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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強納森葛雷澤（Jonathan Glazer）不多產，包括
「肌膚之侵」（Under the Skin），只有三部電影長片
作品。拍過許多MV的他不但有對影像的敏感度，同時也
能把故事說得不落俗套。從「性感野獸」（Sexy Beast
，2000到「靈異緣未了」（Birth，2004）對話越來越
少，這次的「肌膚之侵」更是極簡抽象。透過攝影機的
注視，觀眾的目光在本片中以兩種觀點切換穿插，一是
我們看史嘉蕾喬韓森（Scarlett Johansson）飾演的女
外星人的目光，期待她會帶來什麼有意思的故事，同時
也像片中無論善意惡意盯著她瞧的男人們，讓她性感美
麗的外貌誘惑，特別是這是她少有的大膽裸露演出成為
本片的話題；另一個目光則是女主角的主觀視角鏡頭，
全片的對話極少，主角也鮮少表露明顯情緒，這些主觀
鏡頭成了觀眾窺探她內心轉變的窗口，只是這樣的表現
方式需要觀眾極大的耐心和觀察力，許多觀眾可能會對
這種迥異於商業科幻片的影像語言失去耐心，覺得不知
所云，大失所望。
本片的開頭以一系列玄秘影像組合而成，一個奇怪的人
聲不停發出無意義的聲響和隻字片語，神秘的圓圈變成
了人的瞳孔。開場連串影像讓我想起當初看「2001：太
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1968）的感受：
美麗、奇特，又令人迷惑，讓我想接著往下看，探求這
些影像在說些什麼。
接著出了一個狂飆的機車騎士，他的裝備齊全，就像在
參加競速比賽一樣。這個男人停在馬路旁，從暗處背了
個女人出來，走向旁邊的廂型車。畫面變成一片明亮得
像沒有邊際的白，史嘉蕾喬韓森飾演的角色赤裸，脫下
那個女人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女人瞪大著眼睛，就
像受到驚嚇，一動也不動。女主角望著美艷動人的她，
像發現了什麼。鏡頭特寫了女人的臉龐，她留下了一道
淚；女主角蹲下身，碰了一下女人的手，她好奇地注視
自己的發現，那是一隻螞蟻。
鏡頭特寫了那隻螞蟻，帶給觀眾奇特的視覺感受，畢竟
我們鮮少這麼接近地盯著螞蟻瞧，同時也說明了對於外
星人而言，人的眼淚還比不上這個星球上一個小小的生
物。外星人的目光聚焦在那個小生物上，無視於人的眼
淚，壓根沒注意到那一抹淚水，他們不明白人類皮相之
下的情感。他們看人類就像我們看螞蟻一樣，外表是毫
無分別的。
男子乘機車奔馳而去，女主角開著廂型車到百貨公司，
和地球上多數的女人一樣妝扮自己，她面無表情地看著
化妝鏡裡的自己，不帶情緒塗著口紅，就像只是將顏色
畫在表皮上。她漫無目的開著車，四處觀察，電影用了
連串的主觀鏡頭將觀眾的視線和她的連結在一起，這連
串鏡頭裡的人們沒有任何表情、情緒或特色，他們只是
在路上走著而已，唯一共同的特徵就是他們都是男人。
畫面裡行走的人類就像我們平常看到的螞蟻，我們不知
道緩緩爬行的他們要往哪去，也不認為這是一個值得探
究的問題。
電影過了十多分鐘，女主角說了第一句台詞，之後，她
除了勾引男人之外的話語之外沒有其他的說話內容。她
假裝問路、勾引男人上車，引誘他們進入一間奇怪的小
屋，裡頭一片漆黑，和開頭的潔白光亮相反，但無論是
白是黑，純色背景都讓她的身形更容易吸引觀眾的視線
，她在前方扭動撩人姿態，伴著性感慵懶的節奏和音樂
，就像催眠咒語般讓男人們亦步亦趨脫下衣衫，一腳陷
入黑暗的泥淖不自覺。沒有鮮血，沒有尖叫，這大概是
