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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驚魂》:後艾倫坡想像的顫慄空間
史蒂芬金的小說,縱使魅影幢幢,卻不一定有鬼。經典如大導演庫貝力克
的《鬼店》(The Shining),文本描繪的,究竟是鬧鬼的迷魂大飯店,抑或
不過一齣主角幻奇的心理劇場,已然成為電影詩學最好的二元辯證。未看《
迷霧驚魂》前,依循小說家以往《鬼店》、《1408》等創作模式,我以為這
大抵又是一部精神分析的惡夢想像,所謂怪物、外星人或鬼魂,不過相由心
生,另一部鄉野奇譚版的《索拉力星》或《撕裂地平線》。
直到實際觀影後,才發現臆測有誤,《迷霧驚魂》的確呈現了一隻謎團似
的異次元怪獸。但我的基本假設,不一定全然無用,畢竟,在《迷霧驚魂》所
欲思辨的,還是小說家摯愛的「恐懼」命題:恐懼之物並不可怕,可怕的是「
恐懼」自身。
的確,我在《迷霧驚魂》裡,嗅到濃厚的《海灘》氣味,摻雜更多的是高
汀《蒼蠅王》的人性殘酷與群體暴力。電影援引的,是一則經典的科學實驗。
把幾隻老鼠關進籠子裡,給予充足的飲食,牠們可以相安無事,各自為政。不
過,一旦把大群的老鼠同時丟入籠內,即使飲食無虞,牠們也會萬頭鑽動,互
噬而死,當生存空間極度壓縮,動物潛藏的獸性/攻擊本能,會伴隨著無法排
除,難以消化的巨大「恐懼」,傾巢而出。
在太平的日子裡,人們擇居而安,人性可以展現無比高貴之善。問題是,
當生命遭受巨大且莫名的威脅時,人性裡的天生防衛機轉,可能只會比理性的
善念,更快更有效率地啟動。極端的混亂之中,在一座無法呼吸的集體精神桎
梏(小鎮商店),人性不堪檢驗,如籠內的恐慌鼠輩,失序、恐懼、盲目而未
明所以,最終帶來自身的全然傾覆。
仔細計算,籠外的這隻異次元八爪怪,濺血的的不過幾人而已。在籠內散
發的「恐懼」氣息,隨著狂熱的宗教分子(Mrs. Carmody),趁機散播猜忌懷疑
的反基督教條,實際上「謀殺」了更多盲目追尋的鄉民。
也因此,《迷霧驚魂》更像諾蘭的《蝙蝠俠:開戰時刻》,諷諭的是一種
躁鬱現代文明的自我毀滅(self-destructive)傾向。忍者大師(連恩尼遜)
所領導的「影武者聯盟」,千百年來,如何摧毀歷史的幾個重大文明,絕非以
有形的戰爭操弄,予以爆破解體,而是灌入「恐懼」的毒氣(諾蘭電影裡則以
具體的「空氣蒸發機」或Dr. Crane的稻草人毒氣,作為「恐懼」指涉),讓
文明自毀而亡。要毀滅高譚市,不費一刀一槍,忍者大師說,tonight we will
see Gotham tear itself apart through fear,今晚,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且看高譚市如何在恐懼中,自食而亡。
以一個更為極端的佛洛伊德觀點來看,迷霧裡的食人怪物,是否也可以是
一種集體幻覺的恐懼隱喻?怪物存在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信了集
體虛構中的真實,仿真裡的恐懼迷霧。恐怖大師艾倫坡早在《紅死面具的舞會
》揭示恐懼的本質,在自我想像且封閉的顫慄空間裡,真正殺死所有人的不是
紅死面具,不是致命瘟疫,而是恐懼自身。
如此看來,《迷霧驚魂》對於現代文明的恐懼行銷學,毋寧具有相當大的啟
示。在一個極端焦慮的文明裡,也許只要一滴三聚氰胺,一個不存在的假想敵,
一宗疑似的SARS病例,加上一位狂熱的法西斯信徒,就可以操縱、徹底毀滅我
們曾經認為固若金湯的美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