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春光27》影評與專訪監製施南生，「拍電影不要騙自己，要忠於自我！」
作者:吳老拍
原文刊於獨立評論@天下
http://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304/article/4076
香港知名電影監製施南生，與資深影人陳永雄與吳明憲合作，來台開設?喜電影公司。開業作推出新加坡導演邱金海的情慾電影《無限春光27》，並為本片監製，接受獨評專訪，下半年?喜將發行李安導演新片《半場無戰事》，將於11月台美同步上映。施南生以本片監製與?喜電影老闆身分接受獨評專訪，以《無限春光27》為引，縱橫影壇30餘年的她，快人快語串起饒富興味的港台影人韻事。
導演從摩鐵房間裡的兩根菸蒂引發靈感
《無限春光27》由新加坡鬼才導演邱金海執導，曾以《魔法阿爸》入圍坎城金棕櫚獎、《昭和感官物語》入圍坎城「一種注視」競賽片，《無限春光27》以新加坡一間編號27號的大飯店房間拍出6段性愛極短篇，是導演擔任韓國富川奇幻影展評審時，住在摩鐵看到床頭菸灰缸上兩根菸蒂餘燼而引發他的創作靈感。
XY兩性檔案上演赤裸裸的人性坦白講
《無限春光27》將人們面對情感的人性糾葛，揉合成為絕妙的6段愛欲辛辣極短篇。就像是壹週刊的XY檔案加上人生坦白講專欄，赤裸裸展現人性慾望，「食色性也」本就是人的天性，性不只是情欲，更是愛的具體展現，做愛做到欲仙欲死是爽快，但是愛到深處卻會比死還難過。
從6段性愛極短篇嘗到人生愛情百味
獨樹一格的是邱金海導演嫻熟新加坡歷史與文化，巧妙將6篇情慾流轉的故事，以不同年代呼應新加坡戰後發展脈絡，一開頭的「橡膠」（Rubber）二戰期間，英國商人與新加坡華人兩個同志愛侶在房間裡的絮絮叨叨，隱喻了英國對新加坡欲走還留，卻不得不離開的殖民關係，一開始就令人為之一亮。
新加坡性別意識曾走在亞洲尖端
第二段「陰力」（Pussy）1950年代香港女星何超儀飾演的媽媽桑與黑社會大佬床戰，隱含女人透過陰道掌握性愛主導權；第三段「聽見」（Listen）1960年代新加坡當紅樂團在跨年夜演出成功後，到飯店房間開性愛派對，創作靈魂人物戴米恩對馬來裔清潔女工一見鍾情，卻意外嗑藥過量，從此化為房裡的一縷幽魂陪伴她；第四段「改變」（Change）1970年代變性人伴侶對愛人變性手術前的惶然不安，帶出被認為是較為封閉保守的新加坡，對跨性別的開放意識曾走在亞洲時代尖端。
由性生愛，看似是性，其實是愛
第五段「追尋」（Search）藉老公被派駐新加坡，由日本人氣女優西野翔飾演的寂寞貴婦與健身教練小鮮肉的由性生愛，以及藉由不斷換床伴，展現對真愛的無限悔恨與追憶，帶出1980年代日本企業很多高幹外派到新加坡，才有不倫人妻的時代背景；第六段「第一次」（First Time）1990年代，一位不斷換床伴卻一次性高潮都不可得的韓國少女與單戀她的少男同學同宿一間房，而帶出一段純愛綺戀。
多層次變化、豐富多面向的愛情
6段故事雖然講各時代小人物的小情小愛，但邱金海導演揮灑創意，6段故事情欲流轉卻首尾呼應，本片性愛戲雖然是影像焦點，但那只是表象，看似是性，其實是愛，讓觀眾體會跨性別、多層次變化的愛情（支持多元成家），甚至對未來高科技的情慾想像，不論無奈、感傷、錯過、追尋、愛到卡慘死各種情感，人生難免悲喜交雜，最後導演仍藉由戴米恩與清潔女工的靈魂團聚，帶來對愛的希望。
由小見大， 卻蘊藏反抗意識
《無限春光27》照見新加坡的歷史人文縱深，寓含著邱金海導演對新加坡的家國大愛，新加坡政府也補助本片拍攝，在新加坡建國50周年時上映也別具意義。但導演不只是向新加坡的過去致敬，更透過小人物蘊藏對新加坡主流論述的反抗意識，及批判新加坡政府的強控制力；有趣的是邱金海導演是新加坡前首富邱德拔的么子，堪稱人生勝利組，又是帶領新加坡獨立電影邁向國際影壇的旗手，更造就出這部片的豐富性，但不論懂不懂新加坡歷史，知不知道導演是誰，觀眾都能看到愛情的千百種滋味，電影藝術的多層次變化也在此精彩展現。