我看過最抽象，最靜謐，極簡到最詭異的謀殺場面了。
海邊的一場戲呼應了前面的螞蟻段落。她原本計畫勾引
的男人為了搶救被海浪捲走的一家人，筋疲力竭癱倒在
沙灘上，她走了過去，毫不猶豫拿起石頭往男人頭上敲
，就像不費吹灰之力撿到獵物一樣，她拖著這個捨身救
人的大好人經過那家人留下的小嬰兒面前，即使嬰兒哭
得聲嘶力竭她也無動於衷，無論是剛剛發生的悲劇、善
行或是嬰孩遺孤，對她來說就像開場女人的淚水一樣毫
無意義，她在意的只有男人的軀體肉身，她的獵物。即
使你不知道史嘉蕾喬韓森在本片飾演的是外星人，看到
這樣的情境，也能知道這個「女人」絕對缺乏人性，絕
對不是一個正常的人類。
女主角繼續開著車在街上尋找她的獵物，不過，接下來
幾段連串的主觀鏡頭表現出她對人類的觀察開始有了變
化，慢慢地，畫面裡的人類有了笑容、交談，她發現人
類表皮之下會流著紅色液體，人類除了單純形體以外，
還進行一些特別的行為，當自己摔倒了，一群人會圍上
來，她也開始望向目標（男人）之外的女人，儘管她仍
充滿疑惑，但地球人的舉止在她眼中有了分別。
女主角雖然發現人類之間有些不同，不再將人類視為毫
無區別的整體看待，但外表對她來說仍然沒有意義，也
無從分辨，一如我們無法辨識每隻螞蟻的不同。在深夜
一次色誘獵物，她勾搭上一個要去超市的男人，他是個
顏面神經纖維瘤患者，在人類眼中是再明顯不過的外貌
差異，但女主角仍無法分辨，仍然用同樣的口吻引誘他
，問他有沒有交過女朋友？問他一個人會不會寂寞？就
像面對所有的地球男人一樣。
獵物自然又得手了，她穿好衣服，走下樓梯，準備走出
小屋，卻讓樓梯間鏡子裡的自己給嚇征了，她定定望向
鏡子裡的自己，好像辨別出了自己這張外皮和其他地球
人的不同。在此之前，電影幾次透過車裡的後照鏡拍女
主角，我們會發現她除了一開始塗口紅看過鏡子裡的自
己，之後完全沒看過鏡子裡自己的模樣。不過此時，她
心中有了地球人外貌的區別，她聽到奇怪的聲音作響，
一隻飛蟲撞擊著門上的玻璃，想要飛出去，似乎隱喻著
女主角的心情。
於是她放走了剛到手的獵物，開著車駛往他方，直到沒
油。在霧中她聽到了人類的歌聲、鳥叫，她試著在餐廳
吃地球人的食物（蛋糕），隨即又吐了出來；她在公車
上對上前關懷的男子說了第一句無關誘惑的話，這次那
個詭異又性感的音樂沒有響起，而是換成了一首電台播
放的流行歌，她像那個男人一樣打著節拍，和他共度了
一段時光，體會地球人所說的「愛情」，然而在激情之
時，皮相底下真實的她的生理構造仍舊阻擋了她和男子
的結合。
當那首誘人的性感音樂再次響起時，女主角已成了樹林
中被地球男性獵捕的對象，獵人和獵物的角色扭轉了過
來，原本讓我們覺得毫無人性的外星人，此時卻因為美
麗的外皮而成了地球人性暴力的犧牲品，善和惡的立場
在此翻轉。我不禁想，剛剛那些我認為在追捕女主角的
機車騎士是否真的是反面角色？他們是不是因為擔心女
主角脫離了保護她安全的廂型車，以美艷姿態在地球上
流浪，容易遭到不幸呢？我又想，開場的那個留下淚水
的女人是誰？她會不會也不是地球人，而是像女主角一
樣讓地球人吸引的外星人？甚至也像地球人一樣留下了
充滿情緒的淚水。
觀眾看著史嘉蕾喬韓森冷若冰霜的外皮，而電影想表現
的是這個外星人內心的轉折變化，一來一往之間的差別
就像皮相和心靈之間的二元對立，這部科幻片提供了想
像的素材，觀眾必須靠自己的觀察和想像去推敲出一個
完整的故事，透過外星人的主觀目光，脫離我們既知的
一切，以全然陌生無知的角度來看到這個世界，這是「
肌膚之侵」能不能讓你引起興趣的關鍵，也是本片迥異
於其他外星人類型片最有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