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出來,蒼素是真心希望我能收齊心玉。
可是這對他有什麼好處?他是單純想看修界大亂,還是另有所圖?
我無從得知答案。蒼素說話真真假假,並不是會老實交代的人,我不斷提醒自己,不能被
他一時表現的友好蒙蔽。信任狡詐無情的禍鳥,那是自掘墳墓。
一路上,蒼素偶爾會不見蹤影,暫時消失在我和梁哥視線中,但過陣子又會自行歸隊。
我趁他不知跑去哪溜搭,和梁不問再三確認:「真要和他合作?別忘記他在祈山做過什麼
事,這傢伙比我還瘋,情緒上來時根本敵我不分。」
「此一時,彼一時……」梁不問淡聲道:「我們暫時有共同目標,這樣就可以了。」
——這樣根本不可以。誰知道那隻笨鳥會不會心血來潮,最後反殺一刀?我想起自己稍早
也是被蒼素用相似的說詞搪塞,心中更是不滿,正想反駁時,話題當事人卻已回到眼前。
勁風揚起,蒼素足下無聲,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我和梁哥身旁。
他抹去自己嘴角殘留的血,帶著笑說:「哎,兩位,表情別這麼凝重啊。」
我看蒼素全身布滿斑斑血跡,嫌惡之意溢於言表,「……你剛幹嘛去了?」
他才消失沒幾分鐘,到底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的?我們出門時不是才說好,路上要盡量
低調,別引起太多注意。現在是怎麼回事?
「大人,您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蒼素對我的排斥視若無睹,笑意散漫,「學學梁家人,不要什麼都好奇啊。」
梁不問瞥了他一眼,只說:「你要找食物就去找,但別這麼張揚。」
「但張揚一點,剛好可以吸引下一餐自投羅網?」蒼素打著莫名其妙的算盤,「我幫你們
解決掉偵察兵,然後吸引來更多追兵,這樣我就有吃不完的糧食了……」
雖然我深知自己的健康狀況一直都是欠佳的狀態,但聽到這番話,血壓還是會上升。
所幸,接下來的路程都還算順利,蒼素也沒捅出什麼簍子。
錦沙城附近是一大片平坦沙地,我們只要稍微靠近,就會被鎮守的人發現行蹤。梁不問為
了向我們解釋突圍策略,找了一處高地,能遠遠俯視著錦沙城。
我們站在高地上,從這角度望向錦沙,放眼沙海無垠。籠罩著錦沙城的生死局規模大到讓
人難以想像,濃黑冤煞和沙塵融為一體,讓整片熱漠都成了生人勿近之地。
在生死局前,蘇家子弟們著青藍色道服,嚴陣以待。
這處高地其實離錦沙城很遠,是一般人不會考量到的偵察位置。但我們三人恰巧能利用這
點,我五感天生敏銳,梁不問能控傀轉移視覺,蒼素則身懷禍鳥血脈,天生視力就好。
「他們也動員太多人了。」我觀察蘇家的陣勢,一邊拆解:「最外層是困神陣,踏入陣法
範圍,陣法對象所施的五行術法會被大幅削弱,蘇白湘看起來是守在陣眼附近。」
「還有,生死局前還有一道防禦型陣法,可能是虛牆?守虛牆的那五位只要有任何一人醒
著,就沒有人能越雷池一步。」我瞇眼著瞧,「那五位是誰啊?梁不問,你認識麼?」
「有一個好像是黑馬同輩,蘇瑩瑩。」梁不問又看了幾眼,然後搖頭,「剩下的不認識。
印象中,蘇瑩瑩是他們那輩的才女,生死局前五人,應該都頗受蘇白皇器重。」
「也不用認識啦,他們遲早會死。」蒼素折著手指,渾身散發危險氣息,暗自盤算起惡劣
的想法,「嗯,讓我想想……」
「你不要一直盯著人家看好不好?像個變態一樣。」我忍不住吐槽。
「大人,他們在我眼中就是吃的,我才不會有其他多餘的心思。」蒼素竊笑,瞇起金眸和
我說:「一般人在吃大魚大肉的時候,同樣會注重肉質吧?我也是很挑的啊。」
梁不問對我們沒營養的鬥嘴內容毫無興趣,他看著遠方陣法,說:「先前在家有提過,我
們沒有要在這裡和蘇家爭個你死我活,只要能闖進生死局就行。」
「所以,我們要毀掉生死局前的虛牆。」他說:「要毀虛牆,得先處理蘇白皇、蘇白湘和
困神陣。這三者疊加,不耍點伎倆,很難硬闖。」
「你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梁不問看向我,四目相接一瞬,我就理解了他的意思,「這
些修界後輩,光聽傳聞,大概很難想像所謂的『強』,到底是強到什麼程度。」
蒼素聽完,哦了一聲,很快也就心領神會了梁哥的想法。
這該算我們三人的思考脈絡相近,還是得歸功於我們的實戰經驗都不少?
