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文片名《遲來的守護者》，我本來以為這是老奶奶與他失散多年兒子的故事，最終
會苦盡甘來喜劇收場，結果真是令人悲傷... 不過換個角度看，才發現這是一老一少兩
個世代（那個「少」也頭髮花白了）的公路電影，活靈活現地呈現了兩個不同的處世路
線：為高文化資本的知識分子（以及可能來看本片的小眾觀眾們）提出了另一種簡單素
樸的純真大器。
本片叫做 Philomena，乍看之下主要都是在講這位老奶奶的故事，但這個故事之所以如
此動人，就是因為老奶奶感動了那位被塑造得很世故而有點討厭的中年記者。由身兼製
片與編劇的 Steve Coogan 飾演的記者，是絕不下於老奶奶的男主角，甚至電影的開場
就是對這位記者的迅速回顧，完全就是中年男子人生高峰跌落谷底後的心靈旅程開場白。
這位中年記者的角色刻劃非常打動我，因為它真的呈現了一種倫敦中產階級以上（這中
年記者甚至恐怕是菁英階級）的處世態度，他們學識豐富經驗老道，對世事結構與動力
洞察敏銳，知道各種政商媒體宗教甚至慈善組織光鮮表面下的腥風血雨，總是帶著詼諧
與促狹嘲弄各種亂象，總是用冷靜的眼光一針見血批判世界... 在本片裡，就是往往一
針見血戳破修道院的陰謀與層層謊言。不只是倫敦中產階級，在全球各大都會裡我們這
些新一代書讀得越來越多、見識越來越廣、也越來越懂得批判的知識分子，往往在這個
路線上不斷學習自我成長，把自己培養得如此精明老練而洞悉世事。
當然，就許許多多觀點來看這樣的成長都是很好的，中年記者在本片中也好好運用了他
小心大膽的洞察能力替老奶奶衝撞了許多老奶奶一人根本動搖不了的高牆、或發現了老
奶奶根本注意不到的蛛絲馬跡。不過老奶奶的出現完全給了中年記者（以及會來看本片
的高文化資本觀眾們，我們許多也許不願承認，但其實可能很像這位中年記者）一個驚
人的對比：她有時保守（虔誠堅定信仰）有時前衛（談起性來比記者還火辣）、有時膽
小（面對揭開真相時常裹足不前）有時勇敢（在門口堵人比記者還堅定），而且光是從
各種廉價言情小說與日常生活就能建構出自己一套處世態度。
說到底，光就老奶奶所經歷過的事情來說，她面對人生苦難與陰影的勇敢，絕非中年記
者對付簡單的事業低潮之挑戰所能及。對比於一路按部就班訓練成長功成名就的中年記
者，有本事抽絲剝繭把一切現象看得一清二楚，老奶奶混亂又悲苦一生也沒受過什麼好
教育，卻莫名其妙地反而能夠養成一顆單純大器的 big heart。（就像我們每次過年回
鄉下和阿嬤相處，總還是能驚訝地發現阿嬤道行深不可測還有好多可以學）
最後面對萬惡老修女 Hildegard（雖說她說不定也只是渾渾噩噩迷信了上帝的羔羊一隻
，不過那副嘴臉拍起來還真有「萬惡」的驚悚感覺）時，中年記者發揮本事拆穿層層陰
謀、跨越重重險阻直搗惡龍巢穴、大快人心地厲聲喝斥了修道院粉飾太平數十年的罪惡
，不過比起老奶奶平靜有力的一句三字 "I forgive you"，突然間顯得輸了一截，自己
還站在邪惡面前揮汗如雨苦苦奮戰，老奶奶卻早已拉高整個層次，舉重若輕地把邪惡遠
遠拋在地面上。
不過最後在中年記者有點灰頭土臉地離去前，仍落了一句 "But I don't forgive you"
，我很喜歡這樣的結局，中年記者仍然知道自己的取向與其不足，但他還是站定自己的
腳跟走下去，而沒有很灑狗血地就這樣「讓老奶奶昇華了他的心靈」。這一趟中年記者
與老奶奶的心靈旅程，從來不是哪一邊單向的救贖或學習，而一直都是兩個截然不同取
向的互補，沒有記者尖酸世故的洞察力與衝撞小勇氣，老奶奶在這山頭前怎麼闖都闖不
過任何一關；沒有老奶奶的 big heart大勇氣，記者也沒辦法看開這許多事，甚至沒辦
法看開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中年事業低潮。
可能由於我自己的處世態度和這中年記者很像，所以把本篇心得的篇幅都花在兩人的互
相學習上面了。至於萬惡修道院的罪行以及其可能可以理解甚至可以寬恕的宗教背景，
其他幾篇版友心得都有很多著墨，我就不在此贅述。本片倒也在紐約媒體上引起一陣關
於揭露 or 詆毀天主教的筆戰，筆戰內容我不想管，但有提出幾部其他類似電影令我很
感興趣：The Magdalene Sisters (2002), The Butcher Boy (1998), Priest (1995)。
最後，在這裡我還想推薦一部去年的法國電影：關於修道院如何壓迫不情願的年輕女性
，更恐怖的片可能是去年名列柏林影展競賽片的 La Religieuse/The Nun (2013) ，一
關接一關的枷鎖、一山比一山高、一個比一個更神通廣大的上帝代言人（而且由多世代
法國美女扮演），絕對要你費盡一生力氣還是永遠逃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