以下即為施南生訪談紀要：
問：您過去製作過許多台灣觀眾耳熟能詳的大片，早期如《笑傲江湖》、《黃飛鴻》系列、近期則有《狄仁傑》，但為什麼會想製作以情慾為題材的新加坡電影？
答：我一直想拍一部大家都能看，都能大方去看的Erotic film，中文不知怎麼翻，好像翻做情慾片，Eric（稱邱金海導演）有這個sensibility（感覺）能拍出這樣的作品。
人是很大的題目，性、愛也是很大的題目，很多電影講吃的、講運動的，但很少有人大大方方講性愛，就算現在環境比較開放了，但大家都是偷偷摸摸地去講，我都是大人了，也不是小朋友，有機會的話，我也想做不同的嘗試。
問：怎麼會跟新加坡導演邱金海合作？
答：Eric是在國際上有名氣的藝術片導演，他大概拍過7、8部片，作品常入坎城、威尼斯、柏林等國際影展競賽，我們常在不同的影展上碰面，每次遇到總是想說什麼時候有機會來合作，我跟他說我想拍Erotic film，是女人可以大方排隊去看的Erotic film，如果有性愛也是自然的，不是硬擺幾場床戲進去，是這樣開始的。
前年2014年的12月耶誕節我去新加坡電影節做顧問，Eric就跟我說他的idea，他說我們來拍在一個飯店房間裡發生的事情，我說這個好，很快就發展下去，去年2015年是新加坡建國50周年。如果你看Eric的電影，他常拍出新加坡社會陰暗面，他第一部片叫做《薄麵佬》，是講一個妓女去吃消夜的故事。他雖然拍的是新加坡陰暗面，但你看他其實每一個鏡頭都充滿了對新加坡的愛，雖然他常嘲諷或是罵政府，但我覺得他其實是非常愛新加坡的。
問：雖然以情慾為主題，我覺得這部片更像是壹週刊XY檔案加上坦白講人生百味，有同性戀、變性人、妓女、貴婦不倫、甚至對未來的情慾想像，故事是怎麼來的？
答：去年是新加坡50周年，我想這個是對Eric有影響的，他回想了很多新加坡的歷史，我也因為這部片對新加坡歷史有更多的了解，我也學了很多東西，做電影就是每天在學新東西的。永遠open mind，永遠要開?，就會一直有新的東西進來。
你看新加坡每一個歷史階段，每一個故事都是一個歷史的縮影，一開始說二戰英國人要走的時候發生的事，這個飯店也是真實的故事，在戰後在新加坡第一棟7層樓這麼高的酒店，就叫The Seven-story Hotel，當時頂樓是東南亞第一個有冷氣的夜總會。Eric還特別去找了老闆的後代去聊天，也找到一些歷史老照片。
像第二段何超儀主演的妓女Pussy，她的故事是基於當年跳脫衣舞走紅東南亞的舞后Rose Chen（陳惠珍），還受邀去美國巡迴表演，她表演很出名的招式是拿一條蛇出來，跟蛇一起跳舞；第三段變性人，當年新加坡有一個東南亞第一個做變性手術的印度醫生，當年很多人都特別去新加坡做變性手術；80年代很多日本人到新加坡做生意，才會有很多日本太太發生不倫的情事，這些新加坡的歷史你不講，其實大家都不知道，Eric是新加坡人，知道新加坡的歷史，都是他來跟我說我們來拍這些故事好不好。這些都是有真實的人物當根據的。
另外很有意思的是Eric想向他一個叫Damien Sin的好朋友致敬，Damien是新加坡一個很有才華的作家，專門寫鬼故事的，他寫了劇本給Eric拍《薄麵佬》，是Eric的第一部電影，Damien說這劇本很適合你，你快去拍片，就這樣改變Eric的一生。不然他在《薄麵佬》這部片之前沒有拍過電影，但是Damien後來嗑藥過量去世，所以片中嗑藥死掉的樂團靈魂人物也叫Damien，Eric就是藉這個機會向他的好朋友致敬，Eric一直喜歡Horror（恐怖片）也是這個關係，我一開始說我不懂Horror，我不要拍Horror，結果他還是把鬼給弄進這部片裡去了。（笑）
問：為什麼會找來自日韓台港亞洲各國的演員一起拍？
