意。
「好吧，隨你便，你高興就好。」面對毛智宇的賴皮笑臉，夜茉安登時沒輒，只好慢
慢收起了避邪符，自己先往前走去。
「喵喵喵！」知道夜茉安算是默許了，毛智宇心情大好，他有節奏地蹦跳的跟在夜茉
安的背後，沿途還抓了幾隻螢火蟲放在掌心中玩耍，頗能自得其樂。
然而，經過二十多分鐘之後，夜茉安愈走愈遠，毛智宇的腳步也逐漸變得沉重，直到
他們走到了一間廢棄農舍前方，毛智宇終於慘叫出來──
「夜同學，妳來這作啥？好危險的，我們快回去吧，別在這逗留喵！」此廢棄農舍，
乃整個村裡陰氣最重的地方，鐵定會有孤魂野鬼出沒的，說不定還會有變態色鬼來騷擾夜
茉安，絕對要速速離開，一秒都不可以停留！
「放心，我們不會有事。因為，是奶奶指引我來這裡的。」夜茉安說完，從背包裡拿
出了一個小罐子，然後她輕輕地扭開瓶蓋，抽出了放在小罐子裡的東西──
是一張泛黃的紙張，紙面上還有深深淺淺的斑點，看得出年代已久遠。
「蛤？」心中想了數百種可能，毛智宇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答案，瞬間就呆掉了。
「你看，這紙條是奶奶放在小木盒裡，特別留給我的。」夜茉安認真說完，便把手中
的紙條遞給毛智宇，證明自己所言不假。
毛智宇瞠大眼睛接過紙條，僅用兩秒的時間就把內容看得清清楚楚，因為紙條上面只
有一行字，那幾個字寫得真是漂亮又端正，怎樣也無法解讀成別的意思──
村之南，蕭。
★★★★★★★★★
「這個農舍的所在位置，就是村子最南邊。我想，奶奶說的地方，應該就是這裡。」
夜茉安望向一片漆黑的農舍，明亮的瞳眸裡閃著堅定，像是早就已經打定了主意，無論怎
樣都不會臨陣退縮。
宛如附和夜茉安的話，遠處忽然揚起了一陣冷風，原本積在路旁的枯葉被風捲了起來
，幾片枯葉在空中轉了幾圈之後，緩緩落在毛智宇的身體後方，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夜茉安面對著農舍，目睹了一切詭異的景象，卻依然神態鎮定地站在原處，靜靜等待
著毛智宇的回覆；儘管，陰風慢慢地增強了，夜茉安臉上的表情仍舊毫無變化，猶如沒見
到那不自然的場面搬，看起來就像是平常淡然的樣子，一點破綻都沒有露出。
「可是，上面沒有規定說要晚上來啊。其實，照這一行字上面寫的意思，咱們也可以
明天早上再過來這裡，對不對？反正明天是禮拜日，妳也不用坐公車去上課，白天的時間
比較多、也比較安全，我也可以放心跟妳來探險，來個日光浴也不錯，簡直就是全世界最
完美的計畫！夜同學說是不是？喵？」毛智宇用食指和大拇指夾著紙條，然後輕輕搖晃起
了紙條，說話的尾音還故意拖得長長長，試圖作最後的垂死掙扎，就是不想夜茉安再度涉
入險境。
唉，依他現在能力不足的狀態下，若是真碰到怨念極深的大惡鬼，難保夜茉安不會受
傷哪……
「那，我先進去，你明天再來。」夜茉安耐心聽完一長串的嘮叨後，冷不防地抽回了
毛智宇手中的紙條，自己先往廢棄農舍的方向走去，連開口都懶得開口了。
「夜同學，這可不能開玩笑啊……妳瞧，那房子裡面完全不見光，一看就知道是有問
題的。」毛智宇緊皺雙眉，迅速牽著腳踏車跟上夜茉安，依舊是苦口婆心地勸道。
「你好吵，可以請你閉嘴嗎？」夜茉安的耐性慢慢被磨光，轉頭瞪了毛智宇一眼，明
顯已微微動怒，只差沒動手扁人了。
「嗚，夜同學好兇好兇哪，我會乖乖閉嘴，不說話……」收到夜茉安的瞪視之後，毛
智宇怯懦縮了縮肩膀，立刻就識相地閉緊了嘴巴，不敢再吭半聲。
