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時間,暗房
那個女孩我記得,她的笑顏跟髮梢都在我的記憶裡頭。
她不具備絕對的豔麗或者完美,
但是她就是你心裡獨一無二的女孩。
人的價值觀就像易碎的玻璃,
當它尚未被敲壞前,看起來如此堅強與堅決,
但等到榔頭一到,當全身支離破碎地四散之後,
它小小的心底就像孩童稚嫩的期許一樣,
也許不切實際,卻又絕對珍貴與真實。
說真的,我不相信。我得現場看到那樣的畫面才肯罷休,大多數的男人或女人會對自己的
偷情採取絕對的雙重標準。當自己被背叛之後,自己因為當過背叛方的人,內心自尊會不
停地茁壯與放大,也許那是一種情緒管理失敗,但重點是反應絕對大過於傻傻還沒背叛他
人的人。
或許是偷情才懂得那種思維,當手指在別人身上爬著的時候,親愛的另一半還在家中溫柔
地等待你/妳回家。那種癡癡的傻是你心頭上的甜。
有時候你並不只是要多傷害對方什麼,你其實只是在滿足自己內心的一種期待,一種被重
視或者獨特佔有的感受,你透過偷情來重新建立那種感覺,當親愛的迎你進門,你帶著有
些困擾的語氣說自己又被上司玩弄,你丟著皮鞋,卻已經雙腿疲軟,你想站起身活動活動
,卻得裝得已經被工作蹂躪地不成人形,你只是想滿足身邊另一半的關心與欺騙他/她而
得到快感的雙重組合。
因此當你發現自己也被背叛時,你可以聽到你親愛的另一半在心底偷偷的笑你,或許他/
她在家中早已溫存過另外一個肉體,那個肉體可能比你來得甜美,他/她裝得百依百順,
溫暖你/妳的內心。實際上可能內褲還沒穿好,口中的腥味還沒沖乾淨,就前來把你/妳開
門。
你知道那是全世界最愚蠢的情形,自以為聰明的偷情卻反被偷情,你的自尊一絲不剩地掉
在地上,你的遷怒超過萬千,從你的臉上開始潰堤。
我也是,我也是如此愚蠢的傢伙。
我腦中的畫面已經儼然成形,
而我卻沒有勇氣面對它。
這兩個人都是我不可能會去懷疑的。
他──是一個部落客,帶著美好的字句與人生伴讀者入夢,他走過的國家都在書上躺著。
每一本書,都是他敲著我家大門送來的。我們或許已經熟識了太久,久到無法用言語表達
。我們在同一條街長大,一同玩無趣的遊戲、一起大笑的玩伴。我幫他騙過他媽媽好幾次
,每當他用家用電話打來問候我時,我就知道他準備要跟他的女友去不該去的地方了,因
為他會來找我時,會直接出現在我家門外,按著已經有點壞掉的門鈴。
我是他完美的見證者。
『阿茂喔,他下午有來球場打球,伯母。』這是我常講的台詞。
沒錯,當我這個台詞朗朗上口的時候,他邀我一同去便利商店買了人生第一個保險套,我
們刻意地脫下制服換上便服,以免刁難的店員打擾我們的興致。我幫他買了第一個保險套
,因為我看起來就是個年過三十的老臉,而他那張白淨臉龐即使到三十歲可能是會被店員
誤會。
他的風流就像是我的反射鏡,
也許我們兩人站在一起完全不搭調。
但我們心頭都知道,
那些微妙的默契,
是不可能再有人可以獨立建立。
可能一個微笑,一句話,
就知道對方下一步準備做什麼。
或許是再來一杯酒、再點一根煙,
再次大罵這世界上討厭的人們,
管它是什麼,那是我們的默契。
我們不曾耗費多餘的時間去建立所謂的「友情」,
有時我們不懂得珍惜,卻也不曾懷疑,
我們都清楚當自己遇到緊急事情的時候,
腦海裡浮現自己的愛人以外,就是另外「那個傢伙」,
那個可能不會吐出好話,但會堅持到底幫忙的傻子。
因此當他的名字出現在投影牆時──
我的難過大過於震驚。
那就像是你這一生都不曾捕捉的風景,
而一掠而過驚醒之後,它卻生硬地在你面前存在。
你捏捏自己的臉頰,試圖讓自己從夢中驚醒,
但是這樣的光景卻隨著緩慢的時間持續延長,
