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片拍得很豐富,卻又精鍊而隱晦,可以用任何我們喜歡的或熟悉的角度來多方解讀,從許許多多不同進路都令人感同身受!這就是質樸隱晦的敘事功力,不用多說,反而說得更多而無所不包。以下就分享我自己的一種解讀方式,來看看本片說了什麼故事。
小媽媽與私生子,相依為命
這是一部小媽媽與私生子的故事。小媽媽 Lili ,帶著人人不愛的私生子( Bastard,又譯「雜種」)Hagen ,走在哪裡都處處碰壁,不受歡迎與關愛。
首先,這個大人的衛道世界沒有人願意把 Lili 當個人來看,不願傾聽她的聲音,只想行禮如儀要她遵守大人規範就對了,好好一個父女關係變成按表操課的責任,好好一個體驗音樂之美的交響樂團變成道貌岸然的紀律與規訓。
更糟的是,帶著個私生子,讓 Lili 的處境雪上加霜。沒有人願意把私生子當人看,處處只想著冷冰冰的管理,背後混雜著對血統與健康的恐懼。在這充滿歧視的世界,孩子們只是好用的工具或好看的門面,只要鞭子與骨頭就可以教養得百依百順。
「我絕不會這樣對待你」,小媽媽 Lili 是唯一的異數,對待孩子 Hagen就像與朋友相處一樣,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打鬧一起對話,人人都怕小孩亂走要用條繩子牽著,只有 Lili 能放 Hagen自由走跳揮灑,畢竟我們平起平坐呀,至少 Lili 一片天真的信心還這麼認為。
可惜,只有小媽媽的世界能毫無罣礙地堅持理想,這個社會可沒那麼寬容。早被俗事纏身焦頭爛額的 Daniel 爺爺,頂不住紛至沓來的社會凝視與官僚壓力,自己忿忿不平找不到出口,一氣之下拋棄私生孫兒,只求眼不見為淨。小媽媽 Lili 費盡千辛萬苦也要廣發傳單找回孩子,但仍處處碰壁,逐漸放棄希望,讓自己沉迷於聲光酒精與男色的世界,這只是孤苦無依的逃避出口。
流浪的遊子,工具化的悲慘世界
被拋棄的孤兒,天地茫茫無所適,只能學學《孤雛淚》在殘酷世界摸索生存之道。這個表面光鮮亮麗的大人社會,人人守規矩走紅綠燈井然有序,但面對私生子們人人喊打,甚至還有特種部隊專門獵捕。不明就裡的 Hagen,還要街頭的白衣女郎出口搭救,才千鈞一髮逃出生天。
孤兒們的湖畔伊甸園,有白衣女郎更有美麗的人性(狗性),大家懂得互相扶持為彼此取暖,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大人社會也未必那麼壞呀?處處有人願意好心分享我們兩口飯吃... 知人知面不知心,奸狡的大人從沒認真對待流浪兒們,一口飯背後必有所圖。
從街頭流浪漢、到集中營的人口販子、再到驍勇鬥狠的競技賭徒,人人看似好心賜與的食物,都是引你一步步不可自拔的毒藥。流浪的棄子,你不過就是一著棋,只要有利用價值是死是活都可以;你還想保存溫雅體貼的人性?我絕對把你最殘暴的獸性激發出來。要徹底擊潰你,就是擊潰你的內心。
神鬼戰士,入魔
在大人凝視棄子的羅馬競技場,同類相殘只有勝者生敗者死,從無良皇帝到滿場噬血群眾人人皆曰可殺,Maximus 將軍最後捕刀前終究看見了對手眼中的恐懼,更驚覺自己同類相殘的荒謬;Hagen 終究捕了一刀墮入魔道無可挽回,只能看著染血的雙手不知所措,只知道沒命地跑,跑得過無良大人們,卻再也跑不過自己的罪疚。
神鬼戰士入魔的故事,一定要有一個同病相憐的良心,處處提醒自己重拾光明面。湖畔邂逅的白衣女子,在 Hagen入魔後仍然不離不棄,如尾生常存抱柱信,即使冒著再次被追捕的危險,也要留在湖畔等著 Hagen回來。
可惜,一起亡命的小倆口,終究雙雙被逮進入集中營。Hagen 透過門縫看見白衣女子被安樂死,還要伴隨著假掰的搖籃曲,這口悲憤再也忍不下去,心底最後一絲光明也被抹殺殆盡,準備暴走!
