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未婚妻》:他愛她,她愛它
愛是什麼?什麼是愛?這是永遠沒有標準答案的大哉問,其實
也毋須多問,只要順從愛人與被愛的本能,自然能夠體會何謂愛。
不過,一個人之所以會愛上某個人,而不是其他人,理由又是什麼
?愛上他(她)的外貌,他(她)的身材,他(她)的一顰一笑,他(她)
的一舉一動,還是愛上他(她)的學識、智慧、個性、道德、處世態
度?抑或只是純粹虛榮心作祟地愛上他(她)的家世、財產、頭銜,
身分地位?
在《東京未婚妻》中,生於日本,長於比利時,以比利時法語
為母語的比利時女孩愛蜜莉,故事初始,便以獨白方式坦述自己長
久以來就想當個真正的日本人,過真正的日式生活。她初至東京,
以法語家教謀生,結識了熱衷於學習法語的富二代凜吏。近水樓台
,愛苗滋生,愛蜜莉與凜吏理所當然地交往。這段跨越語言,跨越
文化,跨越國籍的異國戀曲,其特殊之處就在於男女雙方不只相互
迷戀著對方所操的母語,愛蜜莉還將日語背後所代表的「它者」文
化視為「那才是我的」,只要與他(它)交往,她才會變成理想中的
那個自己。換言之,愛蜜莉迷戀的不只是日語,還有日語所濃縮的
日本文化,並深信著要成為真正的日本人,就得與真正的日本人交
往。
相較之下,凜吏儘管熱衷於法語,卻喝著可樂,與比利時籍的
艾蜜莉交往,帶著她領略許多東京當地鮮為人知的私房景點或罕有
年輕人至的傳統藝妓演出等,由此可知,凜吏並未一味想要變成法
國人或比利時人,單純只是熱愛著法語,也單純愛著說法語的愛蜜
莉罷了。
愛蜜莉戀的是它,凜吏愛的是她。
當凜吏向愛蜜莉求婚,帶她回家拜會雙親,又讓她充當女主人
,主持一場合乎日本傳統習俗的宴客,體驗以男為尊的日式禮數後
,心生厭惡的愛蜜莉對於日本文化的癡迷才有所醒悟,也開始懷疑
這段感情的原始動機,最後更承認自己愛上的是日本,而非凜吏。
從形影不離到刻意疏離,愛蜜莉與凜吏的關係驟變,正好反映
出她對所謂體驗真正日本文化的前後認知落差,並直接影響了本片
上下半段的戲劇調性-前半段,敘事剪輯節奏愉悅輕快,影像色調
質感溫暖透明,愛蜜莉與凜吏的互動,在迥異的文化背景與言語思
維下,激盪出許許多多出自讀誤、口誤的笑點,讓他們倆人的感情
生活洋溢著開懷的浪漫。後半段,節奏轉而緩慢滯重,色調變得灰
濛陰暗,再再顯現出愛蜜莉被求婚之後,開始正視所謂純正日本文
化,所有原本讓她感覺有趣的文化差異頓時變成令人不耐的文化衝
突,其內心的矛盾、徬徨與不安,最終心生逃離的念頭,也埋下兩
人關係告終的伏筆。
改編自比利時作家阿梅莉‧諾冬(Amélie Nothomb)小說《艾
蜜莉之東京未婚妻》的《東京未婚妻》,藉著這麼一段前喜後悲的
異國戀曲來證明愛情的發生,經常出自於不切實際的幻覺與表面虛
榮的憧憬。身兼劇本改編的導演史蒂芬李貝斯基(Stefan
Liberski),透過攝影、構圖、節奏甚或是女主角的服裝,再加上
男女雙方互動間的微妙變化,巧妙地將本片分成上下兩段,作出鮮
明的主戲劇對比。其中的分水嶺發生在艾蜜莉決定獨自前往象徵日
本精神的富士山散心,因逢暴風雪,被迫在山間小屋過夜。這一幕
戲,無非想要強調愛蜜莉的自省與覺醒,只不過,登一次富士山,
就能想通所有複雜難解的人生課題,是否過於一廂情願?我當然相
信現實生活確實有類似登泰山而小天下,心中糾結突然有所頓悟的
可能,然而,就電影藝術而言,這般心靈成長,最好還是用演的,
而不是用旁白來說明,劇情說服力才會多一些,相對廉價感才會少
一些。
我喜歡導演在上半段許多場男女主角互動間的細節處理,不僅
能透過文化差異來創造笑點,還能不著痕跡地揭露出男女雙方迥異
的愛情觀、價值觀,在潛移默化間,就讓觀眾了解到這兩人之所以
愛上對方,背後動機有那些不同。這些不同,在熱戀當下,是怎樣
地讓人感覺美妙;在冷靜之後,又是怎樣地讓人感到厭煩。不過,
在愛蜜莉登富士山後,戲劇張力突然有所渙散,敘事焦點一時抓不
到重心,加上下半段片長比例較短,最後,突如其來就以日本311
大地震與日本人的「遠慮」文化作為愛蜜莉擺脫囚鳥之窘的轉機,
儘管合情合理,又能呼應時事,難免還是給人草草收尾之感。
值得一提,在本片之前,日語男與法語女共演,最有名的電影
即雷奈的《廣島之戀》。就角色設定、故事情節來看,《東京未婚
妻》與《廣島之戀》完全不相干,但是,《東京未婚妻》片尾提到
福島核災危機,倒是與《廣島之戀》有那麼一點點呼應。不確定導
演在執導本片之前,是否有所參考過《廣島之戀》?
http://tzaralin.me/2015/08/27/15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