直到你再次確認這並非幻覺。
而──上頭並非只是躺著那個真正的「茂先生」。
另外一個他是我心中最尊敬卻又不願親自面對的男人。
熟稔地把玩手上的琴,用英文老歌的嗓音劃開空氣,
一個極具幽默的一家之主。
我那極具自我控制的臉龐肌肉絕對不是只是天生,
而是老爸他天生就是一個如同孩童幼稚般的傢伙,
他的惡作劇在家中各個角落散落,
受害者都是我的母親。
然而,他也是我認為這輩子遇過最風趣、浪漫的人。
午後的陽光是我最喜歡的時間,
因為他會在客廳的角落,窗邊,彈著吉他,
我曾多次問他那是什麼,他搖搖頭叫我不要吵他。
同時,她會在家裡某個地方發現他奇妙的佈局,
可能又是另外一個紀念日的驚喜禮物,
她會衝向他的懷抱,當作我不存在一樣。
接著是你知道的情節,舌吻、相擁。
我獨自玩著玩具,欣賞著這一切。
他們是我遇過最完美的情侶跟夫妻。
也許他們就是過份刺眼,
我始終認為我是某一個意外的午後,
忘記安全措施下的意外結果。
我很快地長大,他們也很快地流逝青春。
直到我回神過來時,已經站在人生的交叉點上了。
擁有著藝術天分的雙親並沒有把能力遺傳給我,
我就像是個傻蛋,做什麼都一樣。
而他們卻對此感到不意外一樣。
最後,無知的我在職場上載浮載沈,
直到某天他對著她唱情歌,提醒著我,
該把小惠娶回家了。
我才想起我們似乎真的很遙遠,
即使近在眼前也相同。
我那白癡的舌頭根本不懂得品酒,
於是他只能聳聳肩說這沒關係,繼續跟朋友及他的小孩喝酒。
我那白癡的雙手就是不會任何樂器,
於是他們放棄任何讓我學才藝的機會。
我那白癡的腦袋,做什麼都記不住,
於是他們寧願不提太多生活與人生的細節。
該把車子拿去保養囉,他說。
該記得叫小惠多注意身體,她說。
任何一種該字開頭的祈使句都不曾放過,
我就是那被嬌生慣養又懦弱沒肩膀的獨子。
直到那一天,我才想起自己已經度過這麼久的生活了。
「這樣」的生活。
連自己好不容易爭來的工作,
也是在一團泥濘的鬥爭中撿出來的。
我摸摸西裝的口袋,憎恨這無趣的服裝,
但是全身上下所有行頭都必須由這套西裝給包辦。
看著身邊那些成功的朋友與人們,
自己在那公寓中孤單地無知至死。
沒有轟轟烈烈的人生,
單調又破碎的自己,
他,就像彗星,永遠地閃耀,
即使是現在也一樣。
永遠沒有青出於藍這種事情發生,
我就是他媽的愚蠢兒子。
但即使如此,
我仍無法相信他會作出這些事情。
即使當她深陷於阿茲海默症的困擾之中,
他仍燃燒他的生命之火,絕不放棄,
當她失序地忘記所有令人感動的過去,
他仍繼續陪伴著這樣的她。
那是最後一句叮嚀,她說。
她想要看孫子或孫女。
而我還是一如往常善意地回絕他了。
他打了生平第一次巴掌,在我臉上。
「為什麼?」我說。
「這不是命令你知道嗎。」他雙眼泛紅。
「夠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非得要──」
「我們可是家人,僅此而已。」他說,抱著她。
接著,安靜冷凍了我們彼此,
那天之後,她再也沒對我說過任何要求的話。
那是她最後一個請求,
接著,無序成為她人生的全部。
即時如此,他還是堅強地活著,
看著他,令我無限地無地自容。
我深陷於黑暗之中,
而他就像是光芒,
照亮了黑暗。
越是刺眼,讓我越是沈重,
無限迴圈的逃避使我變成更為悲哀的兒子。
因此,借了骨髓之所以無所謂,
那是因為我真的無所謂了。
或許我心底是變態的魔鬼,
那心底深處期待著這道光芒會因此黯淡一些。
我那無限的自私,
隨著我那無窮無盡的權利,
伴隨著我的情緒,
融化在我的腦海中。
也許我只是要他選擇放棄,
如此耀眼的他,
也會跌倒吧?
