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別姬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李碧華原著小說的開場白是這樣寫的。
然而,故事卻不是這樣展開的,我們反而看到最有情的婊子、最有義的戲子。
被斷指的小豆子,在刀劃下來的那刻發出一聲淒零的長叫,
捆著紗布熬過了陣痛,下一刻又變回那個孤傲、倔強的小豆子。
儘管受到無數次的打罵與責罰,他仍然不輕易唱出〈思凡〉那兩句:
「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小豆子,是男的,是條漢子。
然後再一次又一次的鞭斥下,在師哥含著淚用鴉片煙管搗亂他的口後,
滿是鮮血的嘴,在性別認同的混亂之下,唱出了正確的台詞。
在眾聲喧鬧與歡呼之下,他放下了自己的男兒身,成為了女嬌娥。
出師後的小豆子,變成了程蝶衣,和師哥段小樓共演了一齣又一齣的<霸王別姬>。
蝶衣喜歡靜靜地替小樓畫上霸王的臉譜,一筆一筆細細勾畫,是他畫的才好看。
在舞台上,他們不是蝶衣與小樓,只是霸王和虞姬。
「戲如人生」,然而人生不等於戲,
戲散了人也走了,就該落幕了,可是蝶衣不能。
打從他下定決心拋下了自尊,為了唱戲,他就和戲分不開了。
「蝶衣,你是不瘋魔不成活呀!」
蝶衣把靈魂附著在虞姬上太深太厚,既是虛幻亦是現實。
對他而言,小樓就是他永遠的霸王。
可是小樓不做他的霸王,他有妻有家,台上台下分得清清楚楚。
戲散了,人老了,唱不動了,不能唱了,
楚霸王不像當初「力拔山兮氣蓋世」,而是垂了、乏了,倦了。
遙想當年美夢一場,蝶衣卻放不下也不能放,
他懷念的是舞台上的那個他們,屬於他和小樓的世界,儘管是回不去了。
「虞姬不管怎麼樣,最終都逃不過一死」
—那無論戲裡戲外、台上台下,都要死在霸王的懷裡。
他以虛幻造就自己,終以真實結束虛幻。
十年前的今天,我只知道有個巨星殞落了,
一個叫張國榮的,他是唱歌的,其他一無所知。
而後,我靠著不是歌曲而是電影,認識了張國榮。
從與梅艷芳合演的<胭脂扣>、王家衛的<阿飛正傳>、<東邪西毒>、<春光乍洩>,
或是我最愛的這部<霸王別姬>。
張國榮深鎖的眉頭、柔媚的身段、憂愁的氛圍深深吸引著我。
十年後的今天,我了解他之所以為不被遺忘的理由,
儘管我們現在只能從歌曲與電影中追尋他的聲音與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