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隱娘】心由境生
誰說武俠片非得要華麗打鬥，非得耍狠冷血，非得義薄雲天？李安的〈臥虎
藏龍〉，將武俠帶入心境，伴隨每個角色心靈成長，展現出那個時代尚武之
人的智慧力量與，溫柔。而候導則將武俠綴織成一首美麗浩瀚的詩。談到刺
客您想起了些什麼？過去刺客電影總見大量的血與恐懼，頂多，再加入殺與
不殺的內心糾葛，但這次，候導好像什麼都說了，也好像什麼都沒說，就這
麼用許多靜美的長鏡頭，就像一隻水鳥或案上的一只香爐，默默地看望著人
世間變化，他們打鬥，他們相愛，他們分開，遠走高飛，留下的，是一行飛
雁，是流動的山嵐。這部片裡的武打畫面也不同於以往，分出勝負的那瞬
間，各自就分開了，不需要爭個你死我活，我私自以為，這是崇武與用武的
差別吧。
隱娘不忍殺懷抱著兒子的父親，不忍殺曾經有過婚約的男人，默默留下那塊
玉玦要讓田季安知道她是誰，那個動作，多麼迷人，多麼溫柔，甚至，帶著
一點點可愛，扮演隱娘的舒淇，話少連呼吸都少，那片刻無法鬆懈的眼神，
又得要混入純真的心境，多麼難以複製，也難怪坎城影評讚舒淇把「俠女」
與「少女」詮釋的剛剛好。刺客也是人，或許原著裡會有許多描述，但影像
卻不必要過多的鋪陳才表達「刺客雖然兇狠但也是人」，大量的留白鏡頭，
留給觀影者自行體會角色的邏輯，不強迫也不挽留，風吹過的聲音，河面上
的漣漪，婢女一個個用粗重的木桶倒水，山景風景人景，已表達候導的用
心。
但不只如此而已，看過候導的片就知道，他對於內景的佈置更是一流。據說
有很多片段都是重新再搭景拍攝，只要有那麼一絲絲的不滿意，候導所剪掉
不要的片段，都可以獨立變成一部長片。雖然看過很多古裝戲，但唯有候導
的片讓我真正想進入時光隧道直達那個時代，像〈海上花〉的閨室內，像
〈悲情城市〉雨霧的九份，像〈最好的時光〉裡的大稻埕(與後來那部〈大
稻埕〉佈景實在天差地遠)。每一個細節，璀璨的羅幔紗簾，迷濛的燭火，
伴隨外頭的星夜蟲鳴，我多想踏進那地毯上，與宮女們跳一場舞，與將士們
喝一碗酒。在荒野外的山屋內畫面更是一絕，我幾乎能感受到炭火的溫暖，
聞到從屋頂飄出的坎煙，以及，被雨淋溼的木頭味道，我也想像擦鏡少年一
樣，在炭火旁被夜晚不知名的聲音驚醒，然後再繼續沉睡。
影片結束後，雖然廳院內人少，但仍可以聽見「這在演什麼？」那種笑聲。
當下，我突然想起近幾年看過的電影像〈地心引力〉甚至是〈肌膚之侵〉，
或許也帶給我同樣的感受，畫面與留白，不強迫觀影者順著導演的邏輯，而
是留下許多隱喻。人說「境由心生」 ，但我想〈聶隱娘〉是反過來的「心
由境生」，候導所打造出來的「境」，已將我輸送到畫面裡。其他如文言
文，口白，結構，節奏等等，已不是那麼重要，因為我早已在裡面，隨著少
年、隱娘和幾頭驢子，漂流遠方。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不知為什麼觀影時總想到李白的將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