我那心底微笑又恐怖的願望,
征服了我。
成為了上一秒無懼的我。
但眼前這一切,
全面使我傾倒。
那些單純的甜蜜畫面,
與混亂的想像,
交疊成一幅一幅畫作。
「你準備好了嗎?」天鵝面具先生說。
「所以……我選擇的意義是,那個人將會去執行這件事?現在?」
「沒錯。」他笑,非常開懷。
「媽的。」非常困難,選誰都不對。
「你可以考慮考慮。」
「阻止呢?阻止的意義是?」
「給你一個阻止的機會,看你要不要而已。」
「不是,既然你都說這些都已經是發生過的既定事實。」
「不去試試看怎麼知道呢。」
「什麼?」
「這就是一趟真相之旅,只是看你要不要而已,你當然可以漠視。」
「我能怎麼做?」我喪氣地說。
「你剛剛的態度好像不是這樣呢。」他的言語正刺痛著我,用微小的幅度。
「媽的。」最令人感到無力的是,那是雙重同時的背叛,而非唯一。那是最殘忍的。即使
你用盡全力伸手也是。
是誰?
所謂阻止,
只是能回去與誰對話吧?
我需要做些什麼?
無理的抗議及怒吼?
還是只是要問到一個答案而已?
投影牆與眼前的天鵝先生,
像是靜止一樣,
而我的腦子卻如此昏眩。
「他,就他吧。」我指著螢幕,食指微微顫抖。
「看來不意外呢。」我跟天鵝先生的對話已經往天平的另一端開始移動。
「怎樣?」
「是我也這麼選擇,比起朋友戲弄,老爸更是令人不能接受呢。」他聳肩。
「幹,你說話不要太過份。」
「是我也是這麼選擇。真的。畢竟被老爸戲弄就代表連自己老爸都無法──」他還沒說完
,我已經衝向前把拳頭遞在他臉上,但是我很快地被兩名警衛給制止,我臉頰貼在地面,
全身被完全壓制。
「媽的,不要屁話那麼多。」
「你的冷靜好像都吞到肚子裡呢。已經消化掉了嗎?哈哈。」他蹲下,示意要警衛不要再
粗手,因為我的脖子已經開始發紅。
「時間到了。」他看著手錶:「我們晚點見。」
語畢,最後我只聽見他的命令聲與刺痛的麻醉針插入的巨響。
- - -
▌六十八天前
我是透過手機來確定現在時間,我處在三萬六千英尺高空上,我雙手被固定在扶手上,雙
腳也被固定著。他們用一種韌性極強的金屬絲來固定,當我想試著掙脫時,我已經看見紅
色的肉在疼痛著。我的眼前擺放著大約四十二吋的螢幕,上面的畫面有錄影時間,我不確
定這代表什麼,畫面是一個街景,透過街景,我可以確認這是臺灣。
整個班機只有我,孤獨地前往抓姦之路。
實際我並不想這麼做,
我不想傷害小惠,一絲一毫都不要,
我只要跟他好好談談而已。
「早安,茂先生。現在還稱呼你茂先生不知合不合適?」是他,無恥的傢伙,從機長室的
廣播傳過來。
「你們都很清楚還問我?」
「那我就稱呼您小尊好了,我怕繼續用茂先生稱呼你,會讓你想起不好的畫面。」那是我
的小名。
「所以現在到底是怎樣?」
「你做了選擇不是。」
「所以這班機正飛往臺灣嗎?」
「四小時後抵達,我想我們還有一點時間。」
「什麼意思?」
「很抱歉,小尊先生,我忘了提醒你,『漠視』跟『阻止』是一體兩面的呢。既然你都選
