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 專訪《流氓燕》導演王男袱-當相機成為反抗暴行的利器

作者: piggood (成為有品味的男人)   2016-05-23 14:29:42
圖文好讀版:http://www.moviemovie.com.tw/news/view/2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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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被暴力壓迫毫無反抗能力時,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記錄下暴行。」在我們談話的最後
,導演 王男袱一筆一劃寫下的這兩句話,也正是造就 2016 年城市遊牧影展《流氓燕》
(Hooligan Sparrow)這部紀錄片的宗旨。
2013 年,中國海南島萬寧市一所小學的校長協同政府官員,帶著六名 11 歲至 14 歲的
女童到賓館性侵,然而受政府掌控的媒體卻企圖模糊事件焦點,在當地政府施壓下受害家
庭也不敢輕舉妄動。
已經頗有知名度的女權運動者 葉海燕以及人權律師 王宇等人遂動身前往海南島抗爭,希
望以行動博得各界對事件的關注,然而一場和平的舉牌抗議卻引來政府大規模的監控與迫
害,葉海燕及女兒被趕出家門,輾轉前往幾個城市都遭到暴力驅趕,像過街老鼠一般人人
喊打;而試圖以鏡頭記錄這一切的 王男袱,剛開拍一週便發現自己也成了政府的眼中釘,家人、朋友紛紛被國安局找去盤問,她只得絞盡腦汁找出各種偷拍
的方法,最終靠著朋友走私素材到美國,冒著危險才完成這部大膽深入暴行的政治紀錄片
《流氓燕》,王男袱更是不知何時才能再回到中國。然而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在中國經
歷過抗議,甚至用她自己的話形容,不是一位非常政治的人。
影片在 2016 年初的日舞影展首映後,至今已經到過十幾個國家的三十幾個影展,這次來
到城市遊牧影展更是第一次在華語系國家放映。對於台灣觀眾的反應,導演也相當好奇!
趕在導演來台的繁忙行程中,影劇圈圈有幸專訪 王男袱(以下簡稱,王導),聊聊她如
何在高度監控的情況下進行拍攝、首次在中國參加抗爭活動的震撼覺醒、她對《流氓燕》
的期許,以及片中遭到迫害的主線人物後續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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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男袱導演/《流氓燕》劇照
Q:導演本身有三個碩士學位,但是最一開始是唸英美文學,什麼機緣下才決定當一位紀
錄片導演?
王導:我從小就喜歡講故事,這也是為什麼一開始選擇英美文學,小時候的夢想就是成為
作家。但是畢業以後,覺得也不可能一畢業就當作家,或是單純作為作家來生存,那時候
開始思考什麼樣的職業是講故事又有創意的,就想到作新聞記者可以報導真實事件又可以
寫作,但我不想在中國學新聞,很多東西可能都是 propaganda(政治宣傳),於是就申
請去美國學新聞。去美國之後了解到媒體的運作,覺得如果要做自己想做的事、說想講的
故事,那必須是獨立的,所以從那又選擇紀錄片作為我的第三個碩士。我對影像非常敏銳
,所以覺得那是我真正想做跟該做的事情。
Q:通常在選擇題材時,會從哪邊得到靈感,是一些本來就有關注的議題嗎?
王導:是跟成長背景和經歷有關係。我一直很關注底層人民,因為出生在農村,然後家裡
也比較貧窮,所以有很多事情都是我一直想講的,比方說中國的農村醫療困難,還有教育
資源比較稀缺,那些很多不公平的事情,我都想通過故事來體現。真正去拍 葉海燕的紀
錄片,最開始是因為我想拍性工作者,拍那些婦女沒有任何選擇最後成為小姐,然後他們
提供的對象是農民工,兩個群體都是社會的底層,都是受害者,是不被社會認可或者是被
很多人歧視的,那是我最開始想拍這部電影的目標。後來聯繫到 葉海燕,她正在準備海
南抗議的事件,我也讀了很多關於那個案子的報導,相信一定有很多背後的真相沒有揭露
出來。所以當 葉海燕說她要去的時候,我也很想去。
http://goo.gl/oaQCuv
▲葉海燕/《流氓燕》劇照
Q:一開始跟著 葉海燕去海南島拍攝的時候,對之後可能發生的事情應該是很難預料的,
是什麼時候意識到這就是您想拍的故事?