「嗯,來設個局?」蒼素和梁哥協調,「你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我去暗中毀掉困神陣,但
營造出陣法還在的假象。等陣毀了,大人您再看好時機,一舉突破。」
梁不問思索一陣,認為這作法還算可行。
我好意外蒼素會願意和梁哥合作,在我的偏見中,這隻大白鳥應該會更我行我素一些。
「禍鳥可是曾生擒火鳳的家族。」蒼素勾唇,「我很會打配合,平時不想而已。」
「那麼,如果要毀困神陣,我從哪下手會比較好?」他問。
「嗯……在生死局附近,所有陣法或多或少都會受其影響。」我沉吟一陣,指著一處方向
道:「困神陣東南角,那位置和生死局溢散的冤煞對沖,會是突破點。」
「那附近有好多人,一、二、三……」他數到一半,忽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六個人,
三男三女。要影響全陣,應該要殺至少三個吧。大人,您比較想要誰死?」
出於逃避心態,我完全不想再往那方向細看,「別問我,你自己開心就好。」
「那我換個問法,您比較希望誰活?」
「……是有差?隨便。」
「嘖。」蒼素嘴角笑意更深,「那我就自己挑嘍。」
雖然這一趟來,本就無法和蘇家相安無事,但我對蒼素高昂的殺意還是很不能理解。
我放棄去揣摩蒼素究竟在笑什麼,轉而看向梁不問。
他的目光淺淡,乍看之下,會以為他是在看一個懷有紀念價值之物。實際不然,梁不問只
是望著一座死城,將遠方張牙舞爪的冤煞,納進他遍覽眾苦的雙眼。
他看得入神,我順著他的視線,卻只看到了毫無生機的荒蕪禁地。
我不禁懷疑,我們眼中,映照的可是同一座城?
「你在看什麼?」我忍不住問。
他眨眨眼,彷彿有一瞬恍惚。我有種錯覺,好像在方才那短暫的須臾,他去到了一處遙遠
彼岸,如果我沒出聲呼喚,他就會迷失在時空長流,再也回不到這個地方。
但梁不問什麼也沒說,他只淡淡轉頭看我一眼,「我在找蘇白皇可能在哪。」
「找不太到,九冥鹿的匿蹤能力太強。」他說。
我無法判斷他說的是否屬實。確實可能是我濾鏡太重,其實在胡思亂想的只有我?
