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的奇幻喜劇電影《狐仙麗莎煞煞煞》，我的匈牙利朋友們都告訴大家一定要看，我的布魯塞爾愛看奇幻影展朋友們也興沖沖分享當地心得。許多人認為這是「匈牙利的《艾蜜莉的異想世界》」，也滿懷希望地覺得匈牙利電影「終於走出共產陰影了」。
這片外貌多彩，主題有點苦澀，但表現方式非常輕盈，更有可愛的勁歌熱舞馬不停蹄，的確怎麼看都有《艾蜜莉的異想世界》或《布達佩斯大飯店》的歡樂超脫。不過講到超脫，這種喜劇電影的背景往往超沈重，就像《布達佩斯大飯店》一樣沈重，只是帶著輕鬆笑容不說破。《布》片聚焦奧地利文學家茨威格與其歐洲關注，《艾》片有什麼關注我忘了該去複習，那《狐》片呢？顯然還是在面對匈牙利的共產陰影，只是形式上不僵持在共產符號與故事中，理念上更不僵持在共產悲情中，而嘻嘻哈哈訴求超越。我的匈牙利朋友們有的粉色有的黑色，看了都一樣滿滿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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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從本片一開始的場景設定看，1970s 的布達佩斯，卻是個虛構的布達佩斯，不是史實的共產年代而是幻想的資本世界，兩個主要場景之一是粉色亮麗的美式漢堡店。不過共產的一面也如影隨形，就在本片兩大場景的另一個：麗莎繼承下來的日本大使夫人公寓，有匈牙利在 20 世紀初黃金年代新藝術的外表，內裡則是經歷四十多年共產壓抑年久失修水電不通的黑暗老宅。共產年代匈牙利人要電電不來、要水水不來，就是麗莎的要愛愛不來。
本片當然可以當作一齣如《真愛之吻》Penelope (2007) 的浪漫愛情喜劇，明知公主受到詛咒還是一往無前勇敢愛，這個表面自成一個有笑有淚的動人故事。然而，若能腦補一下匈牙利的共產情結，處處可以在女主角麗莎身上看見鐵幕打開走出世界的匈牙利人之糾結。
麗莎閉關，共產鐵幕
第一段，麗莎閉關，要當個阿信不停照顧日本大使夫人 Marta，這就是共產時代的壓抑。Marta 就是高高在上教導麗莎的共產權威，這權威訴求的不是資本主義貢獻商人也不是保守主義貢獻貴族，而是共產主義的胼手胝足，很正當慈善但實在太苦悶，全世界不分角落的照護者都能體會麗莎的苦。不過到了 1989 變遷的前奏，共產權威也鬆動了，Marta 看了犧牲青春十二年的麗莎，終於放手鼓勵「好好放個假，出去交朋友吧」。 1989 走出柏林圍牆的人還以為只是喘息一下，誰知這一喘息就進入新世紀，共產權威一去不返，Marta 也一去不返，留下共產國家遺產給麗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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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莎嚮往，花花世界
麗莎嚮往的是遙遠的日本文化，她都沒真正認識過，都從小說和錄音帶得來，和共產匈牙利封閉人民嚮往資本主義花花世界如出一轍。綠衣死神歌手東米谷，就是麗莎嚮往的愛情象徵，麗莎對東米谷超花痴，但都花痴在想像世界。怎知這天 Marta打開了柏林圍牆放麗莎出走，終於有機會認識真實世界，屬於「想像」的東米谷就不爽了，決心要扯麗莎後腿，不想讓她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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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莎少女心，共產的凍齡
少女麗莎，其實老大不小都三十歲了，演員 Mónika Balsai 更早已 38 歲臉上皺紋超明顯。這就是青春凍結的匈牙利共產世代，壓抑了自由心靈四十多年，老大不小還是要怯生生地，從未曾嘗試過的少女心開始認識新世界。本片麗莎一開始的長辮小帽短襪造型處處是少女感，但臉孔早已滄桑，這個對比令人非常有感。多少拉拔孩子支持丈夫照護老父一生的含辛茹苦女子，等到五六十歲終於得到釋放，不也都是一樣的少女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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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莎出關，資本新天地
麗莎出走的第一站，就是資本主義象徵的美式漢堡店，吃一口漢堡就像呼吸到一口自由空氣一般。漢堡店也是她夢想「今天我會遇到真命天子，帶我一起走」的應許之地，出走後的麗莎造型也急速轉變，從長辮土氣少女變成連身短裙性感熟女，怯生生又喜孜孜地期待白馬王子，就像許多匈牙利共產世代等待鐵幕一開，就覺得資本主義應許的自由新世界前途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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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莎尋愛，期待真命天子