擇阻止令尊了,那只能好好『漠視』真正的茂先生了。」
「媽的,你到底在說什麼鬼?」我對著天空怒喝。
「眼前的電視會告訴你一切。為了不讓你的旅程孤單,我還帶了空姐陪你。」我看著前方
走道,一名空姐緩緩向我走來,是她,是那個與我翻雲覆雨的少婦,是那個令我昏頭轉向
的女子,她的短裙已經快將她屁股微笑曲線露出。
即使我對她的肉體如此熟識,
我連她的名字卻還不知道,
真是可悲。
「小尊先生,上面要求將您綁著,您如果太疼記得要跟我說。」她靠近我,用手環著我的
脖子與頭,我的背脊因此而發冷,也許是太多轉折的打擊讓我已經失去任何判斷能力,我
知道她肯定就是支薪的職員,但我絲毫不能理解為何如此亮麗的她要在過去三個禮拜服侍
我,服侍這個極致醜陋又愚蠢的男人,她肯定是下了很大的苦心或者是因為有數不完的鈔
票。
「所以,現在呢?」我不知所措地說。
「就讓我們好好看一場電影吧。」她想誘惑我,再一次,她親吻我,就像過去三個禮拜一
樣。我的肉體倒是很誠實。
但眼前的震驚卻壓抑了我的獸慾,
畫面鏡頭帶到了我家,
小惠正在化妝,非常漂亮的妝,
至少過去這些日子,
她已經很久不畫這種妝了。
「這是什麼。」
「另外一個漠視啊。」廣播又響起令人作噁的聲音。
「媽的,你給我閉嘴!」我大喊,我不曉得42吋螢幕可以這麼大,我的雙眼無處可躲。
「人家正在等茂先生呢。」
「幹!這跟當初說得不一樣。」
「小尊先生,你認為你一直到現在有什麼訊息是完全精準的嗎?」
「幹!不要再放了。」我不想看。真的。
「我可是很體貼找了你的女神陪你呢。」身旁的她繼續親著我,她的左手正在搓揉我的褲
子。
「我不要這樣,放過我。」我覺得我的心靈跟身體快要崩潰了,心靈的我想要到一個杳無
人跡的地方。而身體的我卻被無限的誘惑給侷限住。
「好吧,我以為這四小時是享受呢。」我聽見門鈴聲,我都不曉得我家的隱藏麥克風收音
如此良好,小惠前去應門了。
「哈囉。」她的笑靨如此美麗,卻不是對我。
「今天小尊還是辛勤地上班啊。」他穿著還是如此時尚又隨性,他脫下他的帽子,深情地
看著小惠。
「誰管他。」她回應地簡直沒有猶豫時間,她扣上門。
「妳這樣犯規喔。說好一起先看個電影的。」他阻止小惠太過靠近她,但實際我知道那是
前戲的娛樂。
「我沒穿內褲呢。」她說。而我崩潰了,眼淚從我臉龐滑過,我聽見心碎的聲音,然後我
感受到溫熱的舌頭在我臉龐接住了這些眼淚,我身旁的這名女郎,用不捨的神情看著我。
那是極盡的錯綜情緒。
我看著阿茂輕輕撩起小惠的裙擺。
眼睜睜看著他的手指盡情地戲弄,
而眼前的我也被女郎的手指戲弄,
她拉開我褲子的拉鍊,輕輕地掏出與我意願相反的用具。
是我過去都不曾品嚐過的罪刑。
一切都像是同步進行一樣。
只要他親,
她就親。
而這一切只是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