工具化,媽媽也一樣
那邊廂, Lili 也被工具化,讓樂團帥男帶去夜店約會,其實帥男只是要她用不被搜身的女性身體夾帶毒品,一遇到辣妹馬上把手一甩理都不理。小媽媽 Lili 和私生子 Hagen,根本就是同一個人相同命運,只是在不同的階級世界罷了,兩人受到一樣的排擠、一樣的規訓、一樣的摸頭、一樣無情的工具化利用。不論在哪個世界都很殘忍,愛與人性總是在膚淺的表面利益之下慘遭犧牲。
Lili 與父親 Daniel 的和解,其實沒有什麼具體困難,只要平起平坐,用心傾聽。被抓到警局的 Lili ,以為父親來領她一定先痛罵一頓,不過父親轉變了,用自己感同身受的妥協與疲憊,與女兒分享大人世界的辛酸與無奈,「人間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老氣橫秋反而真正平起平坐,終於被視為大人平等對話的 Lili,也終於心悅誠服擁抱爸爸的愛。
那麼,流落悲慘世界的私生子 Hagen,該怎麼重拾小媽媽的愛呢?沒那麼容易,Hagen 已經黑化暴走。他的理性智慧仍然存在,動員幾百名孤兒們指揮若定,內外包抄欺敵誘敵無所不能,追蹤每一個曾經壓迫自己的猙獰大人,更是精準斃命毫不手軟;Hagen 失去的是感性的愛,已經被階級鬥爭的恨所掩沒,已經無法在壁壘分明的世界裡看見個人之間的單純之愛。
平起平坐才能和解,找回愛
小媽媽 Lili 與私生子 Hagen,在這人狗相爭勢不兩立的世界裡,彷彿羅密歐與茱麗葉,即使千夫所指也要勇敢相愛。壁壘分明的世界裡充滿恐懼與惡意,唯一能夠大器伸出橄欖枝的還是白衣女郎,居然沒死,令人欣慰!她是 Hagen的良心,是男孩墮入地獄時仍緊拉著他永不放棄的光明。只有白衣女郎能帶著小媽媽回頭和解,也要救回 Hagen的人性(狗性即人性,非殘忍獸性)。可惜,白衣女郎的一往情深未能終成眷屬,黯然死在人狗衝突中,在這故事裡她沒成為茱麗葉,而成為犧牲自己照亮別人的 Mercutio 與 Friar Laurence。
Lili 終於與 Hagen相遇了,但遊子的眼神已然不同,充滿無語問蒼天的悲憤,無法理解大人的世界更無法諒解:媽媽你當年為什麼拋棄我?小媽媽 Lili 的第一著下錯了,丟出根棍子彷彿哄小孩一樣期待找回過去的夢幻童真,就像爸爸 Daniel 一開始送個吹泡泡一樣笨拙。「我不是小孩子了」, Lili 對爸爸狠狠嗆回;「我不是你的小北鼻(小寵物)」,Hagen 對媽媽的摸頭一樣毫不留情。
當然在這威權大人宰制孩子的世界裡,小媽媽 Lili 已經算是最最人性的了,她努力地和孩子同吃同睡同玩,進樂團要同進同出,被趕走要一起被趕。但,最終的人性,是平等互動,不是爸媽蹓小寶寶,更不是女孩蹓小狗。爸爸 Daniel 懂得與 Lili 平起平坐像個大人般講話,今天 Lili 也要痛定思痛放下身段,要趴下來與孩子說話,站在同一個高度感受孩子的視界與生命,才是真正平等互動的感情。
本片,可以是從人看狗,也可以是從狗看人;可以是揭露流浪狗黑暗世界的慈善電影,也可以是反思大人規訓小孩的教育電影;可以是《神鬼戰士》邊緣復仇片、可以是《孤雛淚》與《太陽帝國》苦兒流浪片、可以是警世驚悚殭屍片、可以是《羅密歐與茱麗葉》悲劇愛情片。這麼多不同的解讀取向,無所不包,非常精采!
然而,化繁為簡看穿了這許多不同的複雜取向後,各種不同片型的共同核心主題,非常簡單,就是獸性與人性(狗性就是人性),就是黑暗與光明,就是恨與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