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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論 - 藍弋丰 產業媒體總監 09月11日(日)
所謂台灣市場小的說法,只是不為也,非不能也。(電影屍速列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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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關心韓國影劇,以及關心韓國產業的朋友,所接收到的韓國消息,可能有天壤之別,
影迷興奮的談論韓國電影《屍速列車》創下韓國電影新頁,在韓國突破千萬觀影人次,
在台灣也突破億元台幣票房,全球票房破27.5億元新台幣,
盛讚竟然能將早被全球各國無數殭屍片拍得了無新意的殭屍題材又創造出新生機,
更衍生到討論台灣為何拍不出《屍速列車》等等。
但是產業界卻看到,韓國最大貨櫃航運商韓進海運宣布破產,
全球客戶總價值約140億美元的貨物海上漂不知何去何從,
在《屍速列車》中列車最終站釜山,真實世界中成為韓進海運破產的經濟重災區,
因為韓進海運一家就佔釜山港貨櫃量半數,貢獻釜山市將近三成經濟成長,
韓進海運的破產真是讓釜山非常崩潰,釜山港先前已經有千名工人領不到薪水,
後續若牽連上下游包商倒閉,將可能有超過萬人失業。
韓進海運造成全球貨運界一片大亂,競爭對手則趁機搶食客戶,
自全球最大貨櫃航運龍頭馬士基航運、第二大地中海航運以下,
包括中國的中遠、台灣的陽明海運通通都加派船隻,解決各大客戶的燃眉之急,
同時瓜分韓進海運的市佔。
韓進海運過去將貨物從全東亞集中到釜山轉運,
當韓進海運業務全部被跨國航運巨擘瓜分,轉運點勢必將轉移到客戶更偏愛的上海,
從此一去不回,不僅釜山沉淪,其它韓國海運公司如現代海運的生存也受到威脅。
韓國代表企業三星更是禍不單行,
原本三星拚盡全力趕在蘋果之前推出新機Galaxy Note 7,
上市一開始好不容易提升了三星萎靡兩年的股價,
不料手機中自家三星SDI生產的電池接連爆炸,不僅錯失追趕蘋果的商機,
還得砸下大筆預算全球召回,商譽損失更無法計算,屋漏偏逢連夜雨,
韓進海運又在這時破產,載滿三星產品的輪船,總價值3800萬美元的商品,
卡在海上無法進美國港口。
南韓造船業一樣慘兮兮,2016年第一季全體南韓造船廠竟然只接到9艘新船訂單,
其中只有6艘大船,都在現代重工,三星重工與大宇造船訂單數掛零。
大宇造船在2016年6月傳出財務造假,南韓檢方150名檢調官員前往進行突擊檢查,
而2016年第二季大宇造船繳出巨幅虧損季報,
扣除小數股東權益後淨損擴大到1.19兆韓圜,約333.3億元新台幣,
是2015年同期虧損的將近3倍。
看到汽車業,7月現代汽車與現代重工大罷工,造成現代汽車損失慘重,
現代汽車不僅勞資衝突頻繁,獲利能力也遜於歐美廠商,2016年上半年,
美國福特汽車每賣一輛車可賺1652歐元,德國的福斯汽車,
受限於下薩克森邦是大股東,保障工作的要求勝於業績,在付出高薪高福利下,
利潤大不如福特,每賣一輛車只賺801歐元,即使如此,
福斯獲利能力仍然樂勝現代汽車,現代汽車每賣一輛車只能賺755歐元。
韓國的全面失速,在國內少數「知韓」的韓國專家眼中一點也不意外,
十年來國人每每愛跟韓國比較,老是悲嘆「韓國超越台灣」時,
他們早就警告國人韓國經濟結構嚴重扭曲,社會問題遠比台灣惡劣,
絕非表面上看起來的風光,只是當時大多數台灣人都忙著羨慕韓國,
忙著把台灣「輸給」韓國的「錯」推給政治立場相反的陣營,互相責怪,
把韓國議題「外銷轉內銷」,從不想真心了解韓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也未必不好,所謂「見賢而思齊」,就算那個賢只是假象,
仍然反應出台灣人不自我滿足、想要進步的動力,
有這樣的動力才會日新又新、不斷前進。不過,這種不求甚解,
有時也會讓我們問錯問題。
乍看之下,《屍速列車》的成功,與韓國產業經濟的失速,傳達給我們矛盾的印象,
但是仔細探究,會發現兩者並不矛盾,事實上,《屍速列車》是一部很特別的電影,
