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距離的獨立女性回憶錄體裁英國電影，過去一年就有《青春誓言》與《遠離塵囂，珍愛相隨》，這回則是蘇格蘭電影《日暮之歌》Sunset Song ，講述蘇格蘭農家女孩在一次大戰前夕如何面對生活與家鄉的劇變，由轉戰電影的英國王子系超模 Agyness Deyn 演出（以下簡稱 Aggy ），是農村麥稈中脫俗出世的一朵花，外型宛若天仙不屬於這鄉巴佬社會，但捲起袖管所有家事農事骯髒事來者不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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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世，就是原著小說的書寫視角，本片也靠 Aggy 一人擔綱兩個角色捕捉到了這個感覺。 Aggy 的雙面演出，包括以身體演出女主角 Chris，以及以聲音演出旁白，句句引用原著書中文字側面詮釋 Chris的心境轉變與成長，自己超然地看自己。雖然曼徹斯特勞工女孩出身的 Aggy 學起蘇格蘭腔並不真的像蘇格蘭東北部 Aberdeen 人，但屬於她個人的異國蘇格蘭腔自有一種迷人的韻律，口白就像讀詩一樣，配上本片的蘇格蘭農家風景就已經是種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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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之歌，一個年代的消逝
第一幕，傳統農村生活。女主角 Chris開場就以出世的姿態在農村傲然獨立，她有上女子學校、想當老師、更是拉丁與法文等文科第一，連文科老師都自嘆不如，平日和同學夢想著見世面甚至改變社會，一次大戰前後蠢蠢欲動的階級革命也漂浮在空氣中。但回到家中，就是極保守的農村家庭，甚至還有極粗暴威權的父親，剝削妻子如生孩子母豬、霸凌兒子如鞭打牛馬。一切看在眼裡忍氣吞聲的兄妹倆，相依為命簡直如情侶一般，電影拍得熱切又壓抑簡直隨時都要亂倫似地 XD
一個農村兩個世界，極權威的父權壓迫與自由開放的學校教育平行，甚至講少女的智識與自由啟蒙也處處都是性的線索，宛如最近的土耳其電影《少女離家記》，只是 1910s 比 2010s 解放的階段差了一百年。然而隨著學校教育降臨農村、隨著機械技術進入農田，處處都預示著改變的到來；隨著代表傳統苦命女子的母親自殺、隨著哥哥跟著移民潮遠走加拿大、更隨著霸凌父親老邁中風終於死去，一個時代或一種生活方式即將消逝，是好是壞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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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日暮之歌》Sunset Song 既然是「暮日」，就不只是投入在當下情緒中，而是把距離拉開、把時間跨度放長，把經驗當作歷史一般細細品味靜靜回顧，然後打包成為回憶。「暮日」就是父權的消逝、單純庸碌幸福的消逝、更是傳統農村社會的消逝，「打包」整理重新出發的意象更在本片也無所不在。
遠離塵囂，下一個太平盛世？
第二幕，孑然一身的 Chris繼承家業成為小農場女主人，如同《遠離塵囂，珍愛相隨》的 Bathsheba Everdene ，只是家產小很多、愛情生活也單純很多，但和 Bathsheba抓緊時代機會捲起袖管自立門戶的女性突破如出一轍。出版於 1932 年的蘇格蘭小說《日暮之歌》和 1874 年的哈代小說《遠離塵囂》雖然時代與民族地理背景都不同，但作者都眼光宏大地塑造了一整個虛構國度，在《遠離塵囂》是哈代的英格蘭西南部 Wessex ，在《日暮之歌》則是規模小一截的蘇格蘭 Aberdeenshire 小村莊 Kinraddie。
在此， Aggy 的日常生活演技馬上轉變，Chris 從過去在父親淫威下苦苦存活不敢抒發的壓抑，變成抓緊每個機會實踐自我，就算是耕田很辛苦、做家事很骯髒、面對旁人指指點點很尷尬、雷雨天牽馬很危險，她溫和的表面綻放藏不住的笑容，知道雨過天晴一切盡其在我。立了業也就成了家，娶得了溫柔樸實的庄稼小子，生了寶寶過著幸福生活，過往想要離開的悲傷土地變成希望土地，也忘記過去嚮往大城想當老師的夢想了。這裡的庄稼小子由蘇格蘭暖男演員 Kevin Guthrie 飾演，才演兩部電影居然兩次都跟女神對戲，真是蘇格蘭最幸福男星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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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脫俗出世的 Chris即使結了婚還是保持超然，總是靜靜地看著自己、看著蘇格蘭的山與水，只是以前僵直著身體隱忍看、現在帶著笑容溫馨看，讚嘆地面上這個農場女孩的幸福多美好。