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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城電影中的顛倒世界
鄭若麟
(文匯報高級記者,研究員。現為文匯報國際評論專欄撰稿人。1990年至1997年曾任文匯
報常駐巴黎和歐洲記者;兼任香港文匯報駐巴黎特約撰稿人;並為《歐洲時報》、《歐中
經貿》等海外華文報刊特約撰寫國際時事評論。他的國際評論曾獲中國新聞獎、中國國際
新聞獎、全國經濟新聞獎等多項全國性新聞獎和上海新聞獎等地方新聞獎。他的許多作品
被法新社、BBC等外國傳媒翻譯成英、法文轉載和評論。他的多篇作品被收入國內新聞教
材和優秀新聞作品集。父親是法語翻譯家鄭永慧。)
坎城是一座特殊的小城。坎城因電影節而聞名。而坎城電影節則據說是“作家電影”的大
本營。儘管誰也說不清“作家電影”究竟如何定義,但所有的西方媒體(當然絕大部分中
國媒體也鸚鵡學舌)都稱,“作家電影”“高於”商業電影。因為據說前者“真實”地反
映現實世界,而後者則為迎合大眾(的低俗品味)而往往美化現實。多年來坎城電影節和
好萊塢即被視為兩者的兩大堡壘。我們長年追蹤報導坎城,最終發現,“坎城世界”其實
與“現實世界”並不是那麼契合;只是坎城選中的“作家電影”熱衷於試圖解釋甚至一廂
情願地想代替現實而已。坎城給人的感覺是用“電影”來作為“解釋”、“干預”甚至“
代替現實”。
比如同性戀題材是今天坎城的一大特徵。至少有三部——包括獲得破天荒三個金棕櫚獎的
《阿黛爾的生活》在內——直接表現這一題材。法國的現實是數以百萬計的“反同性戀婚
姻”者上街示威、法國社會在同性戀婚姻立法問題上被撕裂成尖銳對立的兩大板塊。就在
坎城電影節閉幕的當天,巴黎又爆發了新的規模巨大的示威。然而入選坎城的同性戀電影
卻一面倒地讚美同性戀。大量的同性之間的性行為鏡頭幾乎等於是“同性戀教學片”,令
人恍然感覺坎城電影節似乎在為法國同性戀婚姻立法背書。評委主席斯皮爾柏格倒也坦率
:給《阿》片金棕櫚就是對法國反同性戀婚姻示威的回答。這是電影對現實的解釋和干預
的典型例子。
法國目前的社會現實是失業人口破紀錄地突破三百萬、執政黨爆出部長涉嫌逃稅醜聞而引
發政治道德危機、經濟負增長從而使導致生活水準下降的緊縮政策呼之欲出、因移民政策
失敗而導致社會暴力劇增……然而坎城入選的法國片卻是“飯飽思淫欲”的時代,探討的
是少女賣春、戀父情結、同性情欲等等“人性”本質。僅有的一部反映工人生活的《核電
站》本來是可以深入探究經濟危機對普通人生活帶來的衝擊的,卻被拍成一個庸俗的偷情
故事……法國社會現狀令人驚訝地在坎城電影宮裡變成了美麗的“床戲”。
本來,電影當然可以解釋和干預現實。只是應該採用同一標準。問題是,坎城給人的感覺
卻是雙重標準。比如今年坎城電影節有關歐洲二戰的影片相當多,正式入選片中就有一部
長達四個小時的深揭德國納粹的影片。但坎城對否認二戰罪行、執政黨向極右急轉、甚至
出現軍國主義復蘇苗頭的日本卻毫無興趣。入選日本影片不是溫情片就是哲理片,且令人
難解地平庸。
獲評委獎的《有其父必有其子》俗套連連,卻一片溫馨,毎一個人物(包括
幾乎所有群眾角色)都是美的、善的,結局也是天下圓滿,比“好萊塢”還要好萊塢!令
人不得不提出的問題是,如果這部影片出自中國導演之手的話,是否能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前來坎城。事實上,中國大陸入選坎城的作品從來沒有溫情片。今年入選的中國影片《天
註定》更是一部非 常暴力的政治片。影片裡的人物均殘忍無比,甚至連群眾演員也都是
一個醜過一個……我在與一位常年採訪坎城的法國記者談到這一點時,這位元記者也承認
,如果僅從坎城來認識世界的話,人們潛意識裡一定會感覺日本溫馨、中國殘暴……
而同樣是暴力,墨西哥獲最佳導演獎的影片《赫利》遠比中國賈樟更殘酷,但這兩大暴力
卻有著本質的差異:前者的暴力是緣於人性之惡、緣於毒品,因此是被批判的;而《天註
定》的暴力則是為富不仁、官逼民反,指向很明確,因而是被歌頌的。三十年前,我們被
批判將藝術用於“宣傳”。今天我們與國際接軌了三十年,才恍然大悟:人家的藝術是用
來“詮釋現實”的,諸如“中國為什麼是黑暗的”,或者“日本為什麼是幸福的”之類的
……
顯然,用電影來詮釋世界涉及到國際話語權這一和平時代的重大問題。在今天的世界上,
發生什麼事固然重要,但對事件的解釋和評論同樣重要。因為這種解釋和評論將使事件的
性質朝著解釋者需要的方向演變。而電影則是將這種“解釋和評論”變成“藝術”,來更
為有效地、潛移默化地對公眾進行“洗腦”。我們只要看一看在坎城獲獎的中國(大陸)
與日本影片的區別和差異,我們就能理解,坎城是如何通過電影來左右世界影迷們心目中
的中日兩國的形象的。一向溫良恭儉讓的中國變得面目猙獰,而犯下了與德國同樣殘暴的
戰爭罪行的日本卻是變成了溫文爾雅的“善者”……
難怪電影節藝術總監弗雷莫在一次接受我們採訪時說,“藝術總是政治的。”當時我們並
不太理解。其實這才是一句大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