它的成功,正是奠基在韓國的徹底失敗上。
《屍速列車》故事中社會寫實層面的由來,
許多影評提出包括世越號沈船事件、MERS疫情等等
韓國政府及社會扭曲失能的真實世界案例,在此不贅述,不過,
或許我們更可以從導演延相昊的創作歷程來體會為何會有《屍速列車》的誕生。
延相昊可說是韓國惡質扭曲社會現象的目擊證人,在中學遭到嚴重霸凌,
親身體會韓國壓迫性階級社會造成的中下階層系統性貧窮,
以及這樣的經濟壓迫如何扭曲人性,造成一輩子的影響,
而他的創作歷程就是不斷的想揭露這樣的惡,
他的歷來創作可說正是韓國全面性失敗的見證結晶,不只是《屍速列車》。
許多人認為會有《屍速列車》是因為韓國影視產業的成熟,但很諷刺的,
延相昊在創作技術層面上的啟發者,不是韓國人,
而是日本動畫導演《千年女優》、《東京教父》導演今敏,
以及日本漫畫家《稻中桌球社》作者古谷實。
延相昊在早年作品多為動畫短片,2011年,終於拍攝第一部動畫長片《豬王》,
劇情闡述韓國嚴重學校霸凌與系統性貧窮的暴力社會,
極端寫實而受到影評高度評價,更屢獲國際與國內獎項,
還成為第一部受邀參與坎城影展的韓國動畫片,但是在商業上卻算是失敗,
即使預算已經只有合約470萬台幣,票房卻連預算都不到。
他的下一部作品則是30分鐘長度動畫片《窗》,劇情描述韓國軍中的惡劣陋習,
延相昊表示劇情百分之百來自他當兵的經驗,
這部動畫片只在獨立電影專屬的獨立戲院Indiespace以及數位平台Indieplug上播映。
第二部長片《偽宗教家》則是志在揭露當時韓國政府對外積極簽署FTA,
對內好大喜功的推動超大型公共建設「四大河計畫」,
造成農村與底層經濟破產與嚴重的迫遷問題,
故事中邪惡的偽宗教家率領可憐的迫遷居民建立新居,
實際上卻是想私吞他們的補償金,底層居民叫天天不應,
女兒還被強送去性服務場所,主角本人也是個不入流的混混,
但被逼迫至此也只好拚了,《偽宗教家》於2013年上映,
當延相昊以創作抨擊FTA造成的社會困境,
同年台灣媒體卻正在忙著說韓國簽了FTA台灣完了,以及吹捧四大河計畫多麼雄心勃勃。
《偽宗教家》仍然屢獲國際與國內大獎,但票房也一樣不振,
預算約超過一千萬元新台幣,票房連其一半都不到。
所以說韓國的電影市場是否有滋養延相昊?
恐怕是很難說。
與其說韓國的國內電影市場,國際影展對他的幫助或許還更大些。
經過了兩次長片經驗,延相昊決定,要把韓國扭曲社會所累積的無比怨恨與憤怒,
以最衝擊性的方式描繪出來,這次的成品就是《屍速列車》。
相較於先前的作品,真人電影固然市場較廣,預算也大幅提高到百億韓圜,
比先前作品高了數十倍,但相對於先前作品如此叫好不叫座,
《屍速列車》迅速突破千萬觀影人次,多少也反映出韓國社會情勢的轉變:
先前韓國社會還固守著扭曲的階級結構,如今看見產業崩毀,認清國家社會全面性失敗,
終於對延相昊想傳達的訊息與信念感同身受。
所以,就題材與社會寫實面來說,
或許我們最好不要問台灣能不能拍出《屍速列車》這樣的電影,
要是哪天真能拍出來且大紅大賣,代表台灣社會累積的怨恨瀕臨爆炸,
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就電影產業與技術層面,台灣為何沒有這樣的電影?
倒是有個簡單的答案。
《屍速列車》預算100億韓圜,相當於2億8550萬新台幣。
台灣去年賣座國片《我的少女時代》預算8500萬新台幣。
數字乍看還蠻像,咦!那個億位數的2字頭不見了!
這就好比去問路邊的包子店,為何沒辦法拿鼎泰豐小籠包的售價零頭,
做出一樣的小籠包呢?
包子店老闆能怎樣回答,不就只能傻笑而已了嗎?
又有人說,台灣就是市場小,就是拿不出2億8550萬新台幣來拍片,怎麼辦?
真的嗎?
同樣是內容娛樂產業,據潤利艾克曼統計,在2009年,
台灣遊戲軟體業的總電視廣告預算高達14.45億元新台幣,
足足可以拍上5部《屍速列車》還有找,
當年光是遊戲橘子一家就砸下1.7億元電視廣告費用,
可以拍出60%的《屍速列車》,這些國內廣告完全是針對國內市場,
只能從國內市場回收,而且這還只是廣告而已,不包括營運成本。
當年的遊戲業者願意下這樣的重本,認為可以回收,台灣市場真的小嗎?
說投資電影風險大,但線上遊戲也非穩賺不賠,
歷來大打廣告的線上遊戲多到記不清,其中又有幾個賺錢呢?
說穿了,所謂台灣市場小的說法,只是不為也,非不能也。