然而，他們才繼續走沒幾步路，路燈的光線就已經照不到前方，夜茉安從背包內拿出
了手電筒，照亮農舍前的荒地──
只見，屋前的雜草長得很高，超過了夜茉安的腰間，強勁的冷風從旁邊吹過去，整片
雜草如海浪一波一波流動，還發出了沉沉的摩擦聲，看上去極為陰森可怕。
據說，此塊農地尚未建造房舍之前，曾是小規模的亂葬崗，埋了許多戰亂後的無名屍
骨，每次到了農曆七月，附近的樹木及籐蔓會將陽光全擋住，使得此塊陰地終日散發著嗆
鼻的臭氣；夜茉安還依稀記得，有老一輩的村民在聊天時提起過，說那股臭味是死者陳年
的冤氣，最容易讓孤魂野鬼聚集作惡，奶奶也曾經囑咐過她，千萬不可隨意靠近這附近…
…
如今，雖然奶奶已經不在了，卻像是早料到她會碰到困難，特別留下了字條指示她前
來尋找答案；她早就為了胡爺爺的問題煩惱多天，現在就快找到解答了，她怎麼可能等得
到明天才來呢？
她相信奶奶會保佑她的。
一定會的。
「夜同學，妳真是好聰明哪，還記得帶手電筒。」毛智宇站在樹木旁，壓根就沒料到
夜茉安會準備得如此齊全，忍不住睜大了雙眼，打從心底讚嘆她細膩的思緒。
「走吧，我不想在這個地方逗留太久。」夜茉安說完，拉上了背包的拉鍊，率先進入
那一片陰森草叢，腳步走得又快又急，沒多久就和毛智宇拉開了些許距離。
「夜同學，妳別自個兒走太快，等等本貓呀！」眼看夜茉安走路的速度加快，毛智宇
馬上把腳踏車立在大樹旁邊，急急忙忙地跟在她的後方，深怕她又碰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
西。
然而，就在兩人專心往前走的時候，腳踏車的前輪驀地向上騰空，以異常緩慢的速度
無聲轉動，車身還隱約發著淡青色光芒，彷彿宣告一場遊戲即將拉開序幕，唯有贏家才能
決定對方的去留，誰都無法擅自逃離。
片刻，柔白月光落在樹梢，冷風從四面八方灌入農舍，風聲像是奏響了巨大戰鼓，一
雙雙躲藏在暗處的眼睛正興奮等著，看那預備數年的遊戲即將開始，女孩終究走上了命中
注定的旅途……
★★★★★★★★★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夜茉安走在草叢中，發現自己愈靠近農舍，風就吹得更強勁，農舍窗戶震動的聲音也
愈大聲，甚至連那腐朽的木製大門，都被冷風吹得微微敞開，一切都顯得不太正常。
除此之外，陰暗又潮濕的屋前廣場，正飄著濃烈難聞的霉味，似乎還混合了某種動物
的屍臭，所有味道都嗆鼻得令人作嘔，絕對沒有人會想在此處停留，哪怕僅只是半秒鐘的
時間，也不會有人想待在這種鬼氣橫生的地方──
尤其，放眼望過去，整個農舍的周圍陰氣滿溢，她居然連一個鬼影都沒看見，未免也
太過奇怪，簡直是反常到了極點，令她感覺到不安！
「夜同學，不如我們先站在外頭喊幾聲，如果胡爺爺沒有出來，我們就走回家去睡覺
吧？」毛智宇搶先衝到農舍前方，像是一隻老母雞展翅般，向兩側張開了雙手，硬是用自
己的身體擋住大門入口，完全阻止了夜茉安向前的步伐，語氣裡滿是可憐兮兮的哀求。
「毛智宇，請你讓開，別擋在路中間。」夜茉安沉下臉，警告著眼前的特大型障礙物
。
「嘰。」被悶在背包裡許久時間，實在受不了毛智宇的拖拖拉拉，七十六號突然拉開
了拉鍊，從夜茉安的背包裡探出頭來，用斜眼瞥著既蠢又沒膽的笨蛋下屬，想咬人的意味
非常濃厚。
「喵喵喵喵喵！」意外見到七十六號，毛智宇當場跳了起來，立刻拉開自己與夜茉安
