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文有點太長，直接回文好了。
del Toro拍Crimson Peak會很意外嗎？我覺得一點也不。
如果熟悉他早期的作品，就會發現del Toro對英國鬼故事(尤其是Henry James和
Edith Wharton這種以精神分析見長的靈異題材)非常熟悉，而他也以熱愛古典好萊屋傳統
下的洋宅鬼片，像是希爾鬼屋、The Innocents這種翻拍自寫實主義式的神怪小說的靈異
電影，對他而言應該是大師之作。現代觀眾可能因為文化源流或者其他緣故而對這種以精
神分析、象徵與氣氛至上的鬼故事感到困惑，但這確實是好萊屋電影和西方文學的一個重
要傳統。
說del Toro不擅長拍這種電影？這在一個面向上會是一個非常不公平的說法。首先要提醒
的一點是del Toro這個導演的兩面性。就其中半個del Toro而言，他從出道以來就是以拍
攝寫實主義和精神分析為主軸的靈異電影而立足影壇。差別只是在del Toro的作品背景並
不是像Henry James或者Edith Wharton這些作家一樣專門去捕捉英美上流社會或傳統仕紳
階級的生活，而是西班牙內戰這種歷史和政治意味非常濃厚的題材。 在這個意義上，說他
不擅長拍寫實主義和精神分析為主的神怪電影非常不公平，後來更加華麗怪誕的羊男不提
，早期的那部The devil's backbone根本就是把英國式的鬼故事的元素通通挪到了西班牙
內戰背景下的孤兒院去用了( del Toro還在DVD訪談中說過這是他自己最喜歡的一部個人
創作)。但我們不該忘記還有另外半個del Toro，這個del Toro對於融美麗與恐懼於一身
的事物擁有無可自拔的迷戀，已經到了說他是怪獸界的神宅都不為過。這個del Toro就是
完美重造出Hellboy的漫畫世界、環太平洋的機人與怪獸大戰的神宅。我甚至可以說，如
果不是因為del Toro曾經拍過不少質量俱佳的寫實主義藝術片，他在歐美電影圈不會有現
在這種聲望，而會被劃分到cult film陣營下的某類偏門邪典教主。
一個好問題當然是在Crimson Peak裡頭的del Toro到底是誰？是那個以寫實主義和精神分
析為作品核心卻又喜愛靈異題材的del Toro？還是那個對於怪獸迷戀得不可自拔的大男孩
del Toro？就我自己看來大概是一半一半。但真正讓Crimson Peak毀掉的關鍵應該是
del Toro的劇本創作才能沒有辦法成功從過去他熟悉的西班牙內戰歷史移植到這種類型的
神怪電影上。Crimson Peak的元素有非常多明顯是來自19世紀後半以降的Gothic Horror
，而更明顯的則是像前面提過的Henry James、Edith Wharton以及沒提到的
Shirley Jackson、Allan Poe等等。del Toro或許是這個傳統底下的優秀閱讀者，但嗜讀
不代表你就是好的創作者。del Toro寫出來的台詞根本不合時代背景和人物塑造是一個問
題，但更大的問題是，Gothic Horror雖然種類繁多，但強調以精神分析為主的
Gothic Horror的一個特點卻很鮮明：華麗的景物描繪和神怪的駭人氣氛無論氣場如何強
大，它們都只是陪襯而已，真正的重點在於作者如何將氣氛和景物昇華成能夠用以解析
人物精神的符號，而讀者透過自行解析符號後的那份真相揭曉或者真相的不明確的毛骨悚
然感才是這種Gothic Horror Story的精隨所在。Crimson Peak很明顯就是一個作者個人
的美術風格明顯超出了劇本水平的情況。尤其是鬼怪的現身，del Toro其實自己都藉著
Edith之口說了「鬼怪在鬼故事中只是象徵」。但Crimson Peak的鬼怪在出現那麼多次之
後(是，真的，Crimson Peak讓鬼怪出現的次數在這種Gothic Horror中其實是超量了)，
觀眾始終很難明白鬼怪在故事中的作用，反而有淪為讓del Toro炫耀自己的美術創造的
嫌疑。
就這部分來說，我是為Crimson Peak感到難過的。我自己非常喜愛精神分析取向的
洋宅恐怖電影，但很現實的一點是，好萊屋確實已經不再產出這樣的電影了。能夠看到
Crimson Peak出現其實算是對於這類型電影和小說的粉絲的一種寬慰，卻也很難不為
del Toro在編劇能力上的限制感到遺憾，或許它在美術上很成功，但作為洋宅心理恐怖電
影的精神卻只是失敗的模仿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