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劇情、少量的對白。總是可以猜到劇情的下一步,但順著劇情走下去卻又非常奇妙
。電影化去了原著中兩位主角的大量對白,卻不落入訴說不清的窠臼,反而轉為讓演員發
揮的空間,用肢體、眼神來填補語言的未盡之處。而在語言的空白中,肢體的延伸便是慾
望和壓抑的表露。Carol 一片像是精緻的肢體語言藝術,皆是感情的延伸。這部片精彩的
細節也在於這種相互試探,從手勢到眼神,漸漸渲染出個體的感受。
回到五零年代美國的氛圍,在同性戀尚未從病理中除名、石牆風暴尚未捲起同志運動波瀾
的年代,Carol一片對體制抗議的處理非常靜水深流,自然沒有過份躁動的控訴,而是將
此放置在一場監護權爭奪的事件中,卻也揭示了不只關於同志,也關於體制內的女性如何
自處。Carol觀照到女性的普遍共相-家庭中的女性、為人母的女性,若家和婚姻成為牢
籠,妳要如何逃脫。ꀊ
這部片叫Carol,焦點也一直在這個角色上打轉,靠著特芮絲襯托出各種面向,或是以特
芮絲去引爆卡蘿這個角色的質量。
處於上層社會但壓抑的卡蘿被丈夫哈吉當作向他人展演的個體,她在舞會當個漂亮的舞伴
,或是和哈吉營造家庭聚會、過節時的溫馨氛圍。
卡蘿是一套女性在家庭、上層社會的表演者,一位被安排、被觀看,甚至是被生成的女性
。卡蘿附載了過多的社會標籤,也不時透露壓抑氣息,扮演在社會形象和本性中拉鋸的角
色。特芮斯和卡蘿就是兩個極端,她什麼都沒有,卻有一條說得清的道路-成為攝影師。
這種身份差距式的戀愛某方面很俗套,甚至讓觀者覺得荒謬,然而如果用拉岡的視角,也
許特芮絲就像是卡蘿的慾望客體因素(the object cause of desire),特芮絲屬於不暗
世事、半成熟,尚未被雕塑的女孩,這種純真、自由女性的樣態像是一種小物件(object
a), 得以讓主體(卡蘿)回顧自身上分離、消逝的東西,進而引發一連串的慾望去追
求這個小物件。
這種身份差異的吸引,源自於失落的再現。
兩人隨即展開美國西部之旅。與其說這是一同對現實的叛逃,這趟出走其實更像慾望本身
的流動狀態-它以旅途的形式在兩人身上流轉、開展。特芮絲追求卡蘿如母性的溫存和愛
情,卡蘿追求背離冰冷的家庭關係、上流但陳腐的生活,或是追求特芮絲那種純潔自由的
女性之身。
也如同拉岡所說的一種本於內在的空乏,我們不知道慾望(旅程)的終點是什麼,只能繞
著欲求的東西打轉,不停的變換或追求。因此我們看見了旅行的橋段中一直指向一種社會
規訓的逃逸、同性烏托邦,或是一種自由的女性形象。能見這種所指,但卻不見這趟旅程
能夠抓住這點,因此遠離塵囂的追逐其實更像是慾望客體給予的幻象。面對這種幻象的來
襲,編劇卻在這裡做了一個很精巧但也讓人心痛的轉折—用偵探的出現將兩人引渡回現實
。
偵探側錄事件迫使卡蘿放下她的慾望客體回到紐約處理監護權問題,特芮絲則陷入難過、
徬徨的情緒,最後不得已面對現實回到紐約。至此或許我們會解讀這趟旅程是失敗的,其
實也不盡然。看似無果,卻終止了兩人慾望的變換流動以及虛幻給予現實的衝突,兩人慾
望不再膠著在一個點上。我想這部作品化解了身份、階級差異戀愛中很常出現的天涯海角
式美夢,然而在夢碎的過程與回歸中,淬煉出人內在與外在衝突的和解,最後將身心平息
的兩人接合在一起。
由此來看,決定悄悄返回紐約的卡蘿也許是有智慧的,因為她知道如何順向迎接所有人生
中的岐路,就像坦然接受當年意外與Abby開展又意外結束的愛情一般。卡蘿已經知道如何
跟內在的各種不穩定共存,所以她像是回到內在並承認內在的種種,進而顛覆各種外在給
予的約束,也解構了母親、家庭、被觀賞物的身份。至此卡蘿才變成一個自由的人、變得
更靠近特芮絲。
當她回到紐約再次見到特芮絲時,卡蘿說:妳看起來像是突然間成熟了。
卡蘿這句話更像是在測試特芮絲:
妳能夠正視這種追逐的枉然跟生命突發的歧路嗎?
至此對特芮絲來說,與卡蘿的旅程是種啟蒙,不只身體與性別的探索,也開展到了心靈。
而特芮絲最後的往返,就是一種無聲的證明:離去又歸返,認清彼此已經不同了,也終究
是那個彼此。
最後一切都必須回到原點、回到熟悉的紐約,回到最現實的層面去割捨和成全。就像卡蘿
在信上說的:everything comes full circ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