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街日記】美麗而堅強的香氣
第一次接觸是枝裕和導演的片是〈空氣人形〉，那是一部光影婆娑充滿抑鬱
詩意的電影，就像強力吸塵器，將我全身抽成真空，再佐以吉野弘的詩，像
溫柔的藥膏，療癒我當時傷口甚深的心，一直是我心目中排名第一的電影。
是什麼導演能夠拍出這樣「空氣」般又透明又療癒又無法割捨的電影？後來
才知道，原來他其實更擅長拍家庭片，〈橫山家之味〉、〈奇跡〉、〈我的
意外爸爸〉，沒有突兀的戲劇性起伏，沒有堆滿血和眼淚，沒有暴雨中的嘶
喊，就只是緩緩平移鏡頭，紀錄日常生活中，每個突然感到心痛的眼神，看
見櫻花盛開時的笑容，以及，像靜靜滑下斜坡般的哀傷。〈海街日記〉也是
這樣的一部電影。但這次，它充滿了女孩兒的香氣。觀影時，常不由自主的
深深呼吸，不禁想像自己身處在四姐妹的鐮倉老宅裡，在迴廊與她們說笑喝
梅子汁，會是什麼樣的光景？不一會兒，坐在影廳裡的我，就被直撲而來的
香氣弄醉了，昏昏沉沉，是枝導演的魔力依然不減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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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喪禮開始，三姐妹的父親因為婚外情而離開她們到東北生活，最後也在那
裡過世，留下女兒淺野鈴，結束喪禮後，負責任感的大姐幸一句話，希望鈴
來鐮倉同她們生活，想要照顧她，因而展開了四姐妹的故事。關於三姐妹，
觀影時我不斷想起李安〈飲食男女〉中的三姐妹，負責任的大姐為了照顧二
妹三妹遲遲無法結婚，二妹也很像，是個直率的女孩，為了愛情常常不顧一
切。三妹更像，設定為個性有點可愛有點古怪，情緒不易被外在控制，活在
自己天地裡的女孩。不知是枝導演拍攝時是否曾聯想過那部電影？前半段劇
情一貫地飄散淡淡的家庭溫情，到了後半段才開始滲出每個女孩兒各自擁有
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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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仔細想想，淺野鈴與三姐妹的關係是有疙瘩的，拋棄三姐妹的父親外遇
而生下的女孩，現在跟她們生活在一起，而後，原配母親從北海道來鐮倉也
與這女孩相見(片中有人嘲諷說那是狐狸精所生的孩子)，大姐幸與親生母親
也卡著許多不愉快，應該隨便都可以激出一段高張力的畫面，試想，如果鏡
頭拍出當初父親離開她們時的畫面，母親發現父親外遇時的悲悽感，那會多
麼錐心，但導演不這麼做(或許原著也是如此)，只是將各自的心事拉深，讓
我所感受到的，是她們美麗的表相之下，遭受父母離異的疼痛，成長時因缺
乏愛而留下的空洞，反倒讓三姐妹像開花般搖曳美麗而堅強的姿態，我認
為，整部電影的厚度因此層疊而起，不至淪為灑狗血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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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心最愛的還是長澤雅美所飾演的二妹佳乃，大無畏的個性潛藏著需要愛情
滋潤的內心，演起來隨性自然，不同於〈淚光閃閃〉〈在世界中心呼喊愛〉
〈求婚大作戰〉中嬌嫩的鄰家女孩，實在相當吸睛(....好啦其實大部份是
因為她的長腿美翻了)。再來就是我不太熟悉的四妹淺野鈴，一眸一笑一神
情也非常令人舒服，片中她算是不停的在身份認同，畢竟她的身份特殊，懷
著內疚感而來，但從小因為照顧生病的父親而失去童年，眼神中也充滿堅
強，其實跟三個姐姐類似，片中一幕坐在男孩單車之後，穿梭櫻花隧道，仰
著臉感受陽光從縫隙中穿透下來，那幾十秒自由自在的長鏡頭，真把我擠出
幾滴眼淚來，那一刻，她第一次感受到自由吧，那一刻，對於父親死去的寂
寞漸漸鬆開。綾賴遙所飾演的大姐，揹著重擔在生活中行走，不像〈飲食男
女〉的大姐最後隨心愛的男人而離家，她選擇放棄與男友前往美國，繼續守
護這棟老宅，片中最重要的是她與母親的和解，就像〈橫山家之味〉一樣，
兩人在雨中默默走向墓園的背影令人動容，多年來兩人間的冰壁，在外婆的
墓碑前漸漸融化，就像開頭與結尾的葬禮，與親人分離的場面，都凝聚著生
的力量。在了解死亡為最終路程時，我們又有什麼好計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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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裡就是這些畫面，在相模灣撿貝殼，在梅子樹上摘果，在船上欣賞花
火，在榻榻米上吃咖哩飯，畫面透徹的如水，但卻又是威力無比的炸彈，在
我心中爆開。這也是一趟追尋的過程，像〈奇蹟〉追著雙向交叉的新幹線，
像〈我的意外爸爸〉尋找失散以久的兒子，而姐妹們在追尋著父親的回憶，
在梅子樹下，在鐮倉的古宅裡，我還聽得見她們如銀鈴般的笑聲，嗅聞到美
麗而堅強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