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血 Santa sangre：童年夢魘中，那雙被剪去的翅膀
導演：Alejandro Jodorowsky
出品：墨西哥、義大利 / 1989
網誌好讀版：
http://blog.roodo.com/hostsonaten/archives/25991398.html
《聖血》是今年在金馬所看的最後一部片，撇去那些表演誇張、美術俗艷的cult色彩，其
內在核心其實講了一個關於「失落童真」（loss of innocence）的動人故事，它有點像
是費里尼《八又二分之一》遇上希區考克《驚魂記》，描述一位從精神病院逃出、飽受童
年夢魘糾纏的表演藝術家Fenix，解開心魔而重獲自由的過程 。（其實本片從犯罪者出發
的敘事觀點又更接近麥可鮑威爾的《偷窺狂》；另外這部電影也引述或呼應了James
Whale的《隱形人》(1933)、Tod Browning的《未知者》(1927)、《怪胎》(1932)等經典
影片。）
如同希區考克的諸多作品，本片主角的家庭關係、童年創傷、視覺符碼，幾乎可視作粗淺
精神分析式解讀的示範文本，從戀母情結、閹割恐懼、原初場景(primal scene)、性驅力
與死亡本能……幾乎無一不談，又夾雜諸多宗教意象與生猛粗野的民俗色彩（Jodorowsky
本身即為精神分析與實務治療專家），文本與影像層次極為豐富。
影片前段那失去雙臂的殉難聖女像，基本上就是聖母意象的殘缺變形，原應敞開胸懷擁抱
世人、充滿慈愛母性的象徵，此刻成了一種極端的恐怖禁欲圖騰，沾滿腥紅鮮血的母親不
顧年幼稚子、冒死捍衛聖像的舉動，引發了孩子的分離恐懼，而教徒們制服上那交織的雙
臂，亦可視為母子臍帶緊密聯繫的象徵。（另一方面，男主角亦在某幕中被描繪為雙掌滲
血、衣不蔽體的基督，亦指涉他孱弱無力、「雙手」被釘死的受難聖子形象，或許更可以
說，那雙被「奪走」的雙手其實正是他被剪去的翅膀。）
不久之後，我們看見豐乳肥臀的刺青女被馬戲團長父親以飛刀狂射，兩人在此幕中浪蕩調
情的舉動，性暗示不言而喻；之後主角又撞見父母做愛（佛洛伊德口中「孩子誤以為父親
施虐、母親受難」的原初場景）並隨即目睹心愛的馬戲團大象鼻管噴血而亡，這些橋段皆
將主角的情欲啟蒙和死亡創傷緊密交織，成為全片關鍵的心理潛台詞。暴虐殘忍的父親無
疑是家中「陽具象徵」（phallus）所代表的權力中心，直到他偷情時被母親用強酸「閹
割」的那一刻，孩子的認同才轉向強勢而控制欲強的母親，也因此一生受其陰影縈繞。
那些喚起他欲望的女人們（某幕中，一條蟒蛇從他的褲檔裡魔幻地竄出），是誘發宗教原
罪的慾望客體，是搶走父親並害死母親的婊子，更是將他從母親手中奪走的潛在敵手（母
子互為一體的精神亂倫在兩人彈琴時接吻即已展露無遺），因此，母親成為如不死亡魂般
宰制著兒子的人生，要他幻化為她的雙手（一場戲中她在台上成了「木乃伊」），代替她
去對這些妖豔而淫蕩的女人們進行血腥復仇。（而隨後主角又將屍體漆成白色的舉動，似
是掩蓋了受害者身上傷口的贖罪，將她們化作未被玷污的去性化聖像，從世俗肉欲的「雞
」轉變為純白無瑕的「天鵝/白鴿」，並呼應了他童年記憶中那段純真的異性情誼。）
有別於《驚魂記》地下室裡貝茲太太的乾屍，此處代表強勢母親的魔障化身則是一尊女性
人偶，此時觀眾才得知原來影片先前的合體表演都是單人秀，主導局勢的發聲者卻一直是
木偶而非真人，此處透過操偶者/木偶間的權力關係逆轉來描繪人格分裂的附魔情境，亦
是編導極為巧妙的改寫。（Jodorowsky年少時當過操偶師、小丑，亦在巴黎向大師馬歇馬
叟學習過默劇表演，因此運用這些劇場元素對他而言可謂信手拈來。）
片中最感人的一刻，無疑是影片揭露那些陪伴在主角身旁的小丑和侏儒們，其實都只是童
年記憶的幻影，隨著真相大白，他們亦如煙消逝淡去，原來在主角扭曲而千瘡百孔的心靈
中，他只個從未長大的孩子。結局中，他的童年玩伴穿著華麗舞衣、畫上蒼白丑妝，引領
他走向門外向警方自首，她的存在亦真亦假，魔幻曖昧，但她的陪伴以及主角那雙高舉的
手臂，讓觀眾知道他此刻已獲得自由，如同他胸口上的鳥兒刺青以及意味不死鳥的諧音名
字「Fenix」般，得以振臂再度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