的距離，一臉想跑又不敢跑的模樣，說有多孬就有多孬。
看見毛智宇誇張的反應，七十六號連叫都懶得叫了，直接含住了玉米粒，既準又狠地
朝下屬的額頭吐了過去，一如以往那般優美的拋物線重現江湖，玉米粒飛呀飛呀飛──咚
，正中紅心，又是奧運級的金牌技術！
唉，他怎麼可以如此帥氣又神準呢？這都得怪毛智宇太笨太不可取，犯了太多大大小
小的錯，害他不小心練習了太多次，現在想丟偏都難唷……
「夜帥帥，不可以喔，要有禮貌。」夜茉安看見天竺鼠的動作，突然壓低了音量，語
帶斥責地說道。
「夜同學，妳什麼時候取名字的？天竺鼠沒有消失？沒有自己跑掉？還在妳的背包裡
？」居然……還冠了主人的姓氏？喵的老天爺，還要不要他活啊！
毛智宇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猛然跌坐在草叢裡，食指顫抖地比著七十六號，一臉
不敢置信。
要知道，原本只有編號的鬼僕，一但接受了人類的取名，便會像簽了賣身契約般，每
年農曆七月皆會回到主人身邊，守護主人不受鬼魅騷擾；相反的，如果鬼僕不願意和人類
有所羈絆，便會立即消失，回到冥府繼續未完的工作。
現在，夜茉安為經理大人取了名字，經理大人竟然沒有消失，這不就代表著他們之間
有著主僕緣分……不、會、吧？
不、可、能、是、那、個、意、思、吧？
想他毛智宇因禍得福，好不容易因為天罰的關係，才擺脫掉了恐怖又愛虐待他的魔王
，這根本逍遙沒幾年而已，又要活生生落入地獄之中了嗎？是誰如此玩弄他的命運呀？
「嘰嘰。」無視毛智宇滿臉的驚恐，七十六號微微勾起了唇角，心底琢磨著夜茉安替
自己取的新名字。嗯，夜帥帥？這名字聽起來挺順耳的，至少不是小花小黃之流，屬於尚
可接受又不會太討厭的範圍……
好吧，就這麼決定了！
冥府鬼僕七十六號在陽世的名字，便是「夜帥帥」三個字，好聽好唸又好記，他喜
歡這小女孩的創意！
「帥帥好乖。」夜茉安摸了摸天竺鼠的頭，臉上都是笑意。
「夜同學，妳什麼時候把『他』帶出來的啊？」難怪一路上都沒有鬼魅騷擾夜茉安，
因為眾鬼都會怕經理大人，誰還敢出來到處亂飄呀？
無論是在冥府或陽世，經理大人皆是超有名的惡劣公務員，其事蹟就算編成了幾萬本
冊子，那肯定還是寫不完的，心機深沉到無鬼僕敢去惹他，更不用說是路邊的小小野鬼，
跑太慢絕對會被整到魂飛魄散，死了還要被別隻鬼玩弄於掌心上，說有多冤枉就有多冤枉
──
所以，只要不是沒智商的笨鬼，發現了背包裡有經理大人的氣息，當然躲得愈遠愈好
，免得自己莫名奇妙地被計算了，那可是天外飛來的衰事，比踩到路邊的狗屎還衰哪……
「毛智宇，你有認真在聽我說話嗎？」夜茉安拉上背包的拉鍊之後，走到了毛智宇的
正前方蹲下身子，接著她在他眼前揮了揮手，試圖拉回他明顯飛遠的注意力。
「喵？」意識到自己又走神了，毛智宇匆匆回神，赫然發現夜茉安正與他四目相對，
她漂亮的臉蛋離他好近好近，他們的鼻尖幾乎就快碰上了──
撲通撲通的，什麼東西跳得好快？
好像，是他胸口的心跳聲？
會不會跳太快啦？
「啪！」突然，輕輕的一個彈指，是夜茉安彈了毛智宇的額頭一下，力道拿捏得恰到
好處，不至於讓毛智宇感受到疼痛。
「喵嗚，夜茉安同學，本貓的額頭現在絕對是腫了，整個就是很大痛，會去掉半條命
哪。」雖然不是真的很痛，毛智宇還是習慣性地叫個兩聲，意思意思地抗議之餘，順便來
個久違的撒嬌，如果可以被摸摸頭就更好了。哎，他好想念以前的時光，想念記憶裡夜同
學燦爛的笑容……