王導:其實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這個故事會是什麼,但當時支持我一定要拍下
去的動力,是因為每天發生的事情都讓我很震驚,而且這種事情竟然沒有人知道,這種事
情我以前竟然不知道,這種事情媒體竟然不報導!它真實的發生了,然後政府不想讓人民
知道、完全封殺所有的信息,所以當時唯一的目標就是我一定要拍下來讓人看到!不能讓
他們又把這些東西掩蓋下去。
Q:在拍攝《流氓燕》的過程,有很多不得不偷偷拍攝的場景,原本就想好要準備偷拍用
的相機嗎?
王導:沒有,因為我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所以沒有準備任何東西,一切都是逐漸的
,當我意識到拍攝很困難,拿著相機都會有人過來問話、阻攔不讓我拍,那時候目睹很多
人在我面前被毆打,目睹那些惡行但都沒有辦法記錄下來。就是在很沮喪的環境下才開始
去想,有沒有其他的途徑可以讓我把它拍下來,也找過很多種,比方說鋼筆上帶著攝像頭
,或是手錶上帶著、項鍊上帶著,但是因為是夏天,很多東西都不好藏,也不可能帶著一
支手錶然後一直拍,所以最後選擇了眼鏡。
Q:除了單眼相機跟眼鏡之外,還有準備別的器材嗎?
王導:傻瓜相機,就是那種 point and shoot 還有錄音筆藏在褲子裡面,有時候都是很
多個同時都在錄,如果被沒收了還有備案。
Q:導演在拍攝的時候真的是如履薄冰,事實上《流氓燕》的剪輯手法,也會讓觀看的人
更強烈的感受到緊張和壓迫感,這是導演的目標嗎?
王導:在剪輯的時候最大的目標就是想讓觀眾體驗到我當時的情感和經歷,完完全全處在
我當時的處境下,讓觀眾可以站在我的位置,從零開始完全以我的視角去經歷很多事情。
所以當很多故事線發生的時候,我也列了真實事件是怎麼發生的,同時呈現給大家。
Q:導演在美國就學期間是不是也有參與過抗議活動的經驗?再回去參加中國的抗爭時,
會不會與其他社會運動者有一些價值觀不一樣的地方?
王導:其實也沒有,因為我不管是在美國還是在中國都不是一個非常政治的人,在美國街
頭隨時都可以看到抗議,非常家常便飯也沒有覺得特別,我有拍過,但都沒有任何直接的
接觸。
回中國拍攝的時候,因為我在中國生活 20 年都沒有經歷過或看過任何一場抗議,因為是
第一次參加所以覺得很特別,他們告訴我很危險,我剛開始還很不以為然,覺得沒有那麼
危險吧!比較震撼的是,經歷了一次之後真的眼睜睜看見它所帶來的影響,從一開始的籌
劃到後來影響多少人的生活,讓我在中國親身經歷一場抗議的意義是很大的。
Q:在中國抗爭活動管制比較嚴,社會運動者是不是會透過跟其他地方比較不一樣的方法
來達到關注?
王導:現在網路比較開放,在中國是他們很有力的一個工具,很多人希望透過網路散布一
些消息,因為即使是半小時之後就被刪除,中間還是有一個間隔,就是在還來不及刪的時
候,這個信息已經傳布出去了,所以他們非常利用這個間隔。因為政府動作也沒有那麼快
,傳統媒體的話可以限制哪些報導哪些不報導,但網路沒有那麼即時的控制。
Q:在《流氓燕》的其中一段,葉海燕和女兒在各個城市間被驅趕,甚至連同全家的家當
一起被丟在路邊,不過最後這些家具卻出現在紐約的 艾未未展覽上,這中間的過程是什
麼?展出的是同樣一批家具嗎?
