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毫不相交的兩個家庭,就在那場意外中彼此交集了。許先生所搭乘的轎車在時速一百
公里的橫向直撞之下,成為廢鐵。直到死前最後一刻,他殘留的記憶停留在趕往寶貝女兒
的小學畢業典禮。肇事者幸運地躲過一劫,由於事發當時在杳無人跡的產業道路上,當下
肇事者謹慎地處理現場疑點,由於沒有第三方行車記錄畫面,一直到了數小時後才有人通
報警方。
女孩在當日下午接獲消息時,難掩悲愴,由於許姓駕駛並沒有與親戚們密切地來往,小女
孩自然地進入了育幼院,在這期間,警方仍然會定時地去關心小女孩,並告知偵辦進度。
而偵辦情況在沒有更多線索情況下,最後只能以無疾而終作為結局。
經過了一年的時間,小女孩終於找到願意收留她的人,是一名徐姓商人。徐姓商人的說詞
是,由於女孩的父親生前對徐姓商人有恩,無論如何這份恩情不能忘。他在一次聯絡上確
認此不幸消息後,聯絡了小女孩所待的育幼院。徐先生願意收留女孩,若女孩不嫌棄的話
。
徐先生全名為徐振通,長期在他國駐點工作。在那個電子業開始蓬勃發展的年代,低價大
量的勞力大國成為了商人的寶地。徐振通育有一子,由於長年居住國外並包養小三,婚姻
很快地閃電結束,之後徐振通並未有固定的交往伴侶,大多數都是情場遊戲。女孩被收養
後,被安置在北部家中,與管家、哥哥徐振寧共同居住。徐振通由於女孩的關係,每年回
台的時間次數都有增加。
回臺灣的時候,徐振通會帶女孩與兒子出遊,這對兒子徐振寧來說,是一種百思不得其解
的現象。那一個視家人為展品的男人,何時開始學會親情之愛?這樣的疑慮在朝夕相處之
下,他不知不覺地告訴了女孩。
而這個微小的疑點,如同滾雪球一般慢慢放大。
「竟然有辦法查得到……」小曼冷冷地看著我。
「徐振通在某年2月的時候也意外地在一場交通意外下結束生命。從各種角度來看,交通
肇事者死於交通事故,是妳手中的腳本吧。」
「這些只是你的臆測而已。」小曼冷冷地說,我已經看穿她的心牆正在瓦解。當上天讓徐
媛曼讓我相見時,我就認為這是一種天造地設的巧合。我品酒會的主辦人要不是剛好是她
的哥哥徐振寧,我根本無從得知這一個隱匿的過去。
徐胖子並沒有對我坦承那一場災難的始末,
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
那繼承的財產也足以讓這對兄妹這一生高枕無憂吧。
所以回頭分析小曼從國中、高中、大學、出社會這一段旅程中,
她持續要的並非是追求那些物質上的一切。
你的工作不代表你、
你的外表不代表你、
你的表面不代表你、
能夠代表你的又是什麼?
對於小曼來說,從設計復仇的那一刻起就開始轉動這一條路吧。任何擋在她面前,任何阻
礙她的路上石子,要毫不客氣地全然剷除。或許徐振通打從一開始,為了不要讓內心的罪
惡感如氣球般膨脹,就已經決定了小曼的人生。
要是他沒有收養小曼,現在的小曼會不會是另一個路上走過的清純女孩呢?而不是雙腳走
過無數的泥濘,雙手沾滿血液的女孩。工作對於小曼來說,是不是只是某一種毀滅?她享
受著一路往上層而去,最後在金字塔頂端試著毀滅所有的一切。
她只是享受著那一種無法言喻的快感,
這會是使於她最早的原生家庭原因嗎?
那是一個全然的未知領域,
因此在我眼裡,我的直覺告訴我,
眼前這女子可能會超乎我的想像。
之所以不停地嘗試進行毀滅的工作,
是不是原生家庭父母所帶給小曼的巨大壓力所造成的。
巧合永遠只是一種說法。
另一個角度來說,徐振通與許先生,時間要在女兒的畢業典禮上,地點要在一條產業道路
上相撞,且徐振通因為與許先生的恩情關係,讓徐振通剛好會對此事件引發無限罪惡感的
機率要有多低呢?
這會是一場豪賭嗎?
還是輸了也比持續蹂躪下去更好?
是不是剛剛我說出『直到死前最後一刻,他腦中殘留的記憶停留在趕往寶貝女兒的小學畢
業典禮。』小曼微微地露出不以為意的表情就道盡了一切呢?