登時，冷風從農舍的牆邊吹來，整片的芒草被吹得高低起伏，那因為葉面摩擦而發出
來的窸窣聲，聽起來像是有人窺探一切，正在屋子裡偷偷笑著。
夜茉安盯著被彈回神的毛智宇，思考著是否要再伸手彈個幾次，看能不能把毛智宇的
思緒給彈集中些，讓他別再浪費時間亂想雜七雜八的事情，如果最後拖延了他們回家的時
間，那可就不好了。
尤其，她聽得很清楚，剛剛揚起的那一陣風，混著淡淡的竊笑與談論，令她感到毛骨
悚然，若不是奶奶在紙條上的指引，她其實非常不想在此處逗留，就算只多花了一秒的時
間停留，她也是百般不願意的……
然而，就在兩人相互對望的瞬間，一絲月光穿過重重樹影，照亮了毛智宇和夜茉安的
周圍環境，時間像是嘎然停止，所有景物宛如一幅被固定住的圖畫，甚至連整晚都不曾中
斷冷風，也識相地在這剎那消失。
一秒過去。
兩秒。
三秒。
「毛智宇，請你轉頭，不要再用那種笨蛋的眼神看著我。」第五秒，夜茉安心慌地拉
回視線，手臂上豎起大面積的雞皮疙瘩，完全消受不了這莫名的曖昧氣氛。
「哎？要轉頭呀？轉這邊可以嗎？還是要轉到另外一邊比較好？」毛智宇回過神之後
，下意識地服從夜茉安的命令，慢慢把頭轉向了右邊，緊盯著遠處的老榕樹不放。
這下，毛智宇徹底像個笨蛋，還是全世界最呆的那個。
見到毛智宇愣頭愣腦的模樣，夜茉安偷偷地揚起了唇角，差點就破功笑出聲音：「轉
哪邊都可以，只要你繼續維持這個姿勢就好。」
說完，她從旁邊繞過了毛智宇，打開門踏入農舍──
「夜同學，妳怎能自己先溜進來呢？這棟屋子繚繞著沖天的陰氣，隨便亂走都會遇到
不乾淨的東西，對妳來說是很危險的地方，快點出去出去喵！」毛智宇聽到開門的聲音，
火速奔進黑漆漆的農舍，差點就撞上了站在門邊的夜茉安，幸虧他及時收住腳步，才沒有
造成傷害。
然而，夜茉安像是聽見了毛智宇的嘮叨，遲遲沒再往前走，就這麼站在客廳門檻處，
整個人異常地沉默。
儘管，屋子裡接近全黑的狀態，毛智宇仍然看得清清楚楚，夜茉安的眉眼間晃過了一
絲猶豫與惶恐，那才是她裹足不前的真正原因。
下一秒，毛智宇循著夜茉安的視線，好奇地看向農舍正中央，等他看見所有的物品後
，雙眸立刻狠狠瞇了起來，全身都進入了警備狀態──
只見，農舍裡除了幾張桌椅整齊擺在角落，便只剩屋子的正中央有一張木桌，桌上擺
了一個暗紅色的東西，若是沒有仔細去看，根本就無法察覺那個東西的存在。
那是，一個骨灰罈。
★★★★★★★★★
「孩子，這裡不是妳該來的地方，回去吧。」黑暗中，傳來了異常低沉的嗓音，接著
是一個穿旗袍的年輕女鬼慢慢現身，女鬼浮坐在骨灰罈旁邊，斜眼瞥向站在門邊的夜茉安
。
「請問……您是誰？」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夜茉安仍然緊張地握緊拳頭，好不容易
才發出了聲音。
「我想，關於這個問題，我並沒有義務告訴妳。另外，妳回去之後，記得好好感謝妳
背包裡的小東西……如果不是牠，妳的小命早就沒了，哪有機會到這裡來撒野？」女鬼講
完，開始對著自己的指甲吹氣，逐客的意味非常明顯。
「夜同學，我覺得她說得挺對。這塊農地的陰氣詭譎多變，咱們還是先回家好好睡個
覺，有空再來玩，沒來也沒關係──」聽完女鬼說的話，毛智宇雖然依舊保持著警戒，對
女鬼的態度卻多了幾分友善，少了平常他遇見孤魂野鬼的凶狠神情。
雖然，這女鬼表情冷漠得像尊冰雕，卻會站在夜茉安的立場替她著想、發現了背包裡
的經理大人也沒有逃離，便可知這個女鬼並非壞心的惡鬼，只要別碰觸到女鬼過往的禁忌
