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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極致的邪惡,竟由最平凡的人所為。」
寫下數本政治理論經典著作,1951年《極權主義的起源》、1963年《平凡的
邪惡:艾希曼耶路撒冷大審紀實》等書的尤太裔作家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
,堪稱二十世紀最有影響力的女政治理論家。在漢娜‧鄂蘭過世將近四十年的今
天,她的著作、傳記、相關評論仍是不斷出版,以她為主題的研究論文、報章專
欄更是數不勝數,未曾減低熱度。
《漢娜鄂蘭:真理無懼》由德國導演Margarethe von Trotta執導,將漢娜
以思想撼動眾生的的精采歷史化為劇情片,重新演繹漢娜記述審判艾希曼的經典
之作誕生過程。演員Barbara Sukowa優雅而沉著的氣質,細緻詮釋了這位思想界
的一代熠熠之星。
1960年,前納粹高官艾希曼(Adolf Eichmann)被以色列情報部門綁回耶路撒
冷受審。如此一位千夫所指的劊子手在血腥的戰爭後,終於落入受害者手中,這
則消息引起全世界的關注,尤其是尚未從傷痛中脫離陰影的尤太民族,所有人都
等著這場堪比紐倫堡大審的世紀判決可以實行正義。
曾在集中營裡體驗過煉獄生活的漢娜,也決心前往耶路撒冷聆聽審判,過程
中,不時出現情緒失控的證人或觀眾,痛陳當年慘痛遭遇。反觀站在被告席的艾
希曼,面色波紋不興,甚至偶爾露出不耐的表情,無數次地強調:「我宣示過要
效忠元首,我只是執行命令,不管命令是不是去殺人,我都會執行。」
眾人無不恨極艾希曼卸責的說法,似乎一切非他所願,他並不特別反尤,也
不出自個人情緒而屠殺尤太人。聽了幾番審理的漢娜,卻漸漸在艾希曼不時往旁
傾斜的嘴角,與淡薄的語氣中,讀出了一種眾人都難以理解的狀態。而這石破天
驚的論點,卻引發了超乎漢娜預期的劇烈反彈。
「平庸之惡(Banality of Evil)」,當年漢娜提出這個前所未見的詞彙,大
多數人並無法完全理解其內涵,在偏頗的解讀下指謫漢娜是尤太的叛徒、為納粹
脫罪。
她認為,這名被視為殺人魔的納粹親衛隊高官,其實在本質上與一般人無異
,他並不特別邪惡或殘忍,反而像個小丑,毫無意識的完成一場殘酷演出。這一
切歸因於艾希曼放棄了「思考」,捨棄身為人判斷的能力,因而面不改色執行違
背人性的命令。漢娜將艾希曼的舉止形容為平凡的邪惡,更說道,任何人都可能
成為艾希曼,不需要超乎常人的歹毒甚至精神異常。
另一段被眾人更加憤慨抨擊的言論,則是漢娜指出,「某些尤太領導人的角
色無疑是整個黑暗故事中最陰暗的一章」,沒有這些人物的配合,整個大屠殺不
會進展到如此龐大的規模。她不僅重新檢視了艾希曼,甚至也審判了這些尤太領
袖的行為,認為他們對這場歷史悲劇也有責任。
這些觀點引起大量尤太人鋪天蓋地的批評,漢娜也承受巨大壓力,親戚、摯
友紛紛因不諒解而離去,而她扔繼續堅持闡述「平庸之惡」,至死方休。
一個平凡、善良,符合我們對道德想像的人,如何能成為極端的兇殘殺手?
艾希曼被處以絞刑後,1961年,耶魯大學的心理學家米爾格倫進行了一項實驗:
他在報紙上招募實驗協助者,讓他們拿著電擊控制器,若隔壁房間的學生答錯問
題,就按下電擊開關,並且電壓會逐漸升高。駭人的是,儘管痛苦的尖叫聲不斷
傳來,甚至到了喪失意識的程度,仍有高達百分65的人會持續按下開關到最高伏
特數,因他們被告知「實驗要繼續進行,這是必要的,你沒有選擇。」
1971年的史丹佛監獄實驗更進一步我們演釋了這殘忍的過程:一群心智正常
,健康並友善的大學生,在實驗空間中扮演監獄內的兩派人馬。在短短六天內,
角色扮演的遊戲讓他們從「學生」成為貨真價實的「看守」與「罪犯」,進行充
滿暴力與壓迫的管制行為,直到局面過於失控而結束。
人的良知能否抵禦體制的脅迫?也許眾多心理學家的實驗都給了我們沮喪的
答案,但在受到無數批判後,漢娜終於露面公開演說,除提出:「理解真相不等
於原諒」,澄清眾人認為她為艾希曼脫罪的意圖,更嚴辭強調:「思考能幫助我
們判斷是非善惡,在緊要關頭避免慘劇發生」。
1938年,尤太人被迫害的情況日益嚴重,美國、加拿大、愛爾蘭等32國皆拒
絕接受尤太移民。然而,中華民國駐維也納領事館的外交官何鳳山,卻無視高層
反對,執意發放數以千計的簽證給尤太人,被稱作「生命簽證」。而在他生前的
官方記載,卻只留下他違反命令的汙點,直到2001年以色列尤太大屠殺紀念館頒
予他國際義人的稱號,故事才較為人所知。
「依法行政」終究不能成為庸常者的藉口,「平庸之惡」的理論也不能將惡
行除罪化。反觀現今台灣強調依法辦理的官員,聲稱執行公務而毆打抗議民眾的
員警,旺中案時大呼無奈的記者,甚至是如大埔徵收案中,原為自救會成員,卻
和利益妥協而助長惡法執行的獲利者。這些人們,莫不都是一個個的艾希曼與尤
太領袖?而我們如何與這種共犯結構抗衡?
影片中,法官問艾希曼:「若你當初能更有勇氣,一切是否會有所不同?」
艾希曼如是回答:「如果一個社會從上到下都是這樣,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