然而這個故事既然是回憶錄、是歷史回顧，有分有合有悲有喜本來就是正常的交替。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男人們一個個被徵兵，好不容易熬出頭的幸福才沒兩年又要風雲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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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人人對時局有不同期待，有和平主義者譴責戰爭，有社會主義者期待戰爭翻轉既有階級結構，身在地面的 Chris只在意著自己的丈夫要上戰場，身在天上的 Aggy 旁白已靜靜在看這一如往常的興替：人來了，人走了，不變的只有年復一年的收成、數十年如一日的土地風景。
青春誓言，轉眼如浮雲
第三幕，父母雙亡兄長離去，到現在丈夫與友人也都一個個上戰場的 Chris，就如同《青春誓言》的英格蘭貴族少女 Vera Brittain，理念上要正面面對時代的革命性改變，實踐上則要面對自己過去的處世心態。霸凌父親代表的殘酷父權，一直是 Chris揮之不去的陰影；親密老公代表的幸福生活，一直是 Chris珍惜的美夢成真。誰知，戰爭才揭露了人性的不變主題，令地面上 Chris心碎的無常，正是天上 Aggy 旁白體會的唯一常態：悲慘複製了，天真男孩面對了戰爭的劇烈困苦，很快變成了黑暗男人，由親密轉為霸凌的老公和霸凌父親，兩人本是同樣的脆弱心靈。
在此， Aggy 的演技再次轉變，Chris 的身影再度變回苦悶壓抑，但比起第一幕更多了一層覺悟的擔待，也多了一層認清世事後的絕望與憤懣。要能原諒變了一個人的霸凌老公，才能掀開不願面對的過去原諒霸凌老爸，也才能原諒年復一年如一灘死水的農村生活、才能看見每一個鄉里間社會壓迫與宗教壓迫者的苦衷。
苦悶的蘇格蘭農村，這每一個人都想離開或不得不離開的地方，只有 Chris莫名地一直留了下來。懵懵懂懂的農婦走了這麼一遭，才知道她嚮往的與逃離的未必是特定的人、也不是特定的生活方式，而是這塊土地本身，看著朝朝夕夕人來人往，只想繼續在這土地上活出希望，不想逃避更拒絕放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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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蘭人之書
《日暮之歌》Sunset Song 這本原著小說，是戰間期蘇格蘭作家 Lewis Grassic Gibbon 的《蘇格蘭人之書》三部曲之第一部，曾經被票選為蘇格蘭人最愛的文學著作，也是蘇格蘭學生的國文課基本教材。有別於 19 世紀蘇格蘭文學偏向浪漫化國族形象的浪漫主義，這部戰間期著作儘管同樣訴求愛鄉愛土愛人，卻用寫實甚至怵目驚心的眼光冷冷描繪蘇格蘭傳統生活，儘管圍繞在 Chris一個女主角身週的故事只是簡單的家庭興衰，但由小見大囊括了近現代蘇格蘭人念茲在茲的多種國族、階級、城鄉、性別、情慾等課題，並且都用超然的眼光引領讀者平靜面對。
而這部電影，居然由利物浦出身的老牌導演 Terence Davies 與曼徹斯特出身的新銳超模 Agyness Deyn 聯手出擊，看得出來很有誠意捕捉蘇格蘭人的感情主題與蘇格蘭風景，農村生活 setting與女主角的蘇格蘭腔也下了很多功夫。雖然在 IMDb 上許多蘇格蘭觀眾與住過蘇格蘭的英國觀眾對這些努力嗤之以鼻，覺得沒有抓到蘇格蘭的真實面貌，不過影評大多還是不吝讚譽。對我們不熟悉「真實」蘇格蘭的外國觀眾來說，則沒有這個包袱，就看導演 Davies 臨到七十歲繼續實踐他專長的回憶片型，以傳記體裁看平凡小人物故事，由小見大認識一個社群的集體苦悶與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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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 Davies 導演真的是老牌了點，電影的節奏感以今日來看是復古了點，相當樸素緩慢而不性感搶眼，不過給了我們觀眾更大空間細細品味。緩慢的節奏考驗的就是一個個鏡頭內容與演技，轉戰電影的王子系超模 Aggy 雖非收放自如但一場場戲自然誠摯，令人相當有感。當然啦，看美女的喜怒哀樂與成長本就引人入勝，而 Aggy 也證明了她在鏡頭下絕不只是花瓶美女（美男？）而已。
這一年三部英國獨立女性成長的古裝片，從 Alicia Vikander的《青春誓言》、到 Carey Mulligan 的《遠離塵囂》，如能看完這兩部後再看這部《日暮之歌》交相引證更能引發靈感。三部電影一喜一悲一超然，由小見大回顧國族城鄉階級性別等歷史興替，還可以看三大美女演繹三種面對時代變遷的不同姿態，對喜愛英國文藝電影的觀眾是絕佳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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