，就不會有危險……
但，他還是很擔心，超怕別隻鬼來欺負夜茉安呀！
擔心得快爆炸了喵！
「毛智宇，你若是再插嘴，就自己先走。」夜茉安穩住心神之後，先順了順氣息，然
後她瞪了一眼毛智宇，立刻截斷他欲言又止的話尾，避免他嘮叨個沒完沒了。
接著，夜茉安看向女鬼，小心翼翼地再度提出問題，用詞拿捏得謹慎有禮：「不好意
思，能否再請問您一個問題……您，是姓蕭嗎？」
「妳為什麼會想這樣問？背後的原因是？」女鬼聽到問題，揚起了精心描繪過的細眉
，眼底飛快滑過一絲訝異，似乎被勾起了好奇心。
「我有帶一張紙條，麻煩請您看看內容好嗎？我覺得，裡面寫的就是您。」夜茉安說
完，迅速將背包裡的紙條給抽了出來，並且在天竺鼠將要探出頭之際，拉上了背包的拉鍊
。
隨後，天竺鼠的抗議聲從背包內傳來，夜茉安抬起了頭，當作沒聽到，也沒時間分心
。
「那個……夜同學正在忙著處理事情，請您千千萬萬別計較，一定要忘了她這無心的
舉動呀。」毛智宇站在夜茉安的旁邊，看見了她火速拉上背包拉鍊的動作，深知小心眼的
經理大人向來愛記仇，趕緊先幫夜茉安求求情，免得經理大人把這件事記在心上，某天某
夜突然想了起來，就狠狠咬了夜同學一口洩恨。
這端，夜茉安瞧著毛智宇擔心的神情，連理都懶得理他了，直接當他在說夢話，錯把
天竺鼠當成人。
須臾，夜茉安在黑暗中打開了紙條，然後她小心翼翼地將紙條捧到女鬼面前，等待著
女鬼的反應。
「啪搭。」
挾帶屍臭的陰風由牆角竄起，一盞佈滿灰塵的燈泡瞬間轉亮，從高處照射出微弱黃光
，雖然那光線的範圍不算大，卻恰巧地落在女鬼附近，足夠女鬼看清楚紙條上的字跡；同
時間，幾乎等於密閉空間的農舍內，除了吹拂在四周的寒風震動著窗戶玻璃，燈泡也不斷
地左右搖晃，氣氛既緊張又恐怖，讓人不敢輕舉妄動。
「這字，有點熟悉。是誰給妳這張紙條的？」朦朧的黃光下，女鬼瞇起眼睛瞧著紙條
，神情帶著納悶與遲疑，像是努力地回憶過去的往事，卻始終理不出個頭緒。
「是我的奶奶──周春枝。這張紙條上面的字，也是我奶奶寫的。」因為不知道女鬼
和奶奶的關係是好是壞，夜茉安一邊說話，一邊謹慎地往後退了兩步，拉開自己與女鬼的
距離。
毛智宇見狀，機伶地跳到夜茉安的前方，用身體擋住女鬼的視線，預防任何突發狀況
；但是，就在夜茉安說完之後、毛智宇向前跳躍的那個瞬間，陰風悄悄地由強轉弱，燈泡
也靜靜地垂掛於屋樑下方，不再晃動。
片刻，空氣裡的屍臭味逐漸淡去，一抹皎潔的月光射入室內，月光穿過窗戶旁邊的蜘
蛛網，最後才落在骨灰罈旁邊，使得骨灰罈上的照片若隱若現──
那是一張年輕男人的相片。
然而，因為時代久遠的關係，整張照片都呈現泛黃的狀態，只依稀可以瞧得出來，男
人瞪著鏡頭的眼神十分銳利，似乎是一個極為古板嚴肅的人。
那個男人，又是女鬼的誰呢？
夜茉安望著遺照裡的年輕男人，覺得他有些面熟，卻又找不出原因。
「喔……原來是春枝寫的字，難怪我會覺得眼熟。」聽完夜茉安的解釋，女鬼恍然地
點了點頭，獨自低聲輕喃。
下一秒，女鬼對著神情緊張的毛智宇撇了撇嘴，瞬間像是失去了談話的興趣，突然就
把手骨伸進灰罈裏撈了撈，最後摸出了一把漂亮的翠玉梳子，非常秀氣地開始梳著自己油
亮亮的頭髮，顯然心情不錯。
女鬼就這麼梳呀梳的，獨自愉快地哼起歌來，似乎把農舍裡的其它事物都當成空氣，
不再搭理眼前的兩人，彷彿已經把他們當成兩尊木雕，只是農舍多出來的大型擺設。
毛智宇和夜茉安相互對看一眼，兩個人的眼中都塞滿了好奇，都想知道女鬼與夜奶奶
究竟是什麼關係，但又不敢冒然詢問。