王導:是同樣的家具!因為 艾未未跟 葉海燕一直是朋友,他們做過很多維權活動,當
葉海燕那天被驅逐、被趕在馬路旁邊的時候,她拍了一張照片發在推特上,然後那張照片
被流傳的很廣,艾未未當時也看到,所以就立即打電話給她,問發生什麼事了?葉海燕告
訴他之後,艾未未就說,那你把所有行李都運到北京我的工作室,我會幫你出運費。當時
對 葉海燕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幫助,所以很高興地就把東西給運過去了,我們都不知道
艾未未想做什麼,半年後才知道,艾未未一直在讓工作室的人把所有行李拿出來拍照,然
後又把它們還原,最後運到了五個國家的城市,巴黎、東京、紐約、倫敦等等,作成一個
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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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男袱導演/《流氓燕》劇照
Q:其實 葉海燕在拍這部片之前,就已經是長年替性工作者發聲的網路紅人,主要是因為
她抗爭的手法比較激進,比方說發佈自己的裸照,以及在俗稱「十元店」的低價私娼寮臥
底為農民工提供免費性服務。不過,在看《流氓燕》的時候注意到,很多人對 葉海燕的
印象都只停留在她提供免費性服務這件事上,導演會不會覺得當初她這一步走的太過激進
,反而模糊大家對她的印象呢?
王導:我覺得不是,大家對她印象的模糊是因為媒體選擇性的報導,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形
象完全是媒體塑造出來的,媒體如果要打壓她或者其他維權人士,就會把他們行為的激進
,塑造成一定是腦子有問題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拆遷戶如果不願意拆遷,也都是因為他有
精神問題。
這些都是媒體的報導,也是為了打壓他們,讓民眾不認可他們,但如果她一開始選擇的方
式不是那麼激進,那是不可能達到那樣的效果,因為有很多人做維權也是去講道理啊等等
,不會引起任何的反響和關注。所以我覺得跟她的方式沒有很大的關係,反而就是在那樣
的媒體環境內,不管什麼方式都可能被扭曲,如果她沒有用激進的方式,所有的東西都可
能會被忽視。
Q:電影最後 葉海燕是選擇帶著女兒先回武漢老家住,導演有繼續追蹤她的近況嗎?
王導:他後來回到武漢,護照被沒收了所以不能出境,在國內去哪裡也會被問話,但他前
兩個禮拜搬到北京,現在在賣畫,以畫畫維生,女兒還留在武漢。
Q:電影中,導演因為被秘密警察搶走相機而結束拍攝,實際上,原本有計劃會拍到什麼
時候嗎?
王導:沒有,其實到最後是沒有辦法繼續拍了,到哪都會被跟蹤,沒有辦法在任何空間繼
續拍下去,不得已才結束,如果我還有空間拍的話還會接著拍。
Q:在監控這麼嚴密的情況下,從別的訪談中看到,導演是麻煩朋友幫忙把素材帶出中國
,不過您自己要離開應該也相當困難吧?