麗莎靜靜地等待男人，期待男人就是真命天子可以拉我一把，就是共產大齡少女期待資本主義，妄想資本主義可以帶領匈牙利走出苦悶、迎向光鮮亮麗的美國與西歐生活。
但一味外求仰賴他人的幸福，從不是真的幸福，一個個男人或天真地想交女朋友（好奇地投資匈牙利）、只想和麗莎上床（見獵心喜開發匈牙利新市場）、遠遠看到麗莎一眼就狂吹口哨（以異國風情眼光凝視匈牙利，卻不認識真實匈牙利）、甚至以花言巧語哄騙麗莎（歐盟近二十年強加西歐價值給匈牙利，連這次的敘利亞難民危機都是）還腳踏兩條船（吃完一地再吃下一地的資本主義邏輯）。這些人代言的都是資本主義的假愛，在這部奇幻電影中都非死不可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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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米扯後腿，幻想的裹足
本片最帥的型男、也是最狠的反派東米谷，看見麗莎的一次次向外嘗試都努火中燒，看見人類想超越地球進入太空的嘗試也怒火中燒，只知道一次次痛下殺手狠狠破壞。前面已經提過東米谷就是苦悶共產世代「浪漫幻想」的代言人，東米谷也可以說是麗莎的浪漫幻想之投射，東米谷想把麗莎定型的佔有慾，也可以視為共產世代面對新世界的裹足不前。麗莎儘管一次次嘗試、每次都幻想渴求真命天子，但真命天子的凡人面貌每次揭穿都是失望，當然讓自己過往一廂情願的想像如東米谷般一次次冒出來，壓抑自己的冒險性格回到 comfort zo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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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莎的詛咒，共產世代的鬼打牆
千年歷史的匈牙利，當代早就沒有什麼馬扎爾帝國榮光，在後共產時期是個超年輕國家，甚至新政府在 2000s的組成根本就是二十世代童子軍，缺乏世故經驗卻摩拳擦掌要加入歐盟宮廷風雲，老牌資本國家如英法奧義與西德早就等著看笑話。本片麗莎的詛咒，讓她一次次的愛情嘗試全部碰壁惹一身腥，還要等著警方用老男人岸然眼光冷冷評判這敗德女子。麗莎最動人的身影不是辮子護士裝也不是連身裙熟女裝，而是片頭全身淋濕沾血穿著那雙舊拖鞋的狼狽身影，外人的歐盟警察不看好，心理偏安的東木谷也不看好，處處勸麗莎「別想太多，就乖乖回家吃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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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莎的真愛，共產世代的主動
對麗莎的真愛，不是見美色見身材才去愛，而是相信麗莎一次次嘗試突破壁壘卻徒勞的苦悶赤誠，就由最不起眼卻一路堅持相信的小警探 Zoltan 擔綱。而 Zoltan 這匹白馬王子仍然不是真愛的最終解，要麗莎自己也能主動付出勇敢愛人才是正解。一直糾結於共產憤懣的匈牙利人，不能傻傻期待鐵幕一開、資本一來，我們匈牙利的千年苦難就得到救贖。當然外來的西方資本與西方價值有真愛、有假愛，但最終能扭轉乾坤的還是匈牙利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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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幸運地我認識幾個匈牙利朋友，走資的與念共的都有，他們儘管在日常實踐的理念不同，聊起天來卻總是能暫釋前嫌拉開距離看自己。經過了充滿希望的 1990s、經濟幻滅的 2000s、到今天面對難民與歐盟完全不同調的 2010s，匈牙利人近年一直在自問到底想要什麼。相當高比率的民眾已經開始懷念共產時代「那時沒錢，但至少擁有基本生活福利」，另一邊對共產深惡痛絕的則強調「今日生活雖然充滿驚險，但至少擁有自由」。
《狐仙麗莎煞煞煞》這部如糖果一般的粉色電影，當然沒有正面回應這個辯論，絕不簡單提出一個選邊站的意識型態作為解法。本片訴求的，只是匈牙利人要勇敢走出來，揮別小家璧玉的受害者心態等待白馬王子來拯救，還不如自己站出來實踐自我實踐愛，自己的未來自己打造。脫離了這自我封閉的受害者心態後，才能走向世界，不論是旅遊日本、是唱芬蘭歌、還是繼續探索其他地方，都能左右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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