答：那後來故事就是這樣來來往往講成了，就開始去Casting，原來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就是新加坡歷史有各個國家的人都有，所以Casting就去找各國演員來演。
問：講到Casting，您的經驗豐富，您怎麼看現在和過去的不同差別？
答：現在大家都是美女、都漂亮。卻都差不多，都很像，不會像我一講到林青霞、張艾嘉、王祖賢那樣，各自有自己的一套，很有自己的想法，她們都是我的好朋友，從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她們，那時候她們就有自己的性格。但是現在我做casting的時候，我看都是美女，進來都是你好，我23歲，我那裡來的，臉形都很漂亮，但是氣質不見了。有性格的女生不一定漂亮，演員不一定是要最漂亮，但一定要有性格，還有要多充實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很重要。
問：在中國電影票房與製作量都海量井噴的時候，您卻選擇來台開電影公司，為什麼會有在今年此時成立電影發行公司的想法？
答：其實沒有特別選在今年，在新藝城時代，台灣龍祥電影也引進很多我們在新藝城拍的片，之後我在寰亞時作《無間道》，寰亞電影在台灣也有設宣傳發行分公司，其實香港和台灣電影人一直都是保持密切交流的。
問：新藝城時期，像《英雄本色》、《最佳拍檔》，是港片走向高峰的開始？
答：當年在新藝城我們有個7人小組，我與麥嘉、石天和黃百鳴、泰迪羅賓、徐克、曾志偉，每天晚上在麥嘉家裡有個「奮鬥房」，我們在那邊亂想亂聊，總之就是你講我講，idea就講出來了，可以說是香港人常講的「獅子山下的奮鬥精神」。我們新藝城有一個宗旨，就是要拍全家都能看闔家歡的好電影。所以《最佳拍檔》、《英雄本色》、《監獄風雲》這些慢慢就拍出來了。
問：您也帶著香港電影，踏入國際影展，把港片發揚到全世界？
答：坎城影展全世界的電影人都去，我說我們拍出了好電影，我們也要去坎城，當時我會英文、會法語，但第一年我到了坎城，覺得自己就像沙漠裡的一粒沙，全世界厲害的電影人都會來，這麼多的海報、宣傳，我去看片，無論什麼國家，法國、歐洲拍片的技術水平都很高。香港電影當時有創意，武俠片武打畫面讓觀眾興奮，但是技術面不大好，攝影、沖印、配音都不好，我把大家都帶去，第二年我說我們在坎城每一天都去看電影，去研究人家怎麼好，怎麼辦到的？為什麼能吸引買家？我就去見各國買家，問他們觀眾會喜歡什麼電影？我學到很多東西。後來我開始跟那些國
際買家和發行商談版權，盡量來拍國際市場也能賣出去的好電影。
問：後來您是比較早把國外電影好的制度帶進中國的嗎？
答：不單是我，江志強跟我們這批最早去的香港電影人，把制度啊、預算啊、拍片流程啊、跟國際慣例帶進去，譬如說好萊塢的劇本就是有一個劇本格式，一頁紙就是一分鐘，有100頁，我一看就知道這個戲有100分鐘，改劇本的時候，就用不同顏色的紙來替換，這樣不管改了幾稿，都會很清楚，這就是很基本的專業，二十多年來香港電影人在中國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問：講到港台影人的交流，您最近對那些台灣新一代導演或演員印象比較深刻？
答：拍《星空》的導演林書宇很不錯，但他最近拍那部《百日告別》是會哭的，要準備好心情才能去看，另外男演員彭于晏、趙又廷、阮經天也是不錯的，女生的話就是陳意涵，另外拍《聽說》的女導演鄭芬芬，怎麼這幾年好像沒在拍新片了？
問：台灣觀眾都喜歡李安導演，?喜接下來要發行李安導演新片，預計會在何時？
答：?喜11月會和美國同步發行李安導演的新片《半場無戰事》，是在沙漠伊拉克戰爭的題材，演員有史帝夫馬汀、馮迪索、克莉絲汀史都華、克里斯塔克以及李安的兒子李淳，採用3D、120格新攝影與放映技術，接下來有可能在5月或6月間，選擇坎城或是上海電影節先做前期宣傳，下半年也會邀請李安回台宣傳。