「不用找,殺進去時就知道了。」蒼素遠眺蘇家布陣位置,笑說:「看到時哪裡會憑空冒
出攻擊,那就是蘇白皇在的地方。真刺激,反應力大考驗吶。」
「雖然蘇白皇的部分有點難提防,但關於蘇白湘的鏡符,我還有尚未提及的事。」梁不問
說:「鏡符細節我不全然清楚,不過至少可以肯定,她這種符有不少使用限制。」
「我先前打聽到,鏡符使用條件嚴苛。其限制之一,就是被複製者需在原地待上一定時間
,鏡符才會生效。所以只要持續變換位置,就不會中招。」
「一定時間是多久?」我問。
「不超過五秒。」梁不問想了想,「保守估計,兩秒左右。」
我點頭表示理解。兩秒聽起來很短,但對修者而言,一轉眼就是生與死的差距。蘇白湘要
抓到這片刻時機,讓鏡符發揮效用,怕也沒想像中容易。
總之,在那高地上,我們遠遠對著沙漠那端進行了幾次沙盤推演後,便再次啟程。
我們最後挑了一個厚雲蔽月的夜晚行動。
學有所成的修者多半都曾入過局,大家對夜晚的警覺程度會高於白日,環境昏暗不會影響
到他們的發揮。但這前提不適用於這些小輩,這裡有太多經驗不足的年輕修者了。
蘇家整體給我的感覺,比千年前要孱弱許多。我問梁哥,這是我的錯覺嗎?
梁哥說:「他們也不是代代都有能人。別說別人,你自己難道能和千年前相提並論?」
我被反將一軍,失笑出聲。你又沒看過我以前的樣子,別講得好像你很熟一樣。
蒼素在我們離錦沙還有段距離時,就與我們分頭行動,他會等梁哥出手時再伺機與我們配
合。這是考量後的作法,我們越早兵分二路,就越不容易被發現是同夥。
越過腳下這片綠洲後,就再沒有可供遮蔽的地方。
「你為什麼看起來一點都不緊張?」我看梁不問神色清冷如故,忍不住問他。
梁不問長眸朝我一掃,那雙黑白分明的美目,在黑夜裡流露若有似無的難解思緒。或許,
「緊張」這詞對梁家人來說太過多餘,他們練無心之道,早不拘此種枝微末節的情緒。
但我以為,他至少會說點什麼。然而,梁不問只是斂落長睫,陷入沉默。
下一秒,他朝綠洲外的方向抬眼,「我們被發現了。」
語音方落,梁不問人隨聲動,五指一張,指尖靈絲化作游蛇,向綠林外疾刺而出!
什麼鬼?時機這麼剛好,到底是真被發現,還是你欲蓋彌彰啊?
內心滿滿疑問都被堵在胸口,像生吞了個無法消化的東西一樣難受。但梁不問既已出手,
我也沒空再糾結這事,腳下一抬,迅速跟上他的身影。
靈絲在夜中劃過長空,以破風之勢,直叩困神陣防線。
就算是面對修界中人,梁不問出手也沒有半點遲疑。他指尖靈絲,透白、凌厲、削鐵如泥
,絲的狀態完美反應控靈者心緒,這是遮掩不了的事實,而梁不問手中的絲始終如一。
無論是草傀、靈胎,或有名有姓的同輩修者,在梁不問眼中,都沒有區別。
我由衷佩服的同時,卻也打從骨底心生畏懼。
我早和溫昭說過,斷念絕欲的梁家人,比我更接近天。
打著擒賊先擒王的主意,梁不問一出手,目標直取位於陣法中央的蘇白湘。但對方也不是
省油的燈,加之她身處位置極佳,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法眼。
蘇白湘側首避過靈絲,玉手一抬,指間轉眼就夾了張黃符。
黃符無火自燃,蘇白湘喚出兩隻和她道服顏色相近的巨型焰虎。
蘇白湘朝天扔了著火的紙符,藏藍衣襬隨風飄揚,「梁不問,你也太無情了。」
梁不問連招呼也沒應。他一擊不中,下秒,便勾指扯回靈絲。
霎時間,他指尖白絲一分為二,在夜色中泛出流火光澤,刺入兩位蘇家後輩額心。不知名
的兩人身體一僵,應聲倒地。他們沒死,只是暫時失去意識。
蘇白湘低罵一聲,朝四周大喊:「你們自己眼睛放亮點,別中招!誰被放倒,誰回去倒楣
,家裡最近很缺雜工啊!」
兩隻焰虎一左一右撲上梁不問,他翻掌收回靈絲,游刃有餘的穿梭在藍焰之間。