王導:我當時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順利離開,最後想出來的策略就是,因為我一直在躲避
國安局,希望能夠不被找到、不被問話,但最後跟很多人聊天,他們說都建議我直接面對
他們、讓他們問到滿足,這樣的話也許有機會離開,否則他們如果一直找不到我最後肯定
在機場等。我覺得他們說得對,所以就主動回家讓他們找到,接受盤問,也正面回答很多
問題,跟我要素材我也說,這些是我的素材給你吧!但不是全部。第二天我就走了,因為
我覺得他們如果回去還要請示上級,跑程序需要時間。
Q:《流氓燕》的另一位主線人物 王宇律師,去年 7 月在家中被警方強行帶走,以涉嫌
「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為由到現在都還沒被放出來,有想過能為她做什麼嗎?王導:我覺得把這部影片在更大的範圍放映,讓更多人了解他們,對他們而言可能就是最
大的幫助吧!因為確實很難真正從實質上去中國改變什麼,律師也沒有辦法見到他們,所
以只能提高他們的影響力,以及讓更多人知道他們的事情,才可能從國際上有更大的呼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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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宇律師(右)/《流氓燕》劇照
Q:心裡有沒有預期這部片會造成的影響?跟實際上的影響相比有什麼差別呢?
王導:現在已經超過我的預期了吧!離首映才短短的三個月不到,就已經在三十多個電影
節,大概十幾個國家放映過,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在這麼大的範圍放映,是非常迅速
的。然後我覺得現在時間還很短才三個月,更多時間可以看到更大的影響力吧!就目前來
講我比較滿意的是,可以讓很多中國學生看到,有些人甚至決定碩士畢業論文就要寫這個
題目,看到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很欣慰。
Q:抗議不合理的「嫖宿幼女罪」也是當初抗爭的一個重點,《流氓燕》有對這方面造成
什麼影響嗎?
王導:「嫖宿幼女罪」在去年八月廢除了,但我覺得,那是十幾年以來所有律師們努力的
結果,跟這部影片並沒有完全的關係。不過現在國際上很多的人權機構,像是大赦國際還
有一些 NGO,都在努力想要讓中國政府釋放那些被他們拘留的律師,很多機構也放映了這
部電影,因為這部電影還是目前來說,少數幾部真正從內部的角度,非常直接描述他們的
生活,展現抗爭以及後續過程的一部片,所以我希望《流氓燕》可以在那方面去幫助到這
些組織的活動,但還要一段時間才可以看到效果。
Q:參與這麼多個電影節的過程中,有沒有比較印象深刻的反響?
王導:比較印象深刻的是,不管哪個國家的人,他們都能夠感動或者是被震撼,有的甚至
會說,「這件事即使是在中國發生的,但讓我們想到自己的國家」,每一個政府都大同小
異,可能程度上是不一樣的,但他們都對人民進行監控、鎮壓等等,挺驚訝的。在捷克放
映的時候,放映後一週 習近平就去訪問,當地人民自發了一個抗議,在街頭寫了大大的
「HOOLIGAN SPARROW」他們能夠付出行動去做這些事情,讓我挺震驚的。
http://goo.gl/tx0Tnu
(圖片來源:《Hooligan Sparrow》FB 粉絲專頁)
Q:這次來台灣放映有什麼特別意義嗎?
王導:有啊!因為我從來沒有在中文環境放映,所以我很好奇觀眾的反應會是怎樣,而且
想藉這個機會瞭解台灣人民對中國大陸有多了解?對影片中發生的事,會是非常意外的還
是非常意料之中?然後通過對話 Q & A 環節瞭解他們真實的想法跟看法,這些東西對我
而言都是非常有趣的,我也想通過片子讓他們更瞭解中國。
http://goo.gl/d5y4um
http://goo.gl/ulyqqg
拍攝《流氓燕》不僅對 王男袱自己是一個覺醒的過程,也獲得許多中國留學生的反饋,
然而導演在中國的朋友都表態不支持,家人基於擔心,也叫她不要再拍紀錄片,不過在奔
波於各國影展之際,王男袱已經著手準備下一部紀錄片,這次會是發生在美國的故事。
雖然導演坦言近兩年內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到中國,但是還是想拍中國電影,至於議
題?她笑說拍電影就是要拍電影的不可預測性,「如果你知道要拍的是怎麼樣的一個故事
,如果你知道結尾是怎樣,那可能就不會是一個好故事了!」
2016 城市游牧影展參展作品《流氓燕》將在 2016 年 05 月 21 日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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