時間就這樣過了三十秒，月光穿透了女鬼身體，女鬼仍然面對著他們梳頭，壓根沒有
打算解釋的樣子。
哎，現在是什麼奇怪的場面？
這女鬼還有心情梳頭髮？
「就……就只有這樣的反應？沒有更多的話想說了喵？」見到女鬼愈梳愈起勁，完全
進入了一種自戀的境界，毛智宇終於忍不住開口，追問上一個話題的後續。
「不然，你希望我要怎樣反應？我跟春枝又不熟，會對她所寫的字感到幾分熟悉，純
粹就只因為，春枝是村子裡字寫得最好看的人，過年常常替村民寫春聯罷了。」女鬼停下
梳頭的動作，無所謂地朝毛智宇聳了聳肩，用非常緩慢的速度說出了前因後果，明顯有些
心不在焉，像是邊說邊回憶著過去時光，眉眼間隱隱透出了一絲懷念的情緒。
「替村民寫……寫春聯？我沒聽錯吧？喵？」毛智宇呆呆望著眼前的女鬼，嘴裡重複
著女鬼說過的話，一雙眉毛皺得都快打結了，尾音還不自覺地提高了好幾個音階，怎麼也
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喵，還以為有線索哩，哪裏知道根本就不是什麼線索，而是摔入了
一個莫名奇妙的臭水坑，連一尾小小魚都沒撈到，徒勞無功呀……
「你沒聽錯。先不說別的，就連貼在這屋子門口的三張春聯，也是春枝她幫忙提筆的
……你們若是不願相信我說的話，那就自己去外頭對對看，答案就出來了。」女鬼斜瞄毛
智宇青紅交錯的臉色，唇角揚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語氣之間更透出些許的揶揄，頗
有捉弄的意味。
然後，女鬼像是被別的東西吸引住，驀地轉頭面對著沾滿灰塵的窗戶，目光就這麼一
直固定在某個方位，未曾移開。
半晌，女鬼臉上的笑容逐漸消逝，又恢復成原本漠然的模樣。
發覺女鬼的神情由輕鬆轉換成冷淡，毛智宇和夜茉安也好奇地轉頭，立刻就看見了女
鬼突然變臉的原因──全然緊閉的窗戶外圍，有一隻飛蛾正狠狠地撞向透明玻璃，牠奮不
顧身地一次又一次撞擊著，絲毫沒有放棄的跡象，猶如被困在玻璃瓶之中，明明看得見瓶
子外的風景，卻怎樣也無法逃脫。
夜茉安緊蹙雙眉，轉身移動著腳步，想去幫飛蛾把窗戶給打開，沒想到女鬼瞪了她一
眼，突然出聲喝止了她的動作──
「如果妳不能保證牠飛得出去，就別多管閒事。若是讓妳放進來了，牠自己卻飛不出
去，也只剩死路一條。」女鬼語氣沉重，說明了反對的原因。
「可是……」夜茉安於心不忍。
「有時候，時間是最好的解答。」女鬼眼光放遠，思緒似乎也飛了老遠。
十多秒過後，一片陰影慢慢吞噬掉屋內的月光，老舊的燈泡在半空中晃了晃，忽然無
預警地熄滅，農舍再度陷入了黑暗之中；另端，因為少了燈泡所發出的黃光干擾，飛蛾終
於不再死命撞擊玻璃，而是優雅地轉個身，緩緩飛離了窗戶邊。
農舍又變成一片死寂的氣氛，一股屍臭味從角落散發而出，令人感到噁心。
夜茉安站在骨灰罈前方，毫不懼怕瀰漫在周圍的屍臭味，就這麼直盯著女鬼若隱若現
的身形，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女鬼的答案非常清楚明暸，並無特殊之處，但女鬼仍
舊是東拉西扯的閒談，刻意略過了原先的問題──
「你們走吧。就像那隻飛蛾一樣，我是出不去的。」
最後，女鬼丟下這麼一句話，便憑空隱身消失，無論夜茉安和毛智宇怎麼呼喚，都不
曾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