我輕輕地按下地下室的燈光,
這是我最後的設計。
告白的最終站。
燈光打在十幾幅全開照片,
那些是我翻拍小曼珍藏的畫作。
她是印象派的愛好者,
每當完成一件大事時,
都會透過隱喻的方式完成一項記錄。
不到最後一刻,我絲毫不提這個她最為珍藏的秘密。
這些畫作擺在她個人工作室的某個角落,
要查出那個地方的確非常困難,
這也代表著我對小曼的高度敬意。
當自己視為最為重要的秘密攤在眼前時,
任誰也無法招架吧。
我聽見刀身抵達地面發出的巨大聲響。
「這的確很不容易查。對此,我真的費了不少苦心。」
「為什麼……」她像是雙眼空洞一樣地看著她自己的傑作。
「妳不打算公開這些畫作嗎?」
「不……這些只是……」
「沒猜錯的話,最早妳的父親──許書成──應該是畫家吧。從妳那細緻的筆觸來看,應
該是孩提時代就開始被薰陶吧。至少我查過妳國中到出社會為止,所有的生活記錄,並不
存在上畫廊、上畫畫課、參加美術社等等諸如此類的活動。」
「那個男人……」小曼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讓話停在嘴邊。她對自己父親的稱呼道盡了
真相。「那一天,他是打算送畫到畫廊,而非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小曼的雙眼似乎回
溯到了那一天:「我很清楚他會經過哪裡,時間也是。警方之所以查證不到原因,就是因
為交通事故是刻意後來才製造出來的。」當小曼說出這個結論時,我不禁也啞口。果然巧
合通常是隱藏事實的另一種表象。
「在我有記憶以來,直到十二歲為止。只學會兩件事,一件就是畫畫,另外一件是被自己
的父親給無情對待。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老婆、事業,因此他能夠掌握的就只有我,能
夠支配的也只有我,能夠蹂躪的也只有我。」小曼的眼光終於恢復了真實的色彩,自始自
終我還沒看過的色彩。
「而當時,他唯一幾個會上門的好友發現了我所遭遇的對待……」
「所以,徐振通才是妳真正的恩人?」我問,我對我的臆測感到痛心。
「他願意解救我,最後,他想到了那些方法。他是犯了案之後,才跟自己的下屬一起製造
了假交通事故。為了讓警察不要過度連結我們的關係,甚至等了一年才去育幼院接我回去
。」
「所以……徐振通之後遇到的意外──」
「那真的只是意外。他正好去印尼談了一些合作案,回程中就遇到了……」我終於看見她
身上的人性釋放了出來。
「對不起。」我想我只能這麼回應。畢竟她的哥哥也是以外人的身份看待了那一場意外,
來路不明的女孩、平常疏離家人竟會如此疼愛這個女孩。
「那些年我身上的傷像是控制我的腦袋一樣,我會受不了地去作出一些超乎我想像的事情
,即便最後要能治癒自己,也得靠那個男人唯一能夠說嘴的技能……才能壓抑住我腦中的
聲音──要是我不動筆的話,那些聲音就會──」
「那就做吧。」我說。
「什麼?」她納悶地看著我。
「無論是怎麼樣的傷口,要是勉強地遮掩,只會變成更加惡化。妳不需再遮掩什麼了。」
「我不懂。」小曼的不解爬上了她美麗的臉龐。
「人無論好壞,終究躲不過的還是孤獨啊。那一種孤獨不是身邊有沒有人的那一種。而是
有沒有可以理解妳所作所為的人。」我說。「妳難道非得要我再告白一次嗎?」
「我不懂這是為了什麼。如果你都已經看透了一切;如果你能查到所有的一切。你應該就
知道不要再招惹我才是。」
「我想說的是,妳不需要改變些什麼。無論想做什麼就去做吧,那一些讓我們變成怪胎的
一切,並不能阻止我們放棄活得真誠。」
「即便是像你這種殺人魔嗎?我們也只是一群建立他人痛苦的自私傢伙啊。」
「妳還不懂嗎?無論是妳還是我,無論是罪孽深重與否,在愛面前,我們都是平等的。」
我認真地說。
「在我面前,妳只要做妳自己就好。」我好久沒有那麼認真跟一個女孩子告白。
「開什麼玩笑。」她臉龐上滲透出的複製情緒像是代表著我們彼此身上所攜帶的傷痕。
「在我身邊,就做妳想做的事情吧。這一切,沒有人會阻止妳。」
我拿起刀,遞給她。
她對著光滑的刀面思忖片刻,
露出了一種淺淺的微笑。
詭異卻也如此誘人。
這讓我開始猶豫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這樣的女子化為一支紅酒,肯定會超越過去的所有作品吧?
但我捨不得這樣做。她的秘密似乎比我想像中得更多。
至少……現在還不行。
「很高興認識你這個變態。」她說。
她的美麗,在潑辣熟悉的聲音中,
畫下完美的句點。
- - -
【一年後的1月22日。租屋女子】
大約是十五度的微冷天氣。
「有人在嗎?」
「妳是?」門口對講機發出聲響,是聲音非常好聽的女聲。
「我是之前有跟妳通電話的王小姐。」我回應。
「哦哦,歡迎進來。」典雅大門透過遠端遙控緩緩打開,我拉著行李,走過石地板,發出
刺耳的聲音。兩旁栽種的植物令人賞心悅目。
走進一樓像是接待區的公共空間,咖啡香滿溢在空氣之中。
此時男主人與女主人正熱情地對我招手。
「妳好。」男主人露出燦爛的微笑。
「你好。」我靦腆地微笑。
「歡迎來到春水居。」女主人氣質典雅,禮貌地伸出手來。
從今天開始,我將入住這個溫馨的租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