問：您是影壇重量級製片，製作經驗豐富又懂得宣傳發行，在中國市場發展如此龐大的時候，您怎麼看香港電影與中國未來既競爭又合作的關係？
答：我覺得沒有關係的，每個地方都該有自己的電影，你就不要騙自己，既是拍香港片又希望大陸也成功，你就忠於自己就好，譬如說麥浚龍拍《殭屍》，他說我要拍的題材就是殭屍，審批一定不通過的，他就好好算好自己的錢，在香港拍了這個戲，結果只靠香港、海外，不用靠中國，就賺錢了。聽說票房跟口碑在台灣也不錯的，所以他就忠於自己就好，你不要說希望我既是要拍一個很厲害的、很絕的，什麼殺人放火的，中國就不會通過的，自己要搞清楚。
像我們去年有一部關信輝導演、陳木勝監製的《五個小孩的校長》，講香港偏遠的小學校長帶五個學生的感人故事就不錯，這個你不用合拍啊，這個你合什麼拍，就自己搞定嘛。結果他賺大錢，票房幾千萬。還有黃修平拍《狂舞派》也很好看，所以我覺得這沒有問題的，你要拍香港題材，你就算好自己的帳，不要騙自己說希望兩邊都可以，你做得到不虧本就好了。你不虧本，It's ok，你又多一個作品。
但是如果要拍合拍片，就不要抱怨又不批什麼的，這個是規矩，要不你就守規矩，這改不了的嘛。當然我想中國的審批制度也是會逐步放鬆、放寬一點。
採訪後記：
施南生講話很快，卻很精準，訪談中我要是不小心講錯了，她就會提醒我。她對好電影很真心，對導演邱金海的過往作品如數家珍，要我去把邱金海導演前面的幾部好作品找來看補課，對於好電影，她展現出的是一種老派電影人對藝術不間斷追求的美好精神。談到過往豐功偉業，卻有功成不必在我的謙虛，談到香港電影面對中國的發展又侃侃而談，這番話更值得台灣電影做為借鏡。
有趣的是訪談結束後，飯店服務生送上服務意見調查表，她一邊說啊這字這麼小，是要我怎麼看，但念著念著還是拿起眼鏡，花兩分鐘把表格填完了才走，臨走前台北雨下不停，她自嘲說這就叫「貴人出門招風雨」十分幽默；訪談時她說我都是大人了，又不是小朋友，令我想起日本作家曾野綾子《何謂成熟－活出真正的自己》書中提到「真正的大人」，施南生就散發著老派又恰如其分的優雅氣質。
施南生小檔案：
香港知名電影監製，於英國Polytechnic of North London畢業，早年於多家電視台出任製作及行政工作，80年代加入新藝城，與麥嘉、石天和黃百鳴、泰迪羅賓、徐克、曾志偉成為新藝城7人奮鬥小組，開創港片黃金時代；其後她和導演徐克成立「電影工作室」，合作無間，打造出如《英雄本色》、《倩女幽魂》、《笑傲江湖》、《黃飛鴻》等膾炙人口的經典系列電影，同時她也是《無間道》的出品人。
之後她成為最早開拓中國市場的先鋒，是第一批將國際電影慣例、合約規則、制度引入中國的香港電影人，在國際影壇推廣華語電影，曾受邀擔任2007年柏林、2011年坎城影展評審，致力發掘亞洲電影人才，為世界影壇作出傑出貢獻，2013年獲法國政府頒授法國藝術與文學軍官勳章、2014年獲瑞士盧卡諾影展頒發最佳獨立製片人大獎、2015年獲釜山影展－美麗佳人亞洲之星獎（Marie Claire Asia Star Awards）頒「特?成就獎」（Special Achievement Award）與義大利烏甸尼遠東電影節頒發「金桑樹終身成就獎」（Golden Mulberry Life Achievement
Award）；曾被美國娛樂權威《綜藝》（Variety）選為全球50位最具影響力的獨立製片人之一。
?喜電影簡介：
今年甫成立的?喜電影公司由知名電影製作人、「發行工作室」執行董事施南生、博納影業集團營運總監陳永雄與威秀影城、中環娛樂總經理吳明憲合作，並由陳永雄擔任總經理。未來除了李安導演的《半場無戰事》、還有張孝全與鄭秀文主演浪漫喜劇《說來就來》、導演林超賢與彭于晏合作動作片《湄公河行動》以及許鞍華執導、周迅主演的戰爭文藝片《明月幾時有》等多部強片將陸續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