至於我,其實也無暇再去關心梁不問情況。
梁哥動手後,我就跟著他的步伐入陣,困神陣帶來的乏力感分秒不差的籠罩於身。這種陣
很神奇,遇強則強,對一般修者而言卻沒什麼影響。
我稍微往虛牆方向的五人隨手揮出一道風切,雖然威力不如預期,但要斬常人首級仍是綽
綽有餘。這是個簡單的測試,測的是等等蒼素破壞陣法後,該如何拿捏術法強度。
趁著年輕修者都還愣在原地,裹足不前時,我想往虛牆的方向再靠近一點,看能不能趁機
研究要怎麼攻破那五人防線。
然而,就在此時,神奇的事發生了。第三道被我揮出手的風切硬生生轉了個大彎,彷彿那
道風忽然就擁有了自己的意志,想要回咬我這位發出攻擊的人。
我足下一頓,往旁閃身避開風切,同時,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無色,卻濃烈不已的殺意。
九冥鹿,不只擅於匿蹤,牠的另個特點,是能回擋絕大多數的五行術法。
我瞇起眼,除了有幾位蘇家子弟在旁邊伺機徘徊外,眼前空空蕩蕩。
但我很清楚,蘇白皇就在這裡,只是我看不見他。
霎時,一道極輕微的電流聲響起,我靠著直覺抬手立起一面土牆在前,隨後見電光一閃,
土牆碎裂!面對看不見的敵人,我處處制肘,想要反擊,卻又得顧慮九冥鹿的特性。
我左躲右閃,梁不問說得確實沒錯,蘇家比我預想得還難纏。
蘇白皇對雷法的熟悉程度也出乎我預料。雷法蓄力時間短,攻擊力道強,理應是五行中的
熱門選項,然而實際上修行雷法的人並不多,我上一個有印象的對象,還停留在蘇年生。
修五行講究天份,除卻我這種特例,天生通雷法的人少之又少。
又一道紫電襲來,在離我右腳只有毫釐之差的位置,印下一條鞭形殘影。
我終於能理解,梁不問為什麼堅持要找幫手來。今日這局面,如果只有我和他兩人前來,
就算能闖入局,也會預先消耗太多體力,難以在生死局中搶得先機。
有找蒼素同行是對的。
在和蘇白皇纏鬥間,我不動聲色地往東南角的方向一瞥。
現在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我和梁不問身上,是很適合蒼素動手的時機,而他也確實這麼做
了。東南角那裡守著六個人,那裏位置偏僻,是蘇白皇和蘇白湘現在無暇分心的角落。
蒼素雖然平時殺人殺得肆意又張揚,但禍鳥其實是很擅於暗殺的族群。所以浮倪有辦法神
不知鬼不覺地替換心慈,蒼素也能在進入祈山時,以極快速度取代掉萍娘。
在我的餘光中,蒼素身影恰似鬼魅,幾乎要融入無邊黑夜裡。
他步伐無聲,甚至連服飾都偽裝成了蘇家人的樣子。說實話,若我今天不知道他會在場,
以我現在狀態來看,我可能也不會意識到他已經混入這裡。
我凝神應付蘇白皇,在還沒找出九冥鹿的破綻前,決定只閃不攻。結果一個回首,我在不
經意間,居然和遠方的蒼素對上了眼。他妖眸含笑,朝我勾起一邊嘴角。
下一秒,他掐斷了身前女人的脖子。
沒有慈悲、沒有猶豫,這一切對蒼素來說,和呼吸一樣自然。
女人來不及呼救,甚至連她身邊的人都沒有發現異狀。
如果我猜得沒錯,她等等就會被蟲子們吃乾抹淨,成為一具徒具人皮的空殼。只是蒼素會
暫時控制著她,所以那具皮囊還能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這是不得已的犧牲。蒼素不可能不殺人。
我嘗試這樣說服自己,但眼神卻不由自主地掃向東南角剩餘的五人。
然後,我腦袋出現了片刻空白。
——那五人中,居然出現了我認識的臉孔。
是黑馬。
我呼吸一滯,想起了稍早在高地時,暗藏